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从意点点头,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
吴清猗在调任监测院之前,曾长期在地质大学任教。
当年时从意所在的H大与二十多所高校组成教学共同体,推行跨校选课政策,正是这个契机让她有幸聆听到吴教授的课程。
“林墨说你负责了这次马拉松的无人机应急项目?”吴教授兴致勃勃地问,“快跟我说说具体情况,我们现在实地考察,无人机也被应用的很广泛。”
两人很快热络地交谈起来。
时从意简单解释了无人机集群,在密集场所的实时监控与应急响应机制。
“其实我们正在参与防灾减灾中心的招标。”时从意话锋一转,“不过在复杂地形地质灾害实时预警方面,目前的算法还需要更多实地数据来验证和完善。”
吴教授听完时从意的话,若有所思地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孩。
在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下,她看见了一双闪烁着纯粹专注光芒的眼睛。
“白云寨那边最近确认了一处潜在滑坡体,“吴教授沉吟片刻后说道,“部里特批了调研项目,四周后我要带队过去。”
她停顿了一下,眉头微蹙,“不过……那边条件会比较艰苦,整个考察预计要持续一周时间。”
时从意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吴教授却抬手制止了她:“你先别急着做决定。这种野外考察和你们做无人机测试完全不同,住宿条件很差,有时候连热水都保证不了。而且地质灾害区随时可能发生险情,这不是儿戏。”
“我明白,“时从意神情认真,“我研究生期间参加过徐教授的山区勘测项目。当时遇到山体滑坡被迫紧急撤离,我备份的那批残缺数据至今还在继续分析研究。”
吴教授神色松动了几分。
她想起时从意当年在课堂上的认真劲儿,但作为师长,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你要想清楚,这不是去旅游。团队里大部分都是男同志,你一个女孩子……”
“吴教授,“时从意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在徐教授团队时,曾经连续三天睡在临时帐篷里记录数据。无人机电池冻得充不进电,我就把它们揣在怀里暖着。而且,我最近的体能状况也保持得不错。”
吴教授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时从意坚定的表情,与旁边林墨若有所思的脸上来回扫视。
最终,她轻叹一声:“好吧……如果你确实想参与,回去好好考虑清楚,记得和家人认真商量。”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这一周内给我答复。”
时从意接过名片,强压下立即答应的冲动:“谢谢吴教授,我会认真考虑的。”
告别吴教授后,时从意仍沉浸在喜悦中,边走边对林墨说:“周砚和徐教授知道了一定很高兴。这种一线实地数据对我们优化算法实在太关键了……”
林墨停下脚步:“那你家那位呢?”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时从意愣了一下。
刚才吴教授那句“和家人商量”,她压根没往心里去。
“他……应该不会反对吧?”她下意识回答,又有一些些心虚。
林墨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时从意低头看向手机,屏幕恰在此时亮起,是席琢珩发来的图片。
一张精心绘制的小红花积分卡。
卡片顶端工整地写着“釉釉的小红花收集册”,下面整整齐齐画着五朵手绘小红花,每朵花旁边都标注着日期:
“第一朵:起床没有生气”
“第二朵:按时吃早餐”
“第三朵:……”
最新一朵小红花旁还画着个Q版的她,扎着两个小花苞发髻,正捧着牛奶杯皱着小鼻子,神态惟妙惟肖。
她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眼角微微弯起。这样的小细节,也只有席琢珩会记得这么清楚。
吴教授那句“和家人商量”再次在耳边响起。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睫毛轻颤着垂下。
还是……等哪天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第56章
这个机会一找,就被时从意抛在了脑后。
与宏远的季度汇报会迫在眉睫,实验室里还有成堆的数据等待处理。
时从意站在三维建模工作站前,将3号机刚刚传回的巷道扫描数据局部放大。
看着屏幕,她微微皱眉,伸手调整眼镜焦距,头也不抬地吩咐:“梦妍,3号机的环境建模精度再提升一点,拐角处的点云有点稀疏,它刚才差点把自己掼墙上了。”
李梦妍应声敲击键盘,迅速调整了点云密度算法与边界检测参数,随后抬头回应:“好……好了,时姐。算法优化了,它应该……不会再犯错了。”
时从意倾身,手指抵着下巴,目光专注地追踪着屏幕上3号机的运行轨迹。直到传感器传回的数据在侧屏上跳转为绿色波浪,她才低头调出负载监测曲线。
“做个72小时压力测试,把环境复杂度调到灾害现场级别。”
说完,她抬手揉了揉后颈,对李梦妍道:“你先休息会儿,数据跑起来没那么快。”
自己则拿起保温杯,推门走了出去,跟匆匆赶来的周砚碰个正着。
“正好找你。”周砚手里拿着一叠资料,“跟徐教授说了你要跟吴教授去西南的事,他特别支持,说这是难得的学习机会。不过他让我提醒你,务必做好充分准备,山区条件艰苦,特别要注意安全。”
时从意点点头:“我明白,我正打算这两天列个装备清单。”
“对了,“周砚把手上的文件递给她,“这是下午汇报的议程安排,你再准备一下?”
“技术方案我都准备好了。”时从意接过文件,“我再检查一遍演示材料,半小时后会议室见。”
下午与宏远的季度汇报如期而至。
以往这种酷刑都由周砚独自承受,但这次涉及防灾减灾中心项目投标文件的说明,作为技术负责人,时从意不得不到场。
去的路上,周砚设想了几百种万一碰到张寅之发癫,救他搭档于水火的方案。谁知到了现场,两人刚调试好电脑,推门而入的张寅之让周砚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位向来以油腻风格著称的宏远小开,居然摒弃了他那些花里胡哨的穿搭,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连头发都梳得规规矩矩,浑身上下散发着“我是正经商务精英”的气息。
他全程目不斜视,不仅没有像往常那样黏糊糊地凑上来喊“从意”,甚至连眼余光都像装了雷达,精准无比地绕开了时从意所在的方位,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周砚无比震惊,掏出手机疯狂输出:
「这是张寅之?被人魂穿啦?」
时从意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拿出来扫了一眼,结合时节回复:「也有可能是吃了菌子中毒?指望他突然顿悟是不可能的。」
周砚:「悟什么?悟出职场骚扰违法?还是悟出你时工是他永远得不到的爸爸?」
时从意诚恳建议:「周总,您这脑洞往里面喊一嗓子能有回声,要不您改行加入小绿江?」
发完消息,她冲周砚晃了晃手机,做了个专心工作“的口型。
周砚撇着嘴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打开了PPT。
汇报期间,审计部的老王问询专业务实,时从意对答如流,数据支撑扎实有力。
就是张寅之太吓人。
他全程循规蹈矩,严格遵守商务礼仪,甚至破天荒的问了一个关于市场推广策略的问题。
周砚一个激灵,差点把那句“卧槽”给秃噜了出来,幸好及时咬住舌头,组织好语言回答了问题。
趁着坐下的间隙,他飞速给时从意发消息:「……这孙子突然这么人摸人样,不会给咱们在后面憋个大的吧?!高端商战的那种?」
时从意也很迷惑,但她还是坚持走理性路线:「一般这种性格大变的,都是受了什么刺激,比如被人打坏了脑子。」
周砚秒回:「那他变来变去也不爱看我的PPT,我伤心了,是我PPT做得不够骚?不够吸引他目光?」
时从意从来没见过这么离奇的要求:「……他要真盯着你,你又不高兴。」
周砚:「……」
就在这时,张寅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不知怎地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纸巾盒正好放在时从意手边不远处,出于基本人情世故,她顺手将纸巾盒往张寅之那边推了推。
谁知张寅之如同见了鬼一样,整个人猛地后仰:“不、不用了!谢谢!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汇报结束得异常顺利。
散会后,张寅之甚至主动和周砚握了握手:“这个模块化设计很有前瞻性,我们慈善基金会正在筹备的其他项目可能也会参考。”
“时工,”法务部的刘主任在门口等着散会,向时从意招手,“有个文件的补充协议需要您确认一下,就几分钟。”
时从意应下,抱起文件跟了上去。
行政楼层的走廊铺着厚实的消音地毯,两侧分布着大小不一的会议室。
经过一间挂着“慈善项目筹备室”牌子的VIP室时,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和尖锐的女声陡然刺破了安静: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靠爬床上位的贱人养出来的小贱人,也配进我张家的门!?”
时从意一顿,和刘主任空前默契地埋头往前走。
偏偏这时,她怀里抱着的文件夹底部一滑,几页打印着技术参数的A4纸飘落,不偏不倚滑到了那扇虚掩的门前。
要命!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得弯腰去捡。视线不经意掠过门缝,瞥见了里面的场景。
顾文莹面向门口蹲在窗边,精心打理的卷发垂下一绺,肩膀微微抽动,伸手去捡散落一地的文件。
而背对门口,坐在轮椅上的贵妇人却操控着金属脚踏板,毫不留情地从她手背上碾过。
顾文莹的手指瞬间泛红,她疼得身体一颤,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出声,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手中被揉皱的纸张。
这画面有点太超过。
时从意对顾文莹没有一丝丝的好感,毕竟这位大小姐在跟她当校友的时,没少找她麻烦。
但眼前这一幕已然超过正常人际冲突的范畴。
是无论对谁,无论亲疏喜恶,都不该被这么轻贱对待的底线。
时从意闭了闭眼,吁出一口气,站起身朝门内提高了音量:
“顾总监?技术部的临时协调会五分钟后在B302开始,李工让我务必通知您参加。”
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刘主任是个人精,哪能陪她一起在这种修罗场里沉沦,立即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不多时门被拉来,顾文莹走了出来,头发凌乱,眼眶通红,嘴角还有一丝被咬破的血痕,被她用力抹去。
她身后,那位轮椅上的贵妇人,此刻正一脸慈爱地整理着膝上的薄毯,仿佛刚才那些刻薄的话语,根本不是她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