从医院出来,宋魁找了个附近的旅馆住下,洗完澡,躺床上给江鹭打电话。
“宝,今天忙完了。”
江鹭听他声音疲惫,心疼问:“累不累?”
“有点儿。”
从抵达盐宁的当晚到现在,两天多了,他也就睡了十个小时不到,还大多是在路上、医院的凳子上凑合的。这会儿躺下一沾枕头,困意便铺天盖地地来了。
江鹭的声音也随着疼惜的心柔下来,关切他:“这会儿应该回到住处了吧?累的话就早点休息。”
“没事,想你了,跟你说几句话再睡。”宋魁眯眼盯着天花板,微黄的顶灯将房间的氛围变得氤氲暧昧,思绪已经松散着无法集中,脑海里也不自觉地开始勾勒描绘她此刻的样子,“你干什么呢?”
“刚才在看电影,现在已经关了。”
“什么电影?”
“随手翻了一部老电影。”
“现在躺床上了?”
“嗯。”
宋魁情难自已地想入非非,“蓝色碎花,还是粉色小猪?还是什么也没穿?”
江鹭其实没有穿居家服睡觉的习惯,上回是因为跟他睡在一起,她难为情,才没有换掉。此刻她只穿着宽松舒服的棉质短袖T恤和内裤,裹在被窝里咕哝:“你干嘛啊?你屋没别人吗……”
“这会儿就我一个。”
“那也不许你瞎想不健康的内容。”
“不是我想,是小笨熊想你了。”
江鹭嗔:“让它不要想,想有什么用?”
宋魁感到自己逐渐紧绷起来,看样子等会儿得先解决一次才能睡。笑了笑,不开她玩笑了,“今天白天都干嘛了?”
“下午去姑妈那儿了。我问她我俩初几去给她拜年比较合适,她说她和姑父什么时间都可以,以我们俩为准。”
“我都有空,听你安排。”
“那要不初四吧?初三不是要去跟叔叔阿姨吃饭嘛。”
“好,那就初四。”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还没忙完吗?”
宋魁准备等老蒋明天手术完,再观察一天,情况稳定了他再回去,“快的话应该后天能回。”
江鹭一算,唐静瑶也是后天回来,在家待到年初一就要和张俊出发去度蜜月。她俩约在十号见面,如果宋魁能回来的话,刚好可以赶上。
但他说得是“最快”,看来又是件悬而未决的事。
她难得想探究一下他的工作:“你们现在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人不是都已经抓到了嘛,为什么还在那边不能回来,不会抓错了吧?”
宋魁心说她想象力还挺丰富,自己要是有这想象力,也不至于吭哧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她跟前他编不出像样的谎话,一说谎就嘴瓢心虚,敷衍道:“案子的事不方便多说,你就别问了。”
江鹭挺诧异。以前她不过问他工作,他还主动给她分享透露呢,现在她难得有心问上两句,他却一反常态地保密起来了。
心里生出些奇怪的感觉,但没追问。
“你出差前那天我俩就没见面,到今天都四天没见了,你想不想我啊?”
“怎么不想?”
“我也好想你。”江鹭哼哼唧唧朝他撒娇,想起他刚才说屋里这会儿就他一个人,问:“改打视频好不好?想看你。”
宋魁一个激灵,瞌睡散了大半。
脸上这些伤口虽然都很小,也结了痂,但痂还没掉,现在看起来是最唬人的。让她看到了肯定要追着一通问,以他这圆谎功力,最后八成露馅儿。隔着电话,她的怨言、揪心他也无法安慰,不想就这么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兀自伤心落泪,所以这个视频电话是肯定不能打的。
心里一慌,嘴上就打了磕巴:“今天……就算了吧。”
江鹭一阵狐疑:“为什么今天算了?”
宋魁只好硬着头皮编:“那啥……小戴刚回来了,不太方便。”
几分钟前屋里还他一个人呢,这会儿小戴突然就回来了?他周围明明安安静静的,根本没听到其他声音和动静。况且,以江鹭对他的了解,但凡他说话磕磕巴巴地边想边说,语气也没几分底气,那大概率是没跟她说实话。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咕哝:“骗人,那你让小戴接电话。”
撒了一个谎,果然就要用另一个谎来圆。宋魁深恶痛绝地揉了揉太阳穴,“小戴去浴室了,洗澡去了。再说,让他接你电话干什么?你要跟他说啥?”
江鹭还要问,他就急着打断:“不闹了啊,我睡了,困。”
这下她百分之百确定他是在撒谎了。
按他以前的风格,恨不得天天给她视频打卡、微信报备,时时刻刻汇报自己的行程。可这次出差,发信息的频次锐减,不仅一次视频电话都没打过,而且几次通话都遮遮掩掩,闪烁其词,更甚至,今天还为了搪塞她撒谎了。
他绝对有事瞒她。
可到底是什么事?不管是感情还是性方面,江鹭对他都是完全信任的,也不相信他会做出对她不忠的事。只有工作,他肯定是工作上出什么意外了。
受伤了?住院了?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猛地想起昨天早上打电话时,好像听到他周围的嘈杂声中有人提到了“几床”之类的字眼。当时他说他在局里,她还以为这是公安局值班宿舍的床号,也没往深里想。现在才意识到,那更有可能指的是病床。
忽然间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
他这人犟,要是真想瞒着她,恐怕到他出院她都别指望从他那儿知道真实情况。
江鹭又揪心又生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半宿该怎么证实自己的猜测。第二天上午,她预估这个时间局里没那么多事,就找到秦小雯的微信,发了个消息过去:「雯雯,在忙吗?方不方便接电话?」
秦小雯很快回过电话来:“鹭鹭姐,啥事呀?”
江鹭知道一大队有个工作群,工作上的事情,宋魁都会在群里通知转达。如果他们在盐宁出了什么意外,尤其是他当队长的受伤住院了,工作要重新安排,秦小雯肯定不会不清楚。但直接问她,她必然会帮着宋魁隐瞒,所以她只能曲线救国。
“雯雯,你有戴雨电话没?”
秦小雯声音听来有些谨慎:“啊?你要他电话干嘛?”
“我这会儿有点急事,联系不上宋魁,我给小戴打试试。”
“哦……”秦小雯犹豫着,不确定江鹭知道了宋魁和老蒋的事没有,可又没法儿问。听她要戴雨电话,也没理由不给,只好说:“那我微信发你吧。”
收到戴雨的电话号码,江鹭一刻也没耽搁地给他打了过去。
一接通,她先自我介绍:“小戴,我是江鹭。”
戴雨意外地诶了声,“嫂子?”
“不好意思打搅你,我打宋魁电话他没接,只好打给你了。你跟他在一起吗?”
戴雨这会儿正跟张志勇和齐鹏飞在押送侯实铨回平京的路上,就如实答:“没在一起。”
“那你们在盐宁还是哪儿?还在医院吗?”
江鹭这么问,其实也拿不准,就是想碰运气试试。如果戴雨被问了一头雾水,那至少可以排除一个错误选项。
戴雨愣了愣,以为宋魁这两天跟她通电话,把事情都告诉过她了。看看旁边的张志勇,道:“哦,宋队没让我跟着,他昨天陪蒋哥转去了禹川的医院,没给你说吗?”
猜测被证实了,却也有点出乎她的意料。陪蒋钢转院?那看来发生意外的是蒋钢,不是他?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何必要隐瞒呢?
她不踏实地又再追问:“宋魁一直和我说他没什么事,你跟我说实话,他情况到底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确实没啥大事,宋队就是腿被弹片划了个口子,脸上破了点皮,再没啥。嫂子你放心吧。”
弹片!?江鹭心一瞬揪紧了,尽力控制着语调:“那老蒋呢?他怎么样了?”
戴雨听她口气没什么惊讶,想着反正宋队没事,嫂子应该能放宽心了,那蒋钢的事告诉她也没什么关系。就把蒋钢的伤情,治疗的情况,为什么转院等等,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等放下电话,他瞥了一眼张志勇,见他盯着自己,向他投来一种“你完蛋了”的眼神。
他有点摸不到头脑:“咋了,勇哥?干嘛那么看着我?”
“你等头儿收拾你吧。”
戴雨还没回过味儿来:“我咋了?为啥要收拾我?”
张志勇对他的迟钝一阵无语:“你这嘴咋松的跟老太太棉裤腰似的呢?这种事情宋队肯定跟家里人都瞒着的。一问到你,你全给撂了,你看他回头收不收拾你。”
“不是……这不是嫂子先问我他在不在医院的吗?那肯定是都知道了吧,不知道咋会直接就这么问?”
张志勇心说这愣头青到底是年轻,没有老婆孩子,压根没丁点儿经验。干警察的,抓人遇上这么大的事,那子弹不长眼睛,一个没准就牺牲了,谁敢给家里说啊?给家人说了,不得把她们魂儿都吓没了,必然是不可能透露半个字的。
忍不住训他:“你小子脑仁就花生米那么大啊?还干刑警的,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她有没有可能套你话呢?要是都知道了,还问你干啥?直接问宋队不得了?”
戴雨觉得江鹭看起来那么单纯善良,不像是来套话的,“她不是说宋队电话打不通么……”
榆木脑袋。
张志勇懒得说他了。后边羁押舱听了半天的侯实铨则发出笑声。
戴雨有点尴尬,感觉自己身为警察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听见侯实铨笑,更是来气。心说这孙子私藏枪支还袭警,如果不是老蒋危急关头出手,他们几个命都差点交代了,他还有脸笑。一下子火就上来了,朝后头发飙:“你笑什么笑?老实点!”
跟戴雨通完话,江鹭终于通过他交代的情况和网上得来的零散信息拼凑还原了事情的真相。当晚的抓捕行动,出于种种原因,抓捕组决定采取强攻突入的抓捕方案,但由于没有预判到嫌疑人私藏了枪支,导致行动发生意外,蒋钢在抢夺枪支时受伤。由于右手的伤势较重,手术后他从盐宁转院到了禹川,接受二次治疗。
宋魁伤势虽然不严重,但也仅仅是因为幸运而已。如果他恰好在蒋刚的位置,如果面对犯罪嫌疑人枪口的人是他,如果夺下那支枪的手是他的……
江鹭心惊胆颤,手脚发软,不敢往下深想。
满腹的气话,满心的情绪,一刻也等不及要倾泄向他,恨不得将他从头到脚数落一通才肯罢休。可拨通他的电话,听到他的声音以后,又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意外发生到现在,他自己或许也在后怕,隐瞒不告诉她,不过是不愿让她担惊受怕的人之常情。即使他再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现在更需要的也一定是安慰,而不是责怪。更何况,他一定也不想以身涉险的,可这是他的工作,需要他上的时候,他有退缩的余地吗?
想着这些,她强迫自己将一肚子的心疼和委屈咽下。
宋魁喂了半天,听她不说话,还以为是信号不好:“鹭鹭,能听见吗?我挂了重给你打?”
她才赶紧开口:“我能听到。”
“哦,我这儿手机信号可能不太行。怎么了?”
江鹭鼻腔有些发酸,“没事,想你了,想听听你的声音。”
“今天再坚持一下,我明天就回去。”
上午蒋钢的手术很成功,就是术后当天还离不了人护理,要输的液体也多。宋魁让刘丽珍请个护工,刘丽珍嫌贵,也不放心,坚持要自己照顾。他便准备留下来再多观察一天,跟她倒倒班,换她去休息休息。明天魏青和周局要过来探望,他肯定还得作陪。等探望结束,再顺道搭便车和两个领导一起返程。
“真的明天就能回来?”
“肯定能。”
“什么时间?我可以见你吗?”
“回去估计都得晚上了。等我回家刮刮胡子,稍微收拾一下,后天再去找你吧?不然邋遢。”他这两天就带了一件衣服换洗,都该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