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潘云鸿(8)
曹经理来接梁颖,她想着总不好空手上门,买了 一大盆蝴蝶兰,送来潘家。
到了才知是家族聚会,傅行简姆妈立于走廊,盘起发,墨绿色天鹅绒旗袍,一串南洋珍珠项链,手戴大钻戒,通体透出泼天的富贵,她旁边是潘云鸿,傅行简搀扶一位耄耋老者进客厅。傅母看见梁颖,很惊讶,然后笑:“梁小姐,今天是家人聚会,行简邀请你来的?他怎不和我说一声?”
梁颖看向潘云鸿,在和旁人聊天,似乎未注意这边,正合她意,忙说:“看来是我走错门了。”端起花盆,转身要离开。就听得潘云鸿问:“你去哪里?”
梁颖说:“你们家人聚会,我在不合适。”没人理她,潘云鸿朝傅母说:“我要她来的。”
傅母显然对他的操作也很迷惑,却仍得体地道歉:“梁小姐,是我唐突了。”梁颖只能放下兰花盆,送给她Harry Winston盒子礼品。
潘云鸿看了,挑挑眉,没说什么。
梁颖走进厅里,沙发坐满人,互相热络寒暄,没人理睬她,只好拿了一杯树莓鸡尾酒,站在角落,慢慢喝着,环顾四周,发现虞兰也在。
傅行简无意中回头,见到她,怔了一怔,走过来问:“你怎么来了?”语气十分诧异。
“你以为我想来?”她淡淡地。
“舅舅叫你来的?”见她点头,傅行简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梁颖待开口,看见傅母在远处向她招手,便走过去,一起的五个女人,三个年长,两个年轻。傅母拉她坐下,并介绍:“虞兰,你认得的,她两位是行简的表姐,她是表妹。这位是梁小姐。”一口一个梁小姐,客客气气拉远彼此的距离。
虞兰面无表情,其它人也只笑笑,连对她好奇都提不起兴致。说实话,梁颖对她们也毫无兴趣。
接下来就是“七大姑八大姨”茶话会。
虞兰先说:“二表姐,刚刚说到启泰黄金的周老板,包养了音乐学院的女学生,他夫人一点也没察觉么?”
二表姐说:“还能不察觉,她陪周老板早年白手起家,精明的很,很能沉住气,一沉就是四年多,待女学生的小囡三岁了,有一天保姆抱在游乐中心骑摇摇椅,小囡突然没了。遍寻不着,只好报警,巧了那天游乐中心的监控故障,查不出啥来。女学生先怀疑保姆,又怀疑遇到人贩子,最后一口咬定是周夫人报复。我听讲,周老板没办法,回到家里给周夫人坦白,长跪不起求她交出小囡。”她喝乌龙茶,故意卖关子。
“快讲呀。”傅母催促。
“周夫人咬死不知道。女学生疯了,现在还关在宛平南路600号。”
“更滑稽的是,周老板又包养了个十八线小演员。”五表姐嘻嘻笑:“这趟周夫人不晓要卧薪尝胆多久。”都笑了,只有梁颖觉得无聊。
“男人有钱就变坏,还有些女人,不知廉耻死命倒贴,活该遭报应。”虞兰看向她,眼带挑衅,梁颖懒理她。
“我们行简不会。”傅母话音才落,傅行简过来,对梁颖说:“走,楼上跳舞去。”
“我不会。”梁颖推辞,这人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少来,你跳舞我不是没看过。”
“你们认得?”表姐表妹一齐问。
“是呀!”傅行简笑答:“我们老熟悉了。”伸手要拉梁颖,傅母忙起身说:“跳啥舞,吃饭了。”
长方形的餐桌,已经开始上菜,老太爷坐主桌,其余论资排辈,梁颖观察下来,潘云鸿地位仅次老太爷,傅行简没地位,和虞兰与她这个客人,坐在最后。大家族果然规矩多,老太爷先发言,洒酒敬天地敬祖宗,他动筷后,底下人才能动,山珍海味都端摆前面,后面就清淡许多,好在一盅盅佛跳墙,人人都有。一众摒息凝神,吃饭也怕声太大,细嚼慢咽,安静得只闻筷盘碗碟轻碰声。
终于饭毕,佣人收拾干净,上茶,点心和水果盘,这才可以说话。老太爷注意到虞兰和梁颖,问她俩的来历。
傅母笑答:“她是虞兰,虞百千的孙女。”老太爷点头:“虞大师,我认得,他的松雪孤鹤图,我挂在书房里。”
傅母说:“阿兰也不简单,青年画家,年纪轻轻已开了数场画展,上趟还在浦东美术馆开展,反响空前。”
“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老太爷赞问:“我可否有幸,能得虞小姐一幅宝画收藏?”
虞兰还没开口,傅母抢先接过话:“一句话的事体,她是行简的未婚妻,都是自家人。”
梁颖脸色变了,看向傅行简,他一直信誓旦旦,说和虞兰没关系,怎成了未婚妻?!她感受到另一道视线,余光睃去,潘云鸿在喝茶,一双深黑的眼睛、锐利冷酷地注视着他们。
傅行简反应过来,大声问:“姆妈,不要瞎讲八讲,我啥辰光有未婚妻啦?”
傅母笑:“瞧瞧他,三十几岁人了,要面子,一点不成熟。”众人笑起来,老太爷点头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理所当然,我们乐见其成。”转而看向梁颖,问:“这位小姐是?”
潘云鸿开口了:“她是我的女朋友。”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她的脸上,都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梁颖只感觉血气、从面庞刷得褪去了,不由背脊僵硬,浑身发冷,她木然地看向傅行简,傅行简亦是面无血色,难得见他如此恐慌。
她一下子想明白了,这是潘云鸿精心做的局,对在座的各位来说,不过一场家宴,而对她和傅行简来说,无疑一场鸿门宴。
她再侧头看向傅行简,深深凝视他。
傅行简突然高叫:“我有话说,我有话说。”
潘云鸿冷冷地,一字一顿:“你想说什么?要想清楚再说。”他的嗓音如地狱传来的撒旦声。
傅行简不知怎地,突然又软了,不敢看梁颖的眼睛,低头闭口不言。
傅母又笑起来:“我讲啥,还跟小孩一样,情绪化,一些好,一些坏,只有舅舅治得牢他。”
众人都笑了。
梁颖若在他高叫我有话说时,对他心存希望,燃有烈火,在此时已经死透透了。
第八十章 潘云鸿(9)
潘云鸿送走老太爷,梁颖上前,面无表情地:“我有话和你说。”
“你去书房等我。”他很忙,没空搭理她。
梁颖抿紧嘴唇,转身走开,穿过争执的母子,接受恭喜的虞小姐,上到二楼,推开书房门走进去,上趟在这里,她把自己卖了,重游故地,五味杂陈,有苦难言。
书房很大,酸枝黄花梨细雕的桌椅柜橱,沙发铺了荷塘月色织锦毛毯,博古架摆满老物件,墙上悬挂名人山水,她心中虚空,纵是再名贵,眼中仍无物,走到窗前往外望,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有雪,她希望下吧,越大越好,掩埋这世间一切罪恶。
不知等了多久,潘云鸿才进来,他心情不错,接过佣人手中的茶壶,关上门,走到桌案前,取出两只骨瓷茶碗,斟满,一碗递到她面前,袅袅冒清烟。
梁颖明明有很多话要诅咒他,骂得他狗血淋头,可临到眼前,竟不知从何说起,似乎时机过了,就不那么恨了,也或是倦了,只有颓废、诅丧和失落。
她平静地赞他:“潘先生,你堪比谋士范增,精心设计了这一场鸿门宴。可惜我和傅行简不是刘邦,我们愚钝,不能踹碎玉笼飞凤友,顿开金锁蛟龙走。”
就算之前,她和傅行简有些暧昧,或有些可能,此刻也被潘云鸿彻底斩断了姻缘线,当着老太爷的面,她成了他的女朋友,怎能再和他的外甥谈恋爱,那是乱伦,背德,要遭天谴,受诟病,为大家族所不容。
她说:“潘先生,其实真不用费这么多心思,你只要一句话,我都会听从的。”
“是吗?”潘云鸿微笑,不置可否:“但你们的表现,可没有嘴这么硬。”
梁颖面色发白,觉得此人实在可怖,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控制了,这种滋味太难受,猛得站起身,愤怒的抓起茶碗,狠狠往桌上摔,茶水四处流淌,碗碎成几瓣,瓷屑崩到潘云鸿面颊上,划出一道血痕,他冷冷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梁颖大声咒骂:“你是个有偷窥癖的魔鬼,以玩弄人在股掌间、看他们痛苦挣扎为乐,你心理有病,阴险、扭曲,卑劣,狡诈.....”她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语全部奉上。
“你的恼羞成怒,不过是傅行简没有为了你,不顾一切的反抗我。”潘云鸿严厉说:“他对你的感情,不过是肉体之欢,浮于表面,这让你不能接受。”
梁颖一怔,能感觉脸颊骤然发涨,火辣辣的,她更加讥讽的嘲笑,连名带姓地叫他:“潘云鸿,你连自己唯一的外甥都要算计,他那么优秀有才能,却得不到认可,被你PUA成你的傀儡、木头人,你膝下的一条狗,你让他朝东,他不敢朝西,你让他死,他不敢活,你这个疯子,变态狂,你迟早要遭报应......”
“够了!”他呵斥她:“不要激怒我。”
“激怒你怎样?”梁颖高叫:“你要把五千万收回去?再弄垮我的公司?让我身背巨债,倾家荡产?把牢底做穿?无所谓,我不care,我不陪你玩了,爱咋地咋地吧!”她大步朝外走,拉开书房门,用尽全力一甩,惊天振响,外面的人听到动静,开始朝这边张望,她不理,听到傅母说:“梁小姐。”
傅行简说:“颖,等等我。”
虞兰说:“真没素质。”梁颖顿住,直面她问:“谁没素质?你有种再说一遍!”显然虞兰没种,她脸一阵红一阵白,嘟哝:“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梁颖转身就走,众人纷纷避让,佣人替她开门,她来到庭院,吸口清冷的空气,终于下雪了,坐进车里,发动引擎,透过挡风玻璃,她看见潘云鸿站在书房窗前,驶出院门,汇入街道车流,雪越下越大,手机不停在响,电话一直进来,索性关机,什么也不想,认真的开车,顶撞和激怒潘云鸿的行为,她知道自己会后悔,但绝对不是现在。
到了复兴中路的家,换好拖鞋,看到梁九利留下的便条,送来了馄饨和年糕,一砂锅鸡汤,怕她饿死。
她先进了卫生间,脱掉衣服洗澡,水滚滚的,烫得肌肤刺痛,但却异常舒服,穿好睡裙出来,钻进被窝,长长舒一口气,头埋进枕里,什么也不想,以为会失眠,却偏偏很快睡着了。
再度醒来,是饿的。她拉亮灯,打开手机,到凌晨了,竟然睡了这么久,未接电话很多,基本都是重复拨的,梁九利、傅行简,还有谢瑛,没有潘云鸿。
梁颖起床,用鸡汤煮年糕,满满一碗,边吃边看电视,拨通了谢瑛的手机,那头很快接起,说:“谢天谢地,你终于开机啦,急死我啦。”
“急啥。”她说:“怕我转世为人?”
“还能开玩笑就没事体。”谢瑛松口气:“听讲你去潘家吃家宴了?和潘舅舅闹得不可开交,真的假的?”
“消息真灵通!”她反问:“你在潘家也安插了卧底?”
谢瑛笑起来:“瞎讲八讲,傅行简打不通你的电话,紧张你,托我来望望,怕你一时想不开。到底哪能了?”
梁颖不知该怎么讲,吃了两筷子年糕,整理下说:“我和傅行简是彻底没戏了。”虽然也没想过要和他这样那样,但被强行拗断的滋味,因为未有思想准备,还挺不好受的,不亚于当初陆虎突然消失、给她带来的冲击。
“别难过,别让自己为傅行简的怂包行为买单。”谢瑛咬牙说:“我还以为他为你改变了,结果狗改不了吃屎。”
梁颖又讲了和潘云鸿大战书房。
谢瑛先是亢奋至极:“颖,你真的有种,竟然敢骂潘舅舅,还骂得惊天地泣鬼神,他这辈子、下辈子都记着你。”笑过后,沉默许久,轻轻说:“嘉宏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终于上了正轨,结果又闹了这出,潘舅舅哪受过此等羞辱,我们要有心理准备,做好最坏的打算。”
梁颖吃掉最后一块年糕,喝尽最后一口鸡汤,然后说:“虽然我已经后悔不该逞口舌之欲,给公司带来灭顶之灾,但我想通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就不是开公司做生意的料,无论怎样卖身求荣,最后结果都一样。”
第八十一章 潘云鸿(10)
梁颖最近常做恶梦,全是潘云鸿,他带人闯进公司,打砸抢,零元购。
她挺身而出,骂他黑社会。他瞪着眼睛说:“怎么样,你能奈我何!”
她汗涔涔惊醒,心突突往嗓子眼里跳。
天崩地裂,她现在就是这个感觉。她也想过要么电话过去,主动卑微认错,但实在过不了心理关,更况他不是个好说话的。
她此刻对潘云鸿的可怕,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明明他什么还未做,她却已是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这种状态持续到假期结束,谢瑛也提前赶回国,但潘云鸿却按兵不动,没有动作。
谢瑛说:“这不正常,潘舅舅睚眦必报,从不拖泥带水。只有两种解释,要么他在酝酿一个大的,要么他懒得和你这小鱼虾一般见识。”
“我希望是后种。”梁颖丧丧的,她之前再怎么豪言壮语,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但一踏进公司,正视硕大烫金的Logo,环顾黑压压忙碌的员工,翻开密密麻麻数字的报表,只有满心的不甘,还有留恋。
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是曹经理,潘云鸿行走的代言人。忙朝谢瑛“嘘”一声,示意别说话,接通后,摁了免提,曹经理先说:“梁总,给你拜个晚年,祝身体健康,财源滚滚,生意兴隆。”
“谢谢,彼此彼此。”梁颖客客气气:“不知打电话来有啥事体?”
“哦,是这样的。今天元宵节,潘先生邀你往豫园赏灯会。七点钟,车停在楼下大厅一号门外面。”
“那为啥潘先生不打我手机。”梁颖问:“要你在中间当传话筒?”
曹经理答:“怕冒然打过来吓倒你。”说完挂断了。
“怕?”谢瑛说:“潘舅舅怕过谁。曹经理给你留面子,实际是你万一看到他的来电,引发心脏病,可真要命了。”
梁颖笑起来。
近六点五十,黑夜下万窗灯火,她拎了包走出公司,乘电梯到大厅,忽然被人拦住去路,是傅行简,他问:“为啥躲着我?不接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