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方知有的心底平静,他顺着徐斯人此时的脾气,看着徐叔叔,婉拒道:“我的胃确实还没有很好,叔叔,我今天就不陪你喝酒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事没事。”徐爸爸急忙摆摆手,一时搜肠刮肚,还在想说些什么。
“对了。”方知有突然开口,他看向徐斯人,又看向徐斯人的妈妈,他说:“阿姨,您刚才的问题,我还没回答您呢?”
“啥呀?”徐耀宗脖子顿时竖了起来,心里直打鼓,“我妈问你啥了?哦——你的缺点啊?你别跟我说你嗜酒好赌——”
“没有。”方知有朝着徐耀宗摇摇头,他的嘴角淡淡勾起,露出一抹古怪又奇异的笑容。
他说:“这事儿徐斯人是知道的,我不举过,我们家族的精子质量也不高。”
“啊?!”徐耀宗、爸爸、妈妈、甚至是徐斯人,都在方知有的这一惊天大爆料中,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
阳w不举?不孕不育?
怪不得!个人资料准备的这么全,愣是没拿体检报告!
对传宗接代及男性雄风格外敏感的爸爸一拍膝盖,眼睛一闭,狠狠咬牙道:“他妈的我就说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
徐耀宗更是退两步,又进一步,急的两只手在心口前直打鼓。
他看了一眼方知有,又看了一眼徐斯人,抿着嘴,把牙咬的紧不透风,愣是把那句“这小子不会是要跟你形婚吧”吞了下去。
天杀的,徐斯人怎么挑了个这?
第75章
徐斯人家里的餐厅, 就在灶台旁边。
桌子平日都是靠墙垒着,今天家里来了客,便等把菜都端上桌了, 再把桌子往外拉。
四角正方的红漆木桌, 桌面因为被烫出几个黑疤,如今换了块防烫的花样罩子盖着, 上头再压着一块1cm厚的PVC膜。
凳子也是地摊上流动的塑料凳,只是材质更厚实些,没那么容易坐塌。平时高高套到一起,需要几个凳就再抽下来, 不占地方。
放眼望去,家具、装修处处透着陈旧的家,唯独桌上的饭菜, 颜色一个赛一个的鲜嫩饱满。
尤其是那一盆个大饱满的肉螃蟹,壳盖橙黄,大钳子肉圆厚实, 蟹黄冒出油边,只望一眼, 舌尖便有了饱满的鲜味。
得过年才能吃上这么丰富齐全的一顿饭, 徐斯人看在眼里。
她抬眼一撇, 见坐在对面的爸爸正举着酒杯, 望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暗自怅然的, 无声的叹息。
而挨在爸爸跟哥哥之间, 坐在两边直角处的妈妈则是垂眸看菜,塌着双肩往嘴里喂了两粒花生米。
意识飘离中的妈妈,被耳旁的叹息传染了, 追着爸爸大呼气。
直到坐在另一边的哥哥提醒着拿胳膊搡了妈妈一下,妈妈才支棱着坐挺直了些,端起神情,对方知有摆出和蔼的笑脸。
又在确认方知有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的某个瞬间,妈妈悄悄拿眼睛嫌弃地剜了爸爸一眼,烦躁兼提醒地“啧”了一声。
经常应酬,在饭局上格外敏感的爸爸瞬间清醒过来,他下意识借着放酒杯的动作,低下眼,改弦更张。
再抬头,爸爸新换了副陪客的笑脸,张罗道:“小方,你多吃菜啊,我们这里的土好,菜养的水嫩着呢。”
妈妈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还有这蟹,你一定尝尝,我们这儿靠山靠水,螃蟹都是淡水养出来的,可好了。”
妈妈嘴上还能陪着笑脸,可转眼一低头,下意识便端起爸爸刚放下的酒,顺势闷了一口,直辣得嘴里“嘶嘶”的吸气。
无意识的失态,有意识的掩饰,妈妈心里的郁闷,爸爸心里的烦恼,徐斯人都明白。
方知有刚爆出来的消息,对于这个把“延续生命”看得比一切都重的小地方来说,要让人立刻接受,还是很难的。
徐斯人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她看了方知有一眼,只默默顺着妈妈的话,给他拿了只蟹。
方知有面上始终挂着一抹斯文礼貌的笑容,他的神情温和,但因为过于锋利的轮廓,而带着天然的疏离感。
方知有:“好的,谢谢叔叔阿姨,饭菜都很好吃,我很喜欢。阿姨辛苦了,未来都是一家人,我也不客气了。”
一家人?这三个字,简直戳中了这对夫妻夹着针的心窝。
妈妈的眼睛,开始往徐斯人身上一次又一次地撇,她看了好几遍后,还是忍不住道:“哎呀,徐斯人能跟你谈朋友,阿姨还是高兴的......”
妈妈的脸色渐渐露出了些许尴尬的意味,她话锋一转,试探道:“不过你俩也还年轻,先谈着嘛,也不急哈?”
“是是是,”爸爸反应迅速,紧跟着附和道:“这才认识多久?先谈几年嘛!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一定得想清楚!”
爸爸看看徐斯人,又看看方知有,话里有话,偏偏还要装没那个意思,厚脸皮道:“彼此还是得有个磨合过程,又没怀孕,不急不急。”
“啊——”一声抑扬顿挫,又听不清情绪的叹息,从方知有的嘴里绕山路一般,悠悠而出。
两个年过半百的长辈,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徐爸爸的眼睛瞪得老大,眼袋瞬间似被人揍了两拳,浮肿突起,他顶着一张被日头暴晒的黑脸,眉眼间透出在产房外等待的焦急与忐忑。
徐妈妈更是望眼欲穿,似有人掐着提起她眉头,她仰着脑袋吊着眼角,紧紧地盯着方知有瞧。
方知有脸上的表情很淡,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总让人看清他的态度。
他的目光郑重地看向徐爸爸,又看向徐妈妈,黏糊糊道:“我28岁,倒是不年轻了,不过我也明白,我的情况特殊,总不能耽误徐斯人......”
方知有欲言又止的声音透着遗憾与无奈,他微微颔首,作出一副深思熟虑后,选择言听计从的小辈姿态。
再一扬声,他嘴角扯出一抹有担当,更从容得体的笑容,落落大方道:“那听叔叔阿姨的。”
“呼——”
“呼——”
“呼——”
三道呼吸一声压着一声,从身体深处缓长吐出。
爸爸、妈妈、徐耀宗,三个人面面相觑,这个乜那个,那个对这个翻白眼,彼此看彼此的眼神都带着点轻蔑的意思,都在笑话对方沉不住气。
绷着脸缓了一会儿,妈妈的嘴角才翘了一下,带着暗暗的笑意,神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脚底下踢了丈夫一脚,妈妈忍不住小声跟爸爸咬耳朵道:“你还有个当爸的样子。”
爸爸把背一挺,撅着嘴洋洋自得地瞥了妈妈一眼,黑黢黢的脸皮冒出几分难以被察觉的羞红。
上桌这么久,爸爸终于拿起筷子,朝着菜肴扬了扬,他脸上的笑容悠悠荡开,对方知有喜憨憨道:“小方,一定要吃好!只吃菜,敞开吃!”
“千万别客气!喜欢吃什么只管说,我们给你做!哦对了——你胃不好是吧?你阿姨懂点医理,让她做菜的时候给你再添点养胃的药材!”
同样几句话,这一回听上去,确实更热情更真心更自然许多。
方知有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没有被这一桌家人的变脸给打击,更没有被这一桌人的现实给伤害。
他只是悄悄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徐斯人,见她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嘴角似哭似笑,眼里闪动着泪花。
他一直知道,徐斯人一定是比他更忐忑的。
她要面对的是每一个孩子都无比在意的事实:爸爸妈妈到底更爱什么?
方知有今天所展示的可太多了,他的优秀,他的能力,他的财富。他占据着一个能让人无限包容的高度。
而他特地挑选时机,恰时地暴露他的缺点...…
他很庆幸一切如他设想的那样发生。
方知有彻底放下心里的大石,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徐斯人的脑袋,动作亲密,也带着宠溺。
方知有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徐斯人一跳,徐斯人做贼心虚,下意识地看了家人一眼。
如蒙大赦的爸爸妈妈还在偷偷对眼色,爸爸把酒杯往妈妈嘴边递,一遍遍使着眼色无声地劝酒。
妈妈故意瘪着嘴一脸嫌弃,眼底深处却带着轻松的笑意,她扭扭捏捏接过丈夫手里的酒杯,两人共着一杯酒,喝了个来回。
饭桌上唯一形单影只的哥哥,则是微偏了偏身子,斜着头,视线埋到桌底下。
他只用一只手,也能飞快地打字,嘴角露出一抹八卦又幸灾乐祸的笑容,一看就知道在跟谁聊天,聊什么。
在方知有那里得到心仪的答案后,他们肩上的担子,真实的脾性,好像也都跟着冒了出来。
他们不再局限于方知有客人的身份,也不再拘泥于招待好方知有,他们热情也生疏,亲切但不亲近,又开始只顾着自己的情绪活。
徐斯人的心情复杂,可她看着她的家人们,又还是会不自觉地沉迷于这破破烂烂,剑拔弩张的家庭关系里,偶尔出现的那么一两个温馨的瞬间。
好像爸爸妈妈不是仇人,好像被养育大的孩子不欠父母的债。
——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如果一直这样,她就不会逃了。
“徐斯人,谁都不敢伤害你的,你的哥哥维护你,你的爸爸妈妈也维护你,所以......不要怕。”
方知有干净柔和的声音,春风一样,飘进徐斯人的耳朵。
融化后复苏的感知,一瞬间重击。心中乍暖的徐斯人赶忙低下头,眼睛一眨,两颗豆大的泪便直直掉到了地上。
她鲜少流出幸福的泪,她看着地上的两粒珠,深深地,心满意足地长吸了一口气。
是的,哥哥爱她,爸爸妈妈也在乎她!
徐斯人压了压嗓子,尽量克制自己的失态,再抬头,她自信开朗地朝方知有粲然一笑,娇灿美丽。
方知有静静凝望着她,神情专注,唇畔微扬,依然是那副斯文沉静,淡然清爽的样子。
方知有唇角浅抿,学着徐爸爸的样子,握着筷子,这身前那道菜肴上摆了摆,故意喧宾夺主地对徐斯人道:“吃菜,吃菜。别客气。”
明明是气质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可方知有偏偏能抓住爸爸的几分神韵,将爸爸的客气、热情、以及带着些把自己当乐子的讨好,模仿的惟妙惟肖。
徐斯人忍俊不禁,她扯着嘴角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又莫名的心里有些酸。
徐斯人:“方知有,谢谢。”
方知有:“徐斯人,没事了。”
风雨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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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方知有提前准备的那几摞资料,已经把自己一五一十交代完了,长辈们也没剩什么想打听的,便梳理着自己的心事与心情,渐渐安静下来。
一顿饭,两代人之间聊的并不多,除了间或的几句招待和介绍,饭桌上,慢慢只剩下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
一直吃到2点,喝的满脸通红的爸爸笑呵呵摆摆手,跟方知有赔完礼便去睡午觉了。
妈妈戴起袖套就开始收拾桌子,徐斯人眼尖,把袖子往上一撸,抢在妈妈动手前开始帮忙。
方知有才慢了几秒,便被点起脚尖的徐耀宗,硬勾住脖子拉走了。
“走走走。”徐耀宗跟方知有说小话:“你就由着徐斯人去,她平时不在家,现在让她尽尽心,她心里还舒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