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黑发贴在眉骨上,在高挺的鼻梁两边分开。他撑着门,声线淡淡:“回家洗漱吧。谢谢。”
岁暖:“你说什么,大点声。”
江暻年:“……”
他看到她颊边栗色的发丝上沾着的微小泡沫,伸手捋去,指骨蹭过她柔软的脸颊:“谢谢公主殿下大发善心。”
没想到江暻年如此坦然的岁暖差点被口水呛到。
她面对他仅剩不多的良心隐隐作痛,咳了一声说:“还是多亏你今天保护我。你小心伤口,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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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中七月五日放暑假,还剩两周左右的时间,教室里的气氛已经明显变得躁动。
京市已经连着下了三天的雨,气温却一点儿没降,空气闷热又湿黏,仿佛跟着人行动一样惹人厌烦。
岁暖这几天拼命刷题,明显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变得毛躁许多。
她思考着放假后去哪里做个豪华护理,瞥了一眼身边空荡荡的座位。江暻年今天没回班上晚自习。
到底多牛的CPU才能竞赛和高考两手抓。
岁暖看着手下卡住的压轴题,又没办法场外求助,惆怅地叹了口气。
她在桌兜里摸了摸,摸出一本书。
陈嘉榕倾情推荐给她的,用来解压的——粉色的封皮印着对视的一男一女,书名装饰着玫瑰花和爱心。
陈嘉榕还说非常好看。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期末考之前什么都好看。
……
岁暖一直看到了晚自习结束。
打完铃她还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身边人几乎都走空,才反应过来猛地合上书。
她撑着伞走出校门,江暻年正在围墙下等她。
半垂着头,后颈的棘突隆起,表情没入阴影中,仿佛被连绵的雨染上了晦暗的冷息。
岁暖走到江暻年面前,伸出手。
他抬头,黑瞳在她脸上流连了一秒,将包递给她。
接着,她轻车熟路地收起伞。两人并肩站在同一把墨蓝色的伞下,朝回家的方向走。
岁暖说:“明天端午节放假一天,你打算干什么。”
江暻年思索了下:“……没什么事。”
“那我去找你吧!”岁暖眼睛一亮,“我去你家写卷子,有什么不懂的方便直接问你。”
江暻年似有若无地偏头看了她一眼:“……行。”
岁暖又问:“你手怎么样了?现在能不能正常抓握东西呀?”
江暻年握了握不久前刚刚重新包扎过的左手:“还行。”
鲜血淋漓的掌心被掩藏在纱布下。
中午的时候,他收到了文玫的消息,随后就翘了整个下午的课。
他很清楚自己左手目前的状态不适合尝试任何极限运动,还是不顾教练劝阻一意孤行。
快疯了。
陡坡速降的路径规划失误,他从山地自行车上摔下来,向下滚了几圈才停住。
教练连忙过来询问情况。
他缓了一下站起来。胸口和肩颈连绵成一片灼热的痛,清晰地扎进神经,将其他感官攫夺,只留这唯一的、令他上瘾的痛楚。
粗重的喘息不受控制地溢出喉端,他向山下走。
却忽然发觉还不够。
还不够他忘记文玫在信息里说的——
【孟极,你暑假的时候去德国探望下你爸爸。】
【按理说,你今年也该去英国拜访下泱泱的父母的。不过清晏正好要有桩生意要去伦敦和岁家谈,分开招待未免太过打扰,你就不必去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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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在周四,嘉中高一和高二都放了一天假。
岁暖废寝忘食地看了一晚上陈嘉榕给她的少女漫画,端午节当天一觉睡到了中午。
她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阿姨已经在厨房忙碌。
带来的粽子是江家的厨师手工做的,三个咸的三个甜的,都是不同口味,形状小巧,是很适宜尝鲜的大小。
岁暖解开其中一个,是青梅菠萝馅的。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问上菜的阿姨:“赵姨,粽子有给孟极送吗?”
赵阿姨说:“有啊,文夫人还特地让厨房多做了些江少爷喜欢的口味呢。我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就送到对门了。”
“哦……”
江暻年放假也起这么早。
岁暖慢吞吞地将手里的粽子吃完,说:“赵姨,这么多粽子我吃不完也是浪费,剩下的你打包带走吧。”
赵阿姨很感激,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多谢多谢。”
岁暖抿了口半温的柠檬水,看到赵阿姨还欲言又止地站在餐桌前,眨了眨眼睛:“怎么了吗?”
“岁小姐,那个……”赵阿姨像是有些难以启齿,鼓足勇气才说下去,“我今天早上去给江少爷送粽子的时候,呃……他似乎在和一个女生打视频电话。”
岁暖捧着杯子,怔了下。
“江少爷手机就放在一边,我听着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声呢……”
她和江暻年的婚约,两家的佣人没有不知道的。
但岁暖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她卷翘的睫毛闪了闪,转脸看到餐桌边的赵阿姨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安抚地笑了下:“好,我知道了。”
顿了下,她又说:“赵姨,这种事下次就不要和我说了。就算我和孟极已经结婚了,肯定也不希望家里的佣人成为彼此监视的工具的。更何况你们夹在中间也很为难。”
赵阿姨对上岁暖的眼睛。
明亮、清澈,通透得像水晶,十分漂亮。
让赵阿姨有些后悔跟她提起这件事,又矛盾地觉得不该将她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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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暖也很矛盾。
导致她饭后磨蹭了很久才收拾复习资料,穿过连廊去江暻年家。
她径直输了密码进门。
江暻年正在沙发上看书,看见她站在玄关口,从书里抬眼:“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快考试了,当然得来……
岁暖一边换鞋,一边想赵阿姨说的那件事。
知道了似乎就变得有些抓心挠肝。可是直接质问,又好像转头就把赵阿姨出卖了一样。
岁暖抱着书慢慢地走过去。
江暻年只刚刚看了她一眼就回到手里的书,封皮上写着《高中理化生必刷题》。似乎难度都不用动笔,只要眼睛过一遍就够。
卷子铺在茶几上,黑色的水笔只挑了每部分最后面的几道题做。计算题解题步骤龙飞凤舞,行云流水地占满空白。
岁暖莫名想起她昨天看的那本少女漫画。
情窦初开的男女主是邻居,男生每天骑着自行车载女生上学,一人嘴里叼一块面包。教室里两人也坐前后桌,男生常忍不住捉弄女生,揪她的马尾辫,在她上课睡着时故意吓唬她;也会在她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小声地提醒她答案。
家里停水,女生去男生家借用淋浴,是男生妈妈开的门。正要脱衣服的时候男生闯进来,两人惊吓、脸红,不敢对视,空气里都是粉红的泡泡。
她想象不出江暻年像这样,因为喜欢而捉弄,看对方生气却笑得很灿烂,又因为某件事害羞,青涩地红着脸不敢和谁对视。
尽管他们之间有婚约,可氛围从不像这样。
但她不那么了解现在的江暻年。
在她不在学校的时候,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其实有能让他这样的人呢?
因为他们见不到面的许多个日日夜夜,他们从来没有打过一个电话,更别说视频了。
她好像非常,非常想探究清楚这个问题。
岁暖默默地在江暻年身边坐下。
她垂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又转过头盯了江暻年一会儿。她的视线原本放空地落在他侧脸上,他没什么反应地随她看,直到她发虚的眼神在他脖颈上聚焦。
冷白的皮肤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暗红的印子。
岁暖“啪”一下把手里的东西扔在了茶几上。
江暻年抬眼奇怪地睨她。
“我问你个问题。”岁暖用一种遇到世界未解之谜的难言表情盯着他。
他还以为是她解不开的试题,眉骨轻抬:“就一道?”
岁暖决定单刀直入:“江暻年,你在学校有没有走得近的女生啊?”
江暻年蹙了下眉,但并没有思考很久,利落地回答:“没有。”
岁暖的表情更复杂了。
她又问:“那校外呢?”
江暻年把手里的书放下了。他直起身,漆黑的眼眸紧盯着岁暖。不同寻常的问题勾起的情绪让他有点烦躁,但还是按捺着平静开口:“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想不出谁会让岁暖问出这种问题。文玫?江清晏?她在班上的两个朋友?
不知道敌人是谁,就不知道从何防御。
他当然可以飞快地回答她两个“没有”。但是她怀疑的根据在哪,基于什么样的想法质问,又怎么会更相信他说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