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被吓得哇的一声哭出来,攸宁赶紧将人紧紧抱在怀中,与此同时,她和安琪也被薛槐抱住。
片刻后,薛槐又将人放开,起身将窗户打开,道:“我们得下车!”
既然交火的一方已经上了车,火车便成了另一方的靶子,待在车上显然已经不安全,幸而人是从另一侧过来,另一边眼下还是空空荡荡。
实际上,已经有人惊慌失措跳车逃跑。
薛槐敏捷地跳出窗外,站在下方举起手道:“攸宁,把安琪送出来。”
攸宁虽是吓得心惊胆战,但并未失去方寸,在薛槐跳下去时,她已经抱着吓哭的安琪在窗边,飞快递了出去。
看到安琪被薛槐抱在怀中,攸宁暗暗舒了口气,自己也迅速钻出车窗跳下去。
但失重的身体,还是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踉跄着落地,好在被薛槐一把扶住:“怎么样?”
攸宁摇头:“没事。”
“我们快走。”
“嗯。”
此时列车已经乱成一团,惊慌失措的旅客陆续跳车,往黑夜深处跑去。
枪炮声还在身后响着。
攸宁紧跟在薛槐身旁,没入乱糟糟的人群中。
跑出不过几十米,便听后面轰隆一声巨响。
她在奔跑间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见刚刚他们那节车厢,被手雷击中,瞬间便蹿起熊熊火焰。
攸宁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中惊愕地睁大,心中涌上一股心有余悸的恐惧。
身旁不少旅客早已吓得崩溃大哭。
薛槐拉了一把怔忡的人,道:“不好,快走!”
攸宁回神,反应过来他这句“不好”是为何——原本躲上车的大兵,此时也已经下车,朝他们这边跑来。
一旦军民混在一起,若是追击一方不停火,黑漆漆的夜色中,他们这些旅客只怕会成为炮灰。
攸宁脑子一片空白,只本能地迈步狂奔。
枪炮声、奔跑声、哭喊声……将原本静谧的夜色搅成一团乱粥。
攸宁的余光隐约瞥见,身后不远处有人中枪倒下。
“趴下!”前方的薛槐忽然大叫一声。
攸宁看到对方抱着安琪俯身时,本能地抱着头往地上扑倒。
还没反应过来,便听砰的一声巨响,周遭瞬时地动山摇,一股强烈的冲击扑面而来。
攸宁只觉耳朵嗡鸣,双眼发黑,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将她侵袭,还没来得及看清薛槐和安琪的状况,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半昏半醒间似是听到安琪哭喊着叫“妈咪”,攸宁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她艰难竖起身,下意识环顾了下四周,却见一片残迹。
痛呼声哭喊声不绝于耳,火光中血流成河。
有穿着戎装的大兵匆匆忙忙赶来查看情况。
攸宁摇摇晃晃站起身,惊慌失措地唤道:“安琪——薛槐——”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陌生的哭喊。
她强撑着发痛的身体,踉踉跄跄迈步,试图从地上横七竖八的身影中找出熟悉的身影。
然而无论是还在动弹,或是一动不动的身体,在夜色中,全被尘土鲜血掩盖,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只能勉强根据身形去分辨。
直到挪动了快十来米,忽然隐隐听到熟悉的哭声。
攸宁心头一怔,赶紧循声找去。
“妈咪——”惊惶但响亮的哭声从地上传来。
攸宁终于看到安琪。
小小的身体,正被一具坚实的身躯牢牢覆在身下。
“安琪——”她双腿一软,连滚带爬来到父女二人身边,哆哆嗦嗦唤道,“安琪——薛槐——”
“妈咪——”
安琪的哭声更加响亮,然而护在她身上的薛槐却一动不动。
“薛槐!”攸宁唤道。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她一时几乎六神无主,惊惶恐惧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一边将安琪抱在怀中,一边小心翼翼拍着薛槐失声痛哭。
“薛槐……你醒醒……”
被吓坏的安琪双手紧紧抱着她,也哭喊着不停叫“爸爸”。
“攸……宁……”原本一动不动的男人,终于发出一丝虚弱的声音。
攸宁哭声蓦地一顿,睁大眼睛看向对方夜色中面目模糊的脸:“薛槐,你……怎么样?”
薛槐勉强伸手撑住身体坐起来,哑声道:“攸宁,我没事的……”
只是还未说完,便猛得咳了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来,身体一软,靠在攸宁胸口晕了过去。
攸宁将他紧紧抱住,却又不敢乱动,只小心翼翼将手指放在他鼻下,感受着对方微弱的呼吸,茫然地望着周围,却只见满目疮痍。
从未有过的恐惧涌上心头。
她心中一片怆然,像是空了一个洞一般,手指不敢离开薛槐鼻下一丝半刻,生怕再感受不到对方呼吸。
直到看到两个大兵走近,攸宁才猛得回过神来,大叫道:“救命!快救救我们!”
“你们怎么样?”闻声而来的大兵问道。
攸宁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道:“求求你们,快救救我爱人!”
“你不用急,我们马上来救。”
攸宁赶紧抹了抹眼泪,小心翼翼将薛槐放倒在地。
等提着药箱的军医过来,明宜才渐渐搞清楚,原来是最近动荡,附近驻军发生叛乱,发生交火。
她心中抱怨这些人草菅人命,但到底是没了心思。
好在驻军虽然不顾无辜百姓死活,但并没有撒手不管,来了军医救助后,又将伤者,陆陆续续送去了附近德县的博济医院救治。
抵达医院时,已过凌晨,薛槐一直没醒,幸而呼吸还算平稳。
医院收治太多伤者,一时乱糟糟。
这火车上不少乘客身份不一般,但在这混乱之下也并无多少优待,就跟薛槐和攸宁一样,遇到战争,人都渺小如蝼蚁。
病房住了四五个受伤的伤患,痛哼呻吟就没停过,只有纱布缠头的薛槐,安安静静闭着眼睛,除了呼吸没有任何动静。
攸宁抱着睡过去的安琪,毫无困意,只一错不错望着床上的人。
她此生经历过一次生离,但如今才知道,比起生离,真正可怕的是死别。
当那样一个强大坚韧,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薛槐,差点就死在自己跟前时,那种恐惧瞬间就把她击倒。
她可以和薛槐生不相见,但如果他就这样死去……
攸宁不敢再想,闭眼深吸一口气,眼泪默默滚落下来。
时间变得从未有过的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内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清晨的第一曙光,也悄无声息从窗外照进来。
攸宁皱了皱眉头,看到那光落在薛槐苍白的面颊上。
男人漆黑的浓睫在晨光中颤抖了下,原本疲惫至极的攸宁,忽然双眼一亮,轻声唤道:“薛槐……”
怀中的小人儿被她吵醒,伸出小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也转头看向病床,嘟囔道:“爸爸……”
那微微抖动的睫毛,终于缓缓睁开,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
“攸宁……安琪……”薛槐气若游丝地开口。
“你怎么样了?”攸宁慌忙凑近他小心翼翼问道。
她满脸倦色和红肿的眼睛,落入薛槐眸中,让薛槐喉咙艰涩地滑动了下,双眼也是一红,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攸宁,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攸宁摇摇头,握住他的手:“你会没事的。”
薛槐嗯了一声:“我没事。”
两人对视着,一时谁都没再说话。
过了片刻,攸宁抿抿唇,哑声道:“等回了北京,我们就结婚,我们一家三口再不分开。”
薛槐怔怔地望着她,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攸宁又道:“薛槐,我们结婚吧。”
薛槐终于缓缓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由衷的笑意,但泪水却悄无声息从眼角滑落。
攸宁伸手给他擦了擦,轻笑道:“不过我还要和安表哥先离婚。”
薛槐也笑:“我要好好谢谢安表哥。”
“他比你还小两岁。”
薛槐望着她,笑着没再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10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