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又滚下来几滴,江暻年蹙着眉,用手背飞快地抹掉。
后面江伯父来接江暻年回家,许是看到了儿子红通通的眼睛,安抚性地拍了拍江暻年的头:“男孩子要坚强,不能随便掉眼泪哦。”
……
从小一起长大,见证过对方太多的成长阶段,更是在很早的年岁就和对方有了独一无二的羁绊,没办法轻易装作不在意。如果不是青春期的鬼使神差,几乎都不会有对方不曾了解的那一面。
记忆是他们关系的底牌。
江暻年有种怎么回应都苍白徒劳的无力感,闭了下眼睛:“是是是,你说的对。所以你快一点。”
岁暖说:“看在你这次是为了保护我受伤的份上。”
她低下头,嘟着淡粉的唇瓣,对着他的手背,轻轻地吹了吹。
细风像是有实感地抚过,比共撑一把伞下,雨里掺杂的风在纱布外隔靴搔痒不同,灼烧的痛抽丝般被带离皮肤,留下一片欲壑难填的痒。
江暻年撇开头,喉结滚了滚:“岁暖,你幼不幼稚。”
她却很坦然:“这就是很有用啊。我在之前在树林里摔跤的时候,没有药也没有纱布,就坐地上一直自己吹。”
说完后,岁暖又故作老成地沧桑叹口气:“唉,真是的,我们那时候哪有你这种条件。”
“……”江暻年把纱布递给她,“纱。”
岁暖后知后觉:“江暻年,你为什么只说第一个字。”
江暻年凉凉地笑了一声。
幼稚至极的报复,岁暖选择不跟他一般见识。
纱布一层又一层地包裹在手上,手掌变得像一块蓬松的馒头。岁暖把最后一点收尾,很满意地上看下看。
“我好像很有天赋。”她说。
江暻年看着自己手里的“馒头”:“……嗯。”
岁暖松开手。
江暻年把手收回来,搭在膝盖上。纱布包裹得厚实的影响体现出来,不是极其重的触感都不会再感到疼痛。
旁边的岁暖似乎还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他侧头看她,发现岁暖正托着自己的小脸,表情略显苦恼。
“怎么?”江暻年淡声问。
“江暻年,今天荀子浩说的那件事,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岁暖扭脸和他对上视线,语气并没有咄咄逼人的诘问,反而很平和。
江暻年抿了下唇。
确实当时打架的原因就是如荀子浩猜测的那样。他也并非觉得瞒着岁暖会显得更伟大些,只是那时候,那个人的话太过不堪入耳,连同落在表演时的岁暖身上的眼神都让他觉得无比恶心。
他不想让她很纯粹的舞台梦想染上这些,一旦他全盘托出,她以后就难免会想到。
但引人瞩目从来不是错误。
岁暖却意外地没有刨根究底,而是垂着卷翘的睫毛,柔软的苹果肌被手推得膨起,说:“我记得高一上学期的时候,我有次回京市后在久榕台碰上了大哥。”
江暻年抬起眼,意味不明地沉下目光。
“大哥跟我说……你在学校打伤了同学,情况有些严重,大伯亲自去了学校处理这件事。还说你是因为江伯父的事受打击太重,影响了情绪,让我不要刺激你。”岁暖透亮的瞳转过来,对上他的,“所以,你其实是因为我才出手的,对不对?”
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江暻年蹙了下眉毛,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不会跟大伯和大哥解释,可能文伯母也是这么误会你的。”岁暖倾身过来,眼底映出他小小的倒影,柔软的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腕骨上,“嗯……但是,江暻年,你不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吗?”
岁暖的每一句话都落在江暻年意想不到的落点上。
像窗外乱蹦的雨花,溅起一个个小的涟漪。
“就像今天,要不是我拉得快,你肯定要打那个龚什么了。你打人,打赢了被处分,打输了进医院……”
江暻年反驳:“我不会输。”
“不要在这种时候燃起胜负欲好吗?”岁暖拍了一下他的小臂。
大概是他受了伤的缘故,她用的力道很轻。他脑海里一瞬间闪过的念头,像调情。
“而且你打人手也会痛啊。”岁暖继续刚才的发言,“所以,除非万不得已,还是别用这种手段了。”
她狡黠地眨眨眼睛:“你又不是没人撑腰啊,江暻年。”
他大概还是跟不上岁暖的思路。
江暻年在她亮闪闪的眼睛下沉默了半分钟,然后艰难地开口:“谁。”
岁暖解锁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翻,将屏幕转给他看。
【大哥157****8888】
江暻年:“?”
岁暖涂着淡紫色猫眼指甲油的拇指轻快地按下后面的拨号。
忙音大概响了三声,就被接起。
男人压低声音,隐约背后传来交谈声,似乎是刚刚走出会议室:“泱泱。这么晚打电话,出了什么急事吗?”
“啊……这个时间,大哥果然还在忙。”岁暖说。
“不忙。怎么了?”
岁暖绕着颊边栗色的碎发:“不是我的事啦,是孟极的事。就今天在学校上化学实验课的时候……”
以非常流利、飞快的语速和江清晏告状。
“……实在太过分了!”岁暖义愤填膺地结尾,“我差点被毁容,孟极也受了很重的伤,说不定会留疤。这事总不能轻飘飘地道歉就揭过去吧?必须要他们赔钱!大哥,你和大伯明天有空来学校一趟吗?”
江清晏沉默了两秒。
“嗯,泱泱,我知道了。后天我过去处理可以吗?”
岁暖心满意足地说好:“那我就不打扰你忙了,大哥。”她转头,一副无辜的表情递出手机,“孟极,跟大哥说再见。”
电话两头的男人,此刻大概是同一个想法。
为什么是由岁暖说这种话。
但已经被推出来,也不能装聋作哑。江暻年喉结滚了一下,无奈地开口:“大哥,麻烦你了。”
“我应该做的,不麻烦。”江清晏在那头回复道,“你们这么晚了还在一起吗?早点休息吧,有利于伤口恢复一些。”
“嗯。大哥再见。”
挂断电话后,岁暖伸了个懒腰:“是很晚了,该回去睡觉了。”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
江暻年看着岁暖的背影,视线很深。从她背后校服在沙发上待久了蹭出的褶皱,移到她纤细的脖颈,最后落在她的脸上。
她忽然回头,让他垂眼的动作略显不自然。
“江暻年,虽然说,大哥和大伯是你的亲人。”岁暖声音清脆,“但我们一起相处和长大的时间更久,所以我不会从他们口中认识你。”
骤雨忽起,心绪随着落地窗外风雨大作而混乱。不知名的情绪在胸口冲撞、翻搅,江暻年甚至想去按弄手背的伤口,又碍于岁暖就站在面前只能抑制冲动。右手按在沙发上,克制到青筋凸起。
“我一直觉得花是有灵性的,需要耐心和爱心。坏人是养不好花的。”她回眸,唇角向上翘起,像是给他们之间这两年的时光做注解,“所以,我不会信别人说的。我相信你。”
即使这两年,有过龃龉、疏远、不解,针锋相对,势不两立,分别的时间比见面的时间还多。
我依旧相信你。
说完后,岁暖像是也不太习惯这种煽情,摸了摸唇角:“嗯,就这么多。我先回家了。”
江暻年却拉住了她的手。
他抬起眼,瞳孔漆黑,因为坐在沙发上的姿势需要仰头看她,白炽灯明晃晃地落进他眼底,像一片晃动的水波,显得情态莫名有几分可怜。
“泱泱。”江暻年抿了下唇角,声音有一点低哑,“我手受伤了,洗澡也不太方便。”
第16章 芒种
岁暖有些茫然地站在浴室里。
和她那边如出一辙的装修,简直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她将花洒拿下来,扳动开关,微凉的水流冲过掌心。
在淅沥的水声中回想起几分钟前的对话。
她下意识地回:“那我帮你?”
江暻年偏头示意方向,神色平淡:“你去浴室等我。”
在路上她回过神,天人交战之际又想到自己前面信誓旦旦地跟江暻年说,你因为我受的伤,我一定会对你负责一类的话。
简直是祸从口出啊,世界第一岁暖殿下!
她长这么大还没帮谁洗过澡呢,嗯……在芭提雅的时候倒是帮小象洗过一次,这样看似乎还算有经验?
江暻年还没进来。
岁暖视线放空,开始思考江暻年是不是在找眼罩。
但洗的时候眼罩脱落怎么办?她要对江暻年负责吗?
……不对,他们这个关系还能怎么负责啊!
水流逐渐变得温热,身侧的花岗岩墙壁忽然投下一道窄而长的黑影。
岁暖惊了下,差点把花洒扔地上。她垂着头抱怨:“江么叽,你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
江暻年拎着凳子走进来。
看见的就是岁暖背对着他,栗色的头发拿手链随便绑了下,在脑后扎了一个毛茸茸的小丸子,在浴室的柔光下露出一截细腻又纤弱的后颈。
江暻年绕过她,关掉淋浴,将凳子放在淋浴下。
岁暖才发现他换了一身衣服,黑色的运动短袖搭配长款的同色运动裤,一条长毛浴巾搭在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