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槐松开握着她的手,望着她好整以暇道:“你若是愿意的话。”
攸宁本是随口一句玩笑话,却不料把自己绕进去,见对方神色认真,她倒是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说着指指后面,“安琪还在病房,我上去了。”
“嗯。”
薛槐没再说什么,只目送他转身回到医院大楼。
攸宁心中很清楚薛槐留在上海,是因为自己和安琪,也知道他心中所想。
只是如今家中发生这些事,她如何有心思却考虑这些?
幸而薛槐依旧只每天早上接她和安琪一起吃早饭,再送二人去医院。
待霍老爷子出了院,攸宁也带着安琪搬到父亲那边陪伴,因着早上要与父亲一起吃早饭,便不好再出来。薛槐也没说什么,只隔三差五打电话约着见上一面。
总之,不让攸宁有任何为难。
*
转眼便是八月中旬,外面战事胶着,十里洋场依旧歌舞升平。
霍老爷子休养这些日子,有女儿外孙女陪伴,身子好了不少,虽心有不舍,却也不忍再把女儿困在身边,前两日便让人给母女俩买了回北京的火车票。
中午的火车,早上一家子吃完早餐,老爷子放下报纸,:“你去了北京,自己照顾好自己。”
攸宁哭笑不得:“爹,我真不急,你作何非要这么早赶我走?”
霍正鸿瞥她一眼:“你是不急,薛家那孩子可得跟你耗在这里。”
攸宁一愣,抬头看向父亲。
霍正鸿继续说道:“我在医院时就晓得他一直在,那会儿他还能每天接你和安琪吃早饭。等我出了院你天天陪着我,他要见安琪都不方便了。”
一旁的安琪脆生生问道:“外公是在说爸爸吗?”
霍正鸿伸手揉了把她的头顶,不答反问:“安琪喜欢爸爸吗?”
安琪用力点头:“嗯,喜欢!爸爸对安琪很好的。”
霍正鸿笑着看了看外孙女,又抬头看向女儿,好整以暇道:“攸宁,你如何选择,爹都支持你,但记住,你的选择一定是要是因为自己,而不是为了其他人,包括安琪。”
攸宁愣了下,轻笑道:“爹,我明白的。”
霍正鸿笑着摆摆手:“你们年轻人儿女情长的事,我是管不着了,当爹的只惟愿你快乐就好。”
攸宁道:“爹,你也要长命百岁。”
霍正鸿豪爽道:“活那么长作何?我这一生虽有诸多遗憾,但也没算白活,爹陪不了你们太长,你们以后各自的路各自好好走。”
攸宁一听他说这话,眼眶忍不住泛红,不满地嘟囔:“爹……”
“好好好……”霍正鸿笑,“放心吧,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就安心回北京过你的日子,这里有你三哥照应呢。”
攸宁心中了然,也确实如父亲所说,不管怎样,自己的日子还得继续过,不可能一直待在上海。
少时总想着长大,想着离家见世面,但当真长大,才知道离别的伤感。
她不喜欢煽情,也不愿父亲难受,便故作轻松笑道:“那爹你好好保重,有事让三哥给我发电报。”
听差提来行李箱,霍正鸿和霍夫人送他们到门口。
攸宁一抬头,便看到铁门外等候的薛槐。
“去吧。”霍正鸿顿住脚步,揉揉安琪的头顶,又拍了拍女儿肩膀,“自己保重。”
“嗯。”攸宁笑,“我过年就回来。”
安琪乖乖挥手:“外公外婆再见!”
目送母女俩坐上薛槐那辆黑色小汽车,霍正鸿敛去脸上笑容,拄着拐杖一边转身回屋一边吩咐听差:“准备回金陵!”
扶着他的霍夫人一怔:“不是说好在上海休养么?怎么忽然要回金陵?”
霍正鸿道:“我是老了,不是傻了,孙子过世儿子离婚这么大的事,你们真以为能瞒住我?”
霍夫人顿时噤声,不敢多言。
霍正鸿怅然叹息一声:“罢了,或许这就是命吧。我得回金陵,至少让宗西知道,那是他的家,我这个老父亲会一直等他回家。”
第103章
◎薛槐,我们结婚吧◎
车上。
安琪靠在薛槐身上,脆生生道:“爸爸,回北京后,你还会经常来找安琪吗?”
薛槐笑:“当然。”
安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要是爸爸能和我们住在一起就好了。”
攸宁闻言,下意识看向薛槐,恰好与对方目光相撞,她有点不自在地别过头,轻咳一声道:“安琪要是想爸爸和爸爸一起,偶尔也可以去爸爸家里住。”
安琪赶紧抱着她手臂,瓮声瓮气道:“我不要去爸爸家,我要每天和妈咪一起。”
薛槐轻笑:“嗯,安琪和妈咪一起,爸爸每天来看你就好了。”
安琪虽然还天真懵懂,但到底已经五岁,隐约明白对方这个爸爸,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称呼,闻言,她又亲昵地靠向薛槐。
薛槐摸了摸她的头,抬眼向攸宁。
对方正从车帘缝隙看向窗外。
两人明明近在迟尺,中间还有安琪这个桥梁,却依然隔着一道沟壑。
这沟壑里有两人身份,有过去几年的光阴,还有惶惶不安的现在和未来。
火车站熙熙攘攘,只是旅客脸上大都带着愁容,不知是因为离别,还是因为战事。
旅途漫长,先至金陵,再渡江转车乘坐开往天津的列车,抵达北京要足足两天多。
好在头等车厢的卧铺,豪华舒适,服务周全。
又有薛槐在旁,攸宁不用时刻看着女儿,一路多是昏昏沉沉,满脑子都是大哥大嫂瑞哥儿的事。
好好的一个家,忽然就什么都没有了,于她来说,无异于是做梦一样。
而且还是一场噩梦。
到金陵做轮渡转车时,她吹着故乡的风,望着滚滚江水,亦是满心恍然,竟是找不到半点近乡之感。
火车开动不久,兴奋了一整天的安琪,躺在床上呼呼睡去。
攸宁望着女儿恬静的面容,心中才稍稍平静。
“你也睡吧,有什么事我叫你。”对面的薛槐低声道。
“嗯。”攸宁点点头,在安琪身边躺下。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安琪在睡梦中拱了拱,钻入了她怀中。
攸宁伸手摸了摸女儿小脸蛋,喟然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她很快睡过去,只是睡得并不踏实,大哥大嫂瑞哥儿的面容纷乱地闪现在梦里。
又梦到多年前,偌大的霍家,热闹祥和的日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哐哐当当的火车,忽然猛得一震。
攸宁从梦中惊醒,觉察火车忽然停止。
她先是茫然地怔忡了下,及至瞥见俯身在看向窗外的薛槐,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她半坐起身下意识问,抬头看了眼窗户,除了黑漆漆的夜空,什么都未瞧见,也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慌,不由自主抱紧还在沉睡的安琪。
薛槐淡声回道:“应该是前方路况有问题,火车暂时停下。”说罢,转头看向她,“看你好像一直在做梦?”
攸宁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随口道:“家里发生这么大事,大哥如今又出去打仗,离得越远反倒越担心。”她试图将心头不安下压去,一抬头,却在昏沉的灯光下,撞上对方忧心忡忡的目光,不由蹙眉问,“你一直没睡?”
薛槐轻笑道:“眯了一小会儿。”
攸宁想了想道:“你再睡会儿吧,有事我叫你。”
哪知,话音刚落,忽然几声枪响划破外面静谧夜空。
攸宁顿时大惊失色,赶紧将被吵得迷迷糊糊快要醒来的安琪抱住。
薛槐眉头猛得一蹙,下意识伸手护住床上的母女,然后安抚似的拍拍攸宁肩膀,又小心翼翼挪到包间门口,将门缓缓打开。
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是被枪声吵醒的乘客在查看动静。
“怎么回事?”薛槐拉住门口明显有些惊惶的列车员沉声问道。
列车员哆哆嗦嗦回:“好……好像是在打仗。”
薛槐心下猛得一沉,自打七月南方政府宣布北伐,四处动荡,各地时有战乱发生。
正想着,枪声愈来愈近。
怀中女儿悠悠转醒,攸宁心惊胆战地将人搂紧。薛槐转身走进屋中,神色沉声道:“应该是附近军队打起来了。”
攸宁大惊失色:“什么?”
这些年战争一直如影随形,但其实她并没有真正见识过。眼下听着外面的枪炮,才第一次对打仗有了真实感,不由自主又将安琪抱得紧了些。
“妈咪……疼……”
听到安琪的嘟哝,攸宁才反应过来,微微将人松开,轻轻拍了拍。
薛槐揉了揉安琪的头,沉吟片刻,对攸宁道:“先把重要东西收好,见机行事。”顿了下又补充,“别怕,不管谁打仗也不会随意伤及无辜。”
话是这样说,但枪炮无眼,又如何能分清谁是无辜?
攸宁心如擂鼓,只随意收拾了些证件和钱财塞入口袋。
车厢外此时已经一片嘈杂,一阵阵尖叫哭喊声响起,似乎是有不少人登上火车。
砰砰的枪声也随之打在火车车厢上,迸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火花。
砰——。
随着一声爆炸,火车狠狠晃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