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走廊上狭路相逢。
时从意今天穿了件烟紫色的缎面衬衫裙,V领的设计恰到好处地露出精致的锁骨线条,收腰剪裁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线。
这是她早上出门时在衣帽间里随手挑的。
她本就生得明艳动人,此刻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瓷白的颈侧,缎面在廊灯下泛着柔和光泽,衬得整个人优雅从容,又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慵懒。
顾文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别过脸去。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沉默地走向安全通道。
刚转过拐角,顾文莹突然一把拽住时从意的手:“满意了?看到我这副狼狈样子!”
时从意抽回手,从包里取出湿巾递过去:“你粉底花了。”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怔了怔。
高中时顾文莹带人堵她,混乱结束后,时从意也曾这样,把纸巾递给某个哭花了妆的跟班女生。
毕竟人家比较惨。
“少假惺惺!”顾文莹拍开她的手,湿巾掉落在两人之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开心,是不是觉得我活该?看到我被……”
她咬住嘴唇,仿佛后面那个词太过肮脏,无法宣之于口。
时从意只觉得头大,安慰得不太走心,“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没兴趣看你笑话。”
“哈!好一个‘没兴趣’!”顾文莹的眼泪大颗滚落,混着花掉的妆容,更显凄厉,“你当然可以‘没兴趣’,你时从意多清高啊!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不在乎出身,因为你命好啊!长了一张讨人喜欢脸,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就算打架惹事老师也信你!凭什么你可以活得这么轻松,这么理直气壮!”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怨毒都倾倒出来。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最恨你?明明都是……”
她猛地刹住话头,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
时从意望着她发红的眼眶,电光火石间,许多零散的线索串联起来。
当年那个总在厕所隔间哭的女生说过,顾文莹的母亲是顾家老爷子的第三任太太。
原先,是顾家的住家保姆。
所以刚才那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在权力与出身烙印下,循环往复的践踏。
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困在这样的泥沼里,越挣扎陷得越深。而有的人,从始至终都不入局。
“半小时后真有个会。”时从意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要补妆的话抓紧时间,别在这里跟我扯头花。”
说完,她不再看顾文莹,转身就走。
顾文莹最痛恨的,就是时从意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劲儿。显得她所在意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时从意!”顾文莹对着她的背影歇斯底里笑起来,“你以为帮了我就会感激你?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在宏远一天,就绝不会让你好过!”
时从意脚步未停,也没有回头,甚至还颇有闲心地扫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监控。
见她不为所动,顾文莹憋屈的几乎要呕血,口不择言地低吼,“我看你能清高到几时!别以为攀上席家就高人一等!你是个什么身份,不要脸的吗?!”
听到这里,时从意终于有了反应,她似笑非笑地偏过头看人:“顾文莹,你是不是头发没被我薅够?”
这句话一出,顾文莹像被烫到似的后退一步,下意识捂住鬓角。
当年她带人找时从意麻烦,混乱中有人扯了时从意的头发。结果第二天,时从意就顶着一头干脆利落的齐耳短发来上学了。
形势自此彻底反转。
之后每当再次冲突,时从意专逮顾文莹的长发揪,她下手又快又准,毫不留情。
而顾文莹却始终没舍得剪掉自己精心养护的长发,于是只能在每一次被揪发的疼痛中,徒增狼狈。
时从意打架下手狠却不记仇,打完拍拍衣服转身就走,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那种浑然天成的洒脱,比任何反击都更让她嫉恨。
想到这里,她的表情从愤怒变成羞耻,最终变成一种扭曲的怨恨。
这场意外又荒谬的撞见,是自她们高中毕业以后,头一次披着“顾总监”和“时工”的外衣下撕破脸破。
也正因如此,在时从意面前暴露狼狈,才更令她难以忍受。
张夫人的欺辱像刀子剜肉,而让时从意目睹这一切,就像在伤口上撒盐。
比起被踩在脚下的痛,她更恨让时从意看到自己被踩的样子。
走出宏远大厦,时从意抬头看了眼玻璃幕墙上“以诚立业,以善济世”的标语,这才恍然想起。刚才轮椅上的那位贵妇人,正是经常出现在慈善报道里的张夫人。
那个在镜头前为留守儿童擦眼泪的“爱心企业家”。
而此时,行政楼层的洗手间里,顾文莹正对镜凝视着自己凌乱的头发与花掉的妆容,眼中怨恨愈深。
“凭什么……”
她对着镜中狼狈的倒影嘶哑低语。
尔后她缓缓抬眼,开始一丝不苟地整理头发,将每一根发丝重新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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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章席师傅没出来,下一章各位宝宝们就会看到席师傅有多狗了,把他老婆气得咧[亲亲]
第57章
骨折的脚愣是包足了一百天,才熬到医生松口说能拆石膏。
张如芳翻烂了老黄历,特意挑了个六月上旬的好日子。
黄历上明晃晃写着“宜解除、疗伤”,更是“诸事皆宜”。
可不正是拆石膏的良辰吉时?
从骨科诊室出来,张如芳脸上瞬间绽放出“老娘终于重见天日”的扬眉吐气。
她试着活动脚踝,虽然走起路来还有些不适应,但眼中的光彩藏都藏不住,整个人都透着欢实劲儿。
时从意架着母亲的胳膊,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打趣:“张女士您慢点儿,您现在可是下凡的仙女,脚底板金贵着呢,可别再磕着碰着了。”
“那是,“张如芳昂着下巴,一边享受着女儿的搀扶,一边煞有介事地指挥,“欸!慢点儿,往左点,对对对,避开那个小石子!有点眼力见儿啊!”
时从意憋着笑应声,两人刚蹭到医院大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赫然停在路边。
她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脸就想把母亲往反方向带,结果一抬头,跟刚锁完车的老许对个正着。
老许眼睛一亮,脱口就要喊:“太......”
“太巧了!”时从意一个箭步插到母亲身前,差点把张如芳带个趔趄。她疯狂朝老许眨眼睛,“许叔叔您怎么在这儿?”
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老许会意,从善如流地改口:“啊对,太巧了。时小姐,我刚好来医院取体检报告。这位就是张女士?要不我顺路送你们回去?”
张如芳上下打量这个样貌朴实的中年男人,悄悄拽女儿:“这谁啊?”
“……一个朋友!知道我带你拆石膏不方便,好心送我们回去!许叔叔,这是我妈。”她一边含糊其辞,一边半推半扶地把张如芳往车里塞,“来来来仙女小心脚下,先上车。”
张如芳被塞进后座还在嘀咕:“你还有这个年龄段儿的朋友呢……”
“驾校教练!”
时从意满嘴跑火车,跟着钻进车里,掏出手机噼里啪啦给席琢珩发信息:
「!!席琢珩你陷害我!」
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说好了不要人来接的!
好在老许是几个月前才跟席琢珩着回国的,老宅没人认识他。
手机很快震动,席琢珩的回复有理又从容:
「在岳母面前多露脸,以后才能有好印象。」
时从意一时无语。
关键是您这岳母,压根都不知道有您这号女婿啊!
车子汇入车流,张如芳的好奇心显然没被满足。她身子前倾,开启了查户口模式:“许师傅家里几口人啊?”
老许从后视镜里偷瞄了时从意一眼,见她生无可恋地捂着脸,忍着笑回答:“就我和女儿,她在国外读书。”
“哎哟,在国外读书啊?真出息!”张如芳拍腿赞叹,转头就攻击时从意,“你看看人家孩子,你再看看你,上次让你煮个面条都能把厨房点着……”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好吗!”时从意无奈。
“还有上次让你收拾衣柜,结果你把所有衣服都堆在床上,邋遢的咧。”
时从意:“……”
转而把所有情绪都戳到对话框里:
「从今天起,不要再问我的过往,因为我只有未来没有过去。过去都在我妈的嘴里,被她撒播到了世界各地。」
席琢珩的回复几乎是秒到:「向岳母学习。」
时从意差点把手机捏碎。
老许把母女俩平安送到老宅,明天是周末,时从意正好留下来陪张如芳住两天。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照在席家老宅的西院里。
这是个被张如芳精心打理的小天地。
几株小番茄沿着竹架攀爬,青翠的叶片间点缀着刚泛红的果实。简朴的厨房连着两间小屋,处处透着温馨的生活气息。
时从意刚洗完脸,趿拉着拖鞋走到院子。
她额前碎发被一个极其醒目青蛙发箍箍在脑后,那只青蛙鼓着一双硕大无比的眼,眼神呆滞带着点莫名的傻气,丑的惊心动魄又喜感十足。
这是她高中时买的丑萌款,不知不觉也用了这么多年,俨然也成了某种传家宝。
此刻她戴着发箍拎着喷壶蹲在菜畦边,对着小番茄嘀嘀咕咕:“姐妹们,上次不小心捏爆了小红,不是故意的哈。不要因此垂头丧气,多喝点儿水,多结几个果……”
喷壶的水珠在夕阳下晃出细碎的光,落在叶片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正当她专注数着新结的小果子时,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
时从意猛地回头,正对上席琢珩含笑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