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性格更像他爸爸,很聪明,不爱争抢,没多少比较心,这是好事。如果像她,他可能会活得不那么快乐。
季舒并不鸡娃,若说对他有什么期冀,不过是希望他的性格更为坚韧些。有一颗坚韧的心,今后不论遇到如何境地,都能独自度过。人生中的大多数场景,都是要一个人面对的。
他不喜欢对抗性运动,不想面对激烈的竞争,这也是季舒决定让他学网球的初衷,最差也能锻炼到身体。
从孩子身上,她看到了强大的适应能力。
他从推三阻四、出门还故意磨蹭,到央求她给买运动相机看回放,再到加课,有时一周会上两节。
看着正在捡球的他,明知这些转变是好事,季舒也会想,这项运动会不会改变他的性格。没有想赢的心,就会输。有了想赢的心,那就得承受无尽的挫败感,直至下一次胜利。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每次看他打球,她都在思考着这些问题,什么是为他好,先天的他是怎样的底子,她有没有出于私欲而想让他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今天他状态不佳,打得不尽如人意,路上闷闷不乐地沉着脸,可到底是孩子,季舒带他到了达美乐,点了两种口味的披萨后,他就开心了。
季舒笑了,“有时候就是会状态不好的。”
何浩哲认真地说,“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打丢了好几个球后,我就不能冷静地对来球进行预判了。”
“在压力下保持冷静,就是很难的。
“那你呢?我觉得你能做到。”
“你这马屁功不错啊。”季舒将塑料手套递给了他,“我会努力做到,让别人看不出来我的急躁。”
热乎乎的披萨,烤的酥脆的边圈里是软糯的红薯,咬下去混着咸蛋黄和鸡块,何浩哲啃完了两块,已经将刚才的难受忘了大半,“我回家得看回放,我的动作还需要矫正。”
“可以。你这坚持快三个月了,我送你个新球拍吧。”
“不用了,现在的还行呢。”何浩哲喝了口可乐,有点不好意思,“网球课还挺贵的,等我再练练,你给我买新的。”
季舒没有说只要你肯学,我花多少钱都乐意这种话。是很贵,她没把孩子养得不知柴米油盐,“行,你觉得有需要,就跟我说。”
“嗯。”
“你们班主任,最近对你怎么样?”
何浩哲想了想,“没怎样,最近都忙着期中考呢。”
说完后,何浩哲意识到多说了什么,偷瞄了他妈一眼,就怕被问到期中考,这次他语文考砸了。不过数学还行,要是被问,他可以先说数学成绩。
虽然他妈不会因为他考得差而骂他,甚至都不怎么督促他学习,但何浩哲更怕她一点,总觉得她什么都知道。
见她没说话,何浩哲忐忑地主动引开了潜在话题,“怎么了吗?我觉得她也为难不了我,你是去找她了吗?”
被他问到,季舒却是愣住,别人能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只是个孩子,懂什么,但她一直克制这种理所当然,坦诚地跟他分享自己对各类事情的看法和态度。
他很聪明,当老师态度发生变化时,定然能察觉到什么。思考过后,季舒还是决定不隐瞒他。
“我准备去找她。”
何浩哲皱了眉,“你是要去给她送礼吗?我觉得这样不公平,而且班上同学都知道谁给她送了礼,你不要去。”
看,这群孩子,什么都知道的。
“不是送礼。”
“那不是送礼是什么?”
“我请了她和她丈夫,以及她丈夫的上司。”
何浩哲反应过来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妈,“那这样,她岂不是要怕你了。”
“这就看她怎么理解了。”
“妈,你也太厉害了吧!”
季舒看着他,“哪里厉害了?”
“你连她老公的上司都认识啊。”
“不算直接认识,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搭上线。而中间的每个环节,我都会欠上人情,这些以后都是要还的。”季舒看着从兴奋状态渐渐冷却的他,“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看着我厉害,但都有代价。”
“那这些人情,你是不是要还很多钱?”
“一部分是钱,另一部分是手头的资源,当然,本质上都是钱。”
何浩哲担忧地看着她,“那要花多少钱?”
“别的不说,就算饭钱,这种宴请,是不是得去好点的餐厅?那这顿饭,至少得花你一个多月的网球课。”
“这么多!不要去了,我这没什么的。”
看着他如此财迷,到底像谁,季舒忍住了笑意,“我只是想说,这没什么厉害的,更不值得骄傲。”
“我没有骄傲。”
“我知道你很聪明,脑子会算账,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何浩哲纠结着,“那你能不去吗?虽然我也讨厌她,我觉得她特别瞧不起家庭条件很一般的同学,有个同学很胖,她还上课带头嘲笑人家,但这好复杂啊。”
“你先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才能对同学有力所能及的帮助。”
“我知道的,我下课就去跟那个同学说,她就脑子有病。”
季舒还是笑了,“你做的很棒,你比我厉害。”
何浩哲腼腆地笑了,“没有,你夸的我都心虚了。”
季舒看着他认真地说,“你遇到任何问题,自己想不通的,或者解决不了的,都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解决。”
“如果是你也没有办法解决的呢?”
“那我会不断寻找方法,方法一定比困难多。”
第12章
在意料之外,吕志强细想又在意料之中,方恺要请自己吃饭。
地点是某餐厅,并非自家会所。公司投资的会所,自然不是用来赚钱的,几乎算是“负资产”。
吕志强进包厢时,一眼就扫到桌上的茅台,而方恺已在等待。
“抱歉,方总,我来迟了。”
“没有,是我来早了。”方恺站起身迎了他,“早该请你吃饭的,可刚回来,事情太多了些,才拖到今天。”
对于他这熟稔的语气,吕志强倒是有些意外,“这么客气干什么,回来是一大堆事呢,都安顿好了吧。”
“都安顿好了。”方恺倒了杯白酒递给他后,随即又给自己满上,“吕总,我这敬你一杯。”
“应该是我敬你才是。”
没有客套或推辞,一杯烈酒入肚后,两人才落了座。
方恺主动开启了话题,“还记得我以前回来时,还偶遇过你和儿子,算算年纪,他应该是上大学了吧。”
说起儿子,吕志强的脸上多了丝笑意,“是的,大二了,在美国读书,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
“挺好的学校,什么专业?”
“经济学。”
方恺笑了,“我有朋友在西海岸做私募,他这个背景挺合适的,要是他想暑假找个实习,你直接来找我。”
吕志强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美国那就业市场很一般,但他并没有多少人脉能在找工作上帮到儿子,原本想着让儿子暑期回国,他能在实习上帮忙。方恺这一开口,问题便迎刃而解。
吕志强想起他之前就干这行的,还是在顶级的投行任职,他的人脉和资源必是十分丰富。只要他愿意帮忙,儿子的职业生涯,都能少走点弯路。
“好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到时候可得厚着脸皮来找你帮忙。”
“小事而已。”
“虽然他才大二,我现在都开始担心他的工作规划了。”
方恺没想到性格刚强的吕志强竟是个称职的父亲,“大二还很年轻,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还正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呢。”
“你这是谦虚了,能进入顶级投行,哪里会真正放纵自己呢?若有机会,他还得向你讨教职业规划。”
方恺有过一段极为放纵的时光,至今回想,他都不愿再经历第二遍。听得旁人这样看待自己,倒是觉得诙谐。哪里有什么规划,就业的决定做得匆忙,考量因素几乎只有一项:钱多不多。
“当然,等他回国,跟我约时间。”
“那我就先谢过了。”
说起工作,吕志强倒是想起一件陈年旧事。彼时老董事长还在,大儿子已进入公司,他隐约觉得,老董事长更偏心于小儿子,还曾说过一句,等方恺回来,你给他当师傅,教他点东西。
当时的吕志强听了很是受宠若惊,巨大利益意味着激烈的权力斗争,而这种“师傅”,是一种划分派系。选对了,拿到超额回报;赌错了,收拾铺盖走人。
然而这一场斗争压根就没发生,小儿子都没回国。时间久远,吕志强已忘了老董事长是什么反应,老狐狸如他,不会让别人猜出他的心思。
如今方恺回来,已经错过最好的时间窗口,定然没多少心思。可是,谁又会真正相信他没有这个心思?
这些往事,吕志强不会不知趣地再提,反而是歉然一笑,“上次会议上的事,让你为难了。小季工作能力强,做事挺负责的。”
方恺脑中骤然浮现那张冷意十足的脸,透露出没有事就不要跟我讲话的气场,“没有。季总说,她是你一手栽培的。你这在夸她,就是在夸你自己啊。”
“方总,你这是在拿我寻开心呐。”吕志强笑了,“的确是我亲自带出来的,但她是个能吃苦的人。”
方恺许久没听到用能吃苦去形容一个人,这是个略老派的用词,大多数时候没这么直白,会用坚韧、毅力来替代。而乍听到吃苦,他莫名想到一句:能吃苦的人,就一直有苦吃。
“是吗?”
吕志强想起招她的时候,不是没有过担忧。这个岗位不是朝九晚五的,充满变动与亟须解决的意外,差旅不少。那时她已有家庭,孩子还很小。
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花在A上多了,意味着在B上的时间精力会减少。带着这种不确定性,他还是招了她。
她出乎意料地能吃苦,不被家庭所牵绊,似乎也没有寻常母亲对孩子的挂念,儿女心不重。她看不出是有孩子的人,更不会在工作场合提及私事。
不过,她很聪明,会适时利用这一点。比如在早些年,她的确干得不错,但资历算浅,级别上暂时无法再升一级时,年关之前,她会来找他这个上司,委婉表示,辛苦了一整年,孩子都没多陪几天,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她说到动情处时,还会掉眼泪。
她这么一出,是来多要奖金的。她平时工作太到位,这么一哭,他也弄得不好意思,只能多从自己的奖金池里多分了给她。至于其他人,只拿到该拿的奖金。这倒不是不公平,没有来要,他就默认他们挺满意的。
个人隐私,吕志强不方便多说,虽然他问了句是吗,但不代表他想听、有听的价值,“是的,团队里的其他人,也都挺能吃苦的。”
“我觉得集团的营销部少了个板块,缺少的那块,要是交给你的团队,会让人更放心点。”
至此,这一场局的目的才被抬至桌面。
吕志强很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但自己却不敢轻易应下。
见他一时没回答,方恺笑了,“不必多想,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有机会,你们有没有能力拿下?如果是尽力而为,那就是不能。给我一个回答,是能,还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