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钝的大脑终于慢慢开始运作,她眨了眨眼,转过头:“现在什么时候了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看清江暻年的样子,岁暖又吓了一跳。
她把杯子放回床头柜:“我天呢……你怎么成这样了。”
江暻年缓慢地走近,苍白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眸像隐隐燃着一团火般发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岁暖坐在床边,仰起头,看到他消瘦得更显削尖的下颌,苍白干裂的嘴唇。她抬手碰了碰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茬,手感有点新奇。
她试探性地问:“我感觉自己被救了以后,就抵挡不住困意睡过去了……难道我昏迷了很久?”
“没有。”江暻年哑声说,“你十二个小时前被送过来的。”
岁暖迟疑地点点头,想说那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江暻年却突然俯下身,手臂环过她的肩膀,按着她的脊背将她贴近自己。
用力到,仿佛想把她嵌入自己的骨骼。
“泱泱……”她听见江暻年微微颤抖的声线。
“昂。”他没再说话,岁暖应了一声,“怎么了。”
“暖暖。”
“嗯?”
“宝宝……”
“……”岁暖意识到什么,抬起手回抱,拍了拍江暻年的脊背,“诶呀,我在这呢。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想了想:“好像我也没受什么伤吧?而且我跟你讲,特别神奇的是,我们一行人摔下去后,原本找不到方向,却隐约听到有北极熊嚎叫的声音……”
“然后我们循着声音往出走,风特别大,向导带着我们挖了好几次雪坑,有的人躺进去就开始想睡觉,被旁边的人狠狠拍醒……走了不知道多久,向导说他看到了人,我们还以为又是失温的幻觉呢。”
“你不知道,大家的幻觉真的是五花八门,有的人说看到了公路,有的人说看到了有烟囱的房子……直到搜救队赶到我们面前,我们才确认不是幻觉……”
江暻年终于松开了她一些。
微凉的手指抚摸过她脖颈跳动的脉搏,划过耳后,托住她的脸颊,拇指按上她的下唇。
岁暖渐渐停下了声音。
江暻年的身影覆下来,激烈而汹涌的吻,像要将她吞吃入腹。灼热的呼吸天罗地网一样笼罩下来,那股雨后潮湿又清冷的气息几乎将她溺毙。
岁暖逐渐失去力气,被他吻着,倒进身后柔软的被褥。
漫长缠绵的湿吻,在她快换不过来气的时候,舌尖忽然品到一丝咸湿的气息。
岁暖浑身一凛。
她尝试了几次才把江暻年推开一点,惊异地看他的脸。水泽润亮的瞳孔,对上她的视线又撇开,被她托着脸扳回来。
“真哭啦?”岁暖伸手去碰他的眼角,被江暻年抓住。
拉到滚烫的唇边,在无名指的关节用力咬下。
岁暖忍不住“嗷”了一声。
江暻年松开齿关,唇向下滑,贴住指根的戒圈,低声开口:“我到挪威的时候,你还没有消息。”
无名指连接着心脏。
他颤抖的呼吸,仿佛顺着血管传递到她的心里。
“我不停地看消息,不停地在网上搜在雪山失联后的生还概率。我还看到那些案例,有些人消失在雪山,也许终其一生却连尸体都找不到。我那瞬间感觉好像自己已经死了。”尾音近似哽咽,江暻年顿了一下,潮热的气流拂过她的指节,“对不起,你不让我说这个字。”
“我实在……”他又停住,呼吸急促,比上次停顿更久,“对不起,岁暖……以前让你为我担心那么多次。”
“你失踪以后,我才知道曾经对自己的生命不屑一顾是多么幼稚任性的行为,好像我对自己不在乎,就能不再对其他人在乎自己抱有期望一样。”
“但我其实放不下。我分明是想要你在意我,想要你心疼我,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证明你还在乎我……”
眼尾洇开淡红的痕迹,岁暖看到晶莹的泪痕,像流星顺着江暻年的鼻尖坠落。他俯下身,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温热的泪沾湿她的颈侧。
“我承认,在我心底,我一直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想和你一起长大,陪你一起到老。”
“想和你一起经过人生的所有重要坐标。”
岁暖听出是在回应她的那条微博。
她轻轻地推江暻年的肩膀,推了好多次,江暻年才不情不愿地抬起脸,水亮的眼睛泛红,鼻尖也泛红。
“江暻年,我原谅你了。”岁暖伸手摸他湿漉漉的睫毛,“好吧,我其实没有怪你。”
她轻声:“你知道海德格尔的向死而生吗。”
江暻年定定地盯着她,一声不响。
岁暖抬起头,吻上他的眼睛,像吻住一只翅膀乱颤的蝴蝶:“人永远在面向死亡。故去是生理的终结,而死亡是人最本质的可能性。”
“我们先行到死,看见生命的本真,而向死而生是我们存在的方式。”
“所以,我们一起把路走下去吧。”
-
第二天上午,庄珈丽、岁衡和江清晏、文玫一起来看岁暖。
除了失温的后遗症需要留院几天观察,还有一些软组织挫伤得慢慢恢复,岁暖其实没有受太重的伤。
令岁暖意外的是,她外公也赶来了挪威看她。
庄严曾经是国内文艺界的泰斗,在岁暖小时候就因为呼吸道的问题移居国外,和名字不尽相同,庄严是个很温和的老人。他被庄珈丽搀扶进来,坐在岁暖床边对她嘘寒问暖。
“没出事就好。”庄严说,“你的事迹还上了新闻,说你们是为了科考冒险,还不顾自身安危对别人伸出援手。好、好,不愧是我的外孙女。”
……
岁暖没大碍,一行人大都公务繁忙,看望过后便准备离开。岁衡原本给她请了两个护工,但岁暖坚持说自己本身行动就没问题,还有江暻年在身边照顾,最后还是撤走了。
一行人回到酒店,庄严便让庄珈丽和岁衡到自己房间。
庄珈丽和岁衡在对面一坐下,庄严就劈头盖脸地问:“泱泱出事,最亲近的人来看她就够了。你让江暻年的大哥过来,是想做什么。江家内部两股势力在较劲,你又不是不知道,故意来给泱泱和她未婚夫添堵吗?”
“也不一定是泱泱未婚夫……”庄珈丽拧着眉,还想继续解释什么,被庄严打断。
“你难道还在想着搞破坏吗!”庄严说,“你去看看舆论,泱泱失踪前发的微博,大家都在祝福祈祷,就你还想倒行逆施!家里声誉不要了,脸面不要了,股价也不要了是不是!”
庄珈丽被凶得一颤,反应过来后扬高声音:“我也只是想给她找一条轻松享福的路啊……”
“人泱泱需要你找吗!”庄严怒道,“我真是从小给你惯坏了,你摸摸良心问问你自己,你是为了泱泱、为了家里才这么做吗?你就是见不得别人不顺你的意思,两个儿女自己争气你还不满足,非要和岁衡一样,都对你百依百顺你才开心!”
庄珈丽一噎:“我……”
庄严起身,拐杖重重地敲击地板:“这件事你不要再狡辩了。现在两家的合作早就不需要用联姻维系,而且我看暻年也是个有出息的,两个孩子知根知底,又两情相悦,反对不是自讨没趣!你的家人不是你的傀儡,非要搞得鸡犬不宁、众叛亲离你才满意吗?” ”
庄珈丽冷着脸不吭声。
庄严看向岁衡,岁衡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
在挪威的医院休养了两天,岁衡出钱包机,将岁暖转移到了法国的医院。重新做了全身检查,制定了疗养计划后,岁暖出院,乘火车抵达南法的城市尼斯。
江暻年在蔚蓝海岸旁租了一栋小别墅,从落地窗便可以看到洁白的沙滩,和一望无际的蓝海。
岁暖在这儿继续休养。
失温留下的后遗症并不算太严重,她这段时间睡眠一直有点不稳定,也可能是在极昼环境下生活太久导致的。
冻伤的痕迹也在逐渐好转,手背只剩一小片皲裂惨白的印子。只不过因为脚底最严重,走路还稍微有一点跛。
但是江暻年似乎还是很紧张她。
岁暖每次半夜醒来,江暻年立马跟着她醒,声音朦朦胧胧地问她怎么了,要不要喝水,还是要去卫生间。
几乎从不让她亲自动手,吃的喝的都送到她面前,甚至只要他在旁边,连卫生间都是他抱她过去。
岁暖原先还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她根本没受这么严重的伤,却受到了对残疾人一样的照顾,但很快她就尝到了被尽心尽力伺候的甜头,甚至越来越享受其中。
而且还有个好处,江暻年现在对她百依百顺。
岁暖不太方便出门,所以想要什么玩的东西江暻年都会帮她去买。她无聊到给他梳辫子,他也逆来顺受。
他扎了一头小辫子,岁暖趁机拍了一堆照片,翻的时候在床上笑得打滚。
江暻年还按照她的要求,去集市上给她买了一大袋子五颜六色的指甲油,岁暖涂满自己的十个指甲,还不满足,又把江暻年拉过来。
他脸色很难看。
但是还是乖乖给她涂了。
……
六月底,安琪珊来尼斯看望岁暖。
江暻年这天去了马赛帮她取药,安琪珊过来的时候,她正好在别墅里呆得快要长蘑菇。
“我们去海滩玩吧。”岁暖兴奋地提议,安琪珊迟疑地看着她,她蹦蹦跳跳地转了一圈,给安琪珊展示,“哎呀,放心吧,我完全没事了。之前是江暻年一直看着我……”
她回房间,在自己的行李箱里一边翻,一边很得意地和安琪珊说:“而且这样他什么都听我的,我现在过得和真公主一样滋润。”
安琪珊对江暻年表示同情:“好可怜啊。”
岁暖翻出自己出国前就买好的漂亮泳衣,想到出门玩,唇角开心到快要翘到天上:“我每天看着,都眼馋好久了……走,我们去玩水吧!”
-
岁暖也没玩太久,傍晚时分就和安琪珊告别。安琪珊住在市中心的酒店,和她约好明天一起去逛商场。
她回了别墅,先去浴室冲洗干净满是沙子的凉鞋。换上拖鞋后,她回房间拿了一条烘干过的浴巾。
正打算重新进浴室洗澡的时候,岁暖看到门口的人影。
吓得魂差点飞走。
江暻年倚着门框抱臂站着,表情凉淡,不知道在那儿看了多久。
岁暖干笑了两声:“……你这么早就回来啦?”
“嗯。”江暻年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视线盯着她身上的连体泳衣,花骨朵一样的淡黄色的吊带,纤细的臂膀和修长笔直的双腿泛着微亮的水光,手里刚刚拿着的那条长毛浴巾掉在了脚边。
“我先洗个澡。”岁暖说完,弯下腰捡起浴巾,泳衣背后镂空,露出一整片白皙光洁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