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好谢的。”
“当然需要。我还记得以前顺手给人撑门,结果对方看都没看我一眼,更别提道谢了。我后悔没及时松手,砸死他。”
季舒对陌生人没什么宽容,没教养到把她当门童,还一副自信到趾高气扬的模样,就应该回炉重造下。
她可真是情绪转变迅速,一直礼貌而带着距离感,可下一秒,又毫无顾忌地口出恶言,真实到让人毫无防备,方恺笑了,“的确该后悔。”
走出咖啡馆,忽觉冷意。白日里有阳光,还有一丝温暖。鼻翼间是寒冷的空气,季舒忽然反应过来,已经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了。
日程表被填满,精准到某一日的某一刻,可人却是后知后觉的。一年将尽,时间流逝得快到可怕,好友佳雯说过,生活没有新鲜感,对时间的感知也会迟钝。季舒觉得,没有期待更为可怕。
方恺看了眼她的手,“你的手还OK吗?”
思绪被他打断,季舒觉得他莫名其妙,这点痛算什么,她糙惯了,他可真精细,“挺好的啊。”
方恺莫名感受到她口吻中的鄙夷,觉得他这是废话一句。但的确就是,小问题就不是问题。
酒店就在附近,比起打车,走过去更方便些。穿过一条僻静的马路,道路的一侧是颇为茂密的灌木丛,大概无多少严苛的管制,马路被当成临时的停车场。还看到一辆车,不知停放了多久,落叶都洒满了挡风玻璃。
季舒忽然听见连续的叫声,不像人,更像是动物。
方恺察觉到她缓下了脚步,“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两人停在原地,细听了十几秒,便寻到了声源,是在身后的车下,有一只猫。
季舒站在路灯下,看着落在暗处的猫,模糊而不真切,看见人并没有跑开。
她有点怕猫,好像也没有多少同理心,觉得天地不仁,自有其命运。没有遇到过流浪猫,也不知如何处理。
她下意识看了眼他,如果他选择离开,她不会多说什么。
方恺捕捉到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等着他做决定。他没有多少经验,也没那么有善心,但遇到了,他只能去解决。
猫一直没有出来,大概率是有病而行动不便。
见她外套没那么厚实,方恺先问了她,“你要不要先回去?”
“不用。”
“行吧。”
季舒见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蹲下身照向了车底,借由光,她才看到猫的全貌,它奄奄一息地躺着,身上还有伤口。
见他忽然跪了下来像是要将猫抱出,季舒连忙喊住他,“等等。”
方恺转头看向她,路灯打在她身上,像是形成一道光圈,她低头在包中拿出围巾,递给了他。面容依旧平静,无一丝慌张,但眼神中的恻隐无法隐藏。
冷漠的是她,未经思考就将名牌围巾拿出的也是她。
“小心点,别被它挠了。”围巾递给他后,季舒又自然地从他手中拿过手机,蹲下给他打着光。
指腹摩擦过柔软的羊绒,带着些许的温热,方恺将其摊开又折了一半,拿着去抱那只快被命运抛弃的猫,它没有抵抗,甚至头还往围巾上蹭了下,像是也喜欢这样的细腻质感。
见他将猫抱起,季舒帮他关掉手电筒,他显然没有手拿手机,“我先帮你拿手机,可以吗?”
“好,谢谢。”
“你稍等,我查下宠物医院,再打车。”
她做这些琐事,都习惯性的工作口吻,方恺回了句不急。
季舒迅速浏览着附近的宠物医院,三公里以内就有不少家。有些包装精美到微商既视感,她下意识就给排除了,找了家首页照片都简单到寡淡,但好评很多的店。确定好地点后,她立即切换到打车软件,打了辆能搭载宠物的出租车。
“好了,等三分钟。”
季舒不想靠近猫,很怕看到它伤痕累累的模样,拿着手机低头翻看着那家宠物医院的价目表。不知这只猫伤势如何,也无法盘算要花多少钱。她最多花一万,算了,上限是两万。给完预算,她心疼了下,善良的代价就是钱,没别的。
出租车很快便到了,季舒主动给他开了后座的车门,回头看他时愣了下,还是无法将刚才在聊工作时高效而严肃的他,与面前这个抱着猫、不在乎浪费时间的他联系起来。
十多分钟,就到了宠物医院,季舒甘当车童,给他开关车门,再快步走到医院门前,给他撑开门。
以为他会直接走进去,她却没想到他停下看着她说了句谢谢,像是不道谢,她真会砸死他。
季舒忍不住笑了下,脚步未停,随在他身后进了医院。
晚上这个点,宠物医院并不忙,猫很快就被医生接手检查。
室内灯光下看得更清楚,猫身上流了血,脖子上掉了一块毛,血淋淋地看到了肉,眼睛也受了伤,无力地垂着。像是终于坚持到医院,能安心休息了。
季舒不想看到这种场景,对旁边一直在看着猫反应的他说了句,“我先出去下。”
方恺转头看她,“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没有,我先去交个钱。”
方恺没料到她的回答竟然是这个,虽然抱着猫来的是他,但她已经将一切都考虑好,连费用都划分在她的责任范畴,完全没当他存在过。
一个解决问题能力过强的人,是习惯性预设独自完成,非必要不寻求他人帮助。
然而,他也不免有刻板的思维,钱的事,不该她来考虑。
“我的手机是不是在你那?”
差点忘了,季舒连忙从包里翻出他的手机,又顺手拿了消毒凝胶,“你要不要先用下再拿手机?”
“好。”方恺笑了,“你包里怎么什么都有?”
“还好。”季舒帮忙将消毒凝胶挤在他手上,“有这个更方便些。”
他洗完手后,季舒才将手机递给他,他的手机也符合她对有钱人的刻板印象,没有手机壳,边缘有了磕痕,也毫不在意地继续使用着。
方恺接过手机,下意识扫了眼信息通知,“谢谢。”
“不客气。”
季舒说完就转身离开诊室,却没想到他也一同离开。刚刚一路自己有些严肃,话都没有几句,她笑着闲聊了句,“您可真是大忙人,这才一会儿功夫,就被找着要打工作电话吗?”
“没有,我来交钱吧。”
季舒皱了眉,“为什么?”
方恺都快被她这真情实感的疑惑给气笑,“那为什么不是我来交钱?”
“是我发现它的啊,我不发现,什么事都没有。所以,这钱得我来花。”
她倒是会算账,不想有任何一点的算不清。
“是我救了它。”方恺看着连付账单都不肯输、要赢过自己的她,忍不住问了她,“你是觉得,你比我有钱吗?”
第23章
季舒没反应过来,觉得这不是他这种性格的人会说的话。但没太惊讶,他也难逃男人爱面子的范畴。
这是一句玩笑,也是一个不容推翻的结论。
季舒不会与他为这点钱争论,即使这看似是私事,但只要同上级在一起,某种意义上,她就难逃服务者的角色。
这种服务,虽不至于给上级撑伞开车门、出差时给同性上级换床单,但察觉对方情绪、猜测引发情绪的原因,再根据其心情调整说话方式,几乎是种本能。让人开心的能力可以没有,但总不能让人不高兴。
“比起比我有钱,你比我更有善心。”季舒笑着看他,“其实花这笔钱我也怪心疼的,您来付可以吗?”
听着她完美到不显圆滑、甚至能取悦人的回答,方恺突然没了说话的兴致,“当然可以,”
季舒看着他交完费用后,就又回到了诊室查看,而她没有进去,站在了门口处等待。她的确不喜欢猫,不想看到血淋淋的场景。她会愿意花钱解决遇到的这个“麻烦”,但预算是有限度的,更不会投入任何的感情,连情绪都不想受到波动。
等待的功夫里,何烨给她发了信息,说是他姨夫下个月办生日宴,一起去参加。
季舒没回复,就已先将这个生日宴写进日程里,撞了就到时候再说。她根本不想去,这种场合,她每次去了回来都觉得别扭。
别扭的原因,她说不上来,大概率是自卑,但这也解决不了。
其实他家有资格高高在上,婆婆殷琴华的父亲,曾官至省委,姐妹俩自是娇生惯养,眼界高也正常。
其姨夫走了从政的道路,丈人尚有余热时,他不免多受其照顾。这夫妻两人显然是聪明人,兢兢业业地追求着最为世俗的东西。交往的都是上层名流时,一般人也入不了他们的眼。
然而颇有讽刺,他们的独子,却娶了个家庭条件极其普通的女孩,就是那个在饭局上被当众催婚的小姑娘。她父母离异,女孩跟了母亲,母亲没有正经工作。
两人是高中同学,早恋时就被殷慧掐过不止一次的苗头。反正儿子读书也不行,殷慧干脆把他送出国读本科。在国外期间,男孩倒交往过几个女生,挑剔的殷慧一个都没看上。原因各异,其中一个女生,条件不是不好,而是太好。问题反而是父亲的官位太高了,女孩国内外的很多事,都由商人给帮忙解决了。能量过于强,且毫不遮掩,风险反而骤升,殷慧不想受牵连。
男孩回国后,就被安排了工作。读书时的暑假,他和那个女孩的联系没断过。当没有距离的限制时,两人旧情复燃了。
这事儿当初闹得鸡飞狗跳,最后得到了童话故事里的解决。看戏到最后,季舒也没看明白,到底是爱情,还是年轻人和父母的较劲。
这个年纪,季舒早已不相信爱情能抵挡现实的残酷,若当调味剂,纯度都不够。她曾私下点评过一句,这段婚姻对女孩来说,没多大价值,她无法获得实在的好处,指不定还过得憋屈。何烨皱了眉看她,说你怎么这么现实,人家这好不容易在一起的,你不能盼点好的。
不是所有话,都能与亲近的人说。有些真实想法,就得烂在肚子里,或是与毫不相干的人讲。
作为先行者,季舒很确定,在那样的家庭里,根本不如外人所想,能拿到多少好处。
曾经的她,不是因为何烨的家庭背景而选择他,但不承认这是衡量因素是种虚伪。结婚伊始,她不是没有过利用夫家资源与人脉的想法,但很快就摒弃了这个念头。
出生于普通家庭的她,并不懂那个阶层的规则,从人情世故到说话做事,她都弄不明白。婆家更无帮衬的想法,穷人的自尊心,让她做不到卑躬屈膝。
季舒工作了很久后,才彻底确认,她不需要他们的任何东西。她更能看清楚,同样的努力,花在工作上,绝对要比花在逢迎夫家上,能带来更大的价值。资本社会的分配效率,大概率比那样的名利场更高些。
若说双管齐下能利益最大化,她也只能承认,她没这个能力。有这个时间,不如睡个懒觉。
所以,她也不免日益懒得装,参加他家族的聚会时,都得努力藏着不耐烦感。不图他们什么,她无需有任何取悦的行为,只顾吃喝。
但从何烨的言语可推敲出,公婆对她这种消极抵抗颇有微词。季舒想,他们是不是平日里因权力而享受的好处太多,觉得不付钱就能得到服务?
她找的宠物医院看起来挺靠谱的,方恺在缴费时,前台工作人员就主动说,别担心钱,猫我们这里尽力救,流浪猫会打六折,先交个三千定金,费用之后再算。
付完钱后,方恺就独自去了诊室。这事不重要,只要花钱就行。但人都到这了,他顺便观察下猫的情况,和医生的诊断。
他对猫没多少了解,但这不是问题,资料很多,快速搜索就行。并不难推算出救这只猫,大概要花多少钱。他能接受一定程度的上浮,但超过限度,就不正常,可能需要考虑换医院。
他是有钱,但又不是冤大头,甚至对数字很敏感。不要对任何人或机构有无条件的信任,自己了解大致环节,并主动对进展进行把控,会避免很多问题。
猫虚弱地躺着,医生说需要输血。店里有一只狸花猫,刚好配型配上了,能给这只猫输血。看着猫有些喘气,加上贫血,医生怀疑是传腹,这需要进一步的检查。
方恺点了头,说需要做什么检查就做,
医生见他像是对传腹一无所知的样子,对他做了简单的讲解后,下了结论,说这很危险,它本身基础就差,很可能活不了。
他看着猫,说尽力治吧。
在诊室里的虽是他,但方恺是冷漠的,听着这种结论,内心没多少情绪,觉得万物自有其命数。人大概率无法改变他人的命运,对于动物,对于这种命悬一线的,他遇到了就会尽力帮忙,但他毫无当救世主的心。
有朋友养猫又养狗,曾建议他养宠物,会提升生活幸福感。他先是说工作忙碌,被反驳这是借口,有太多方法可以解决,他才说出原因,他不觉得宠物能跟他有交流。朋友无语地看着他,说人家只是动物,没法成精,你没法指望人家跟你有什么灵魂的交流。他耸了肩,说所以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