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
手收回被子里,僵持着,最后用力按在胸口,肋骨摩擦发出些许声响。
无法消磨,只能以痛相抵。
……
岁暖端着水回来,看见江暻年还是头朝着舷窗那侧,腰上裹着被子,脊背微微弓起。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起来吃药。”
江暻年眼睛都没睁,声线像是有点起床气的不耐:“……不吃了。”
什么人啊!
对她呼来喝去,也就仗着自己这段时间受伤了。
岁暖气呼呼地把水喝完了,并且打定主意在这趟飞机上不会再为江暻年倒半杯水。
但她最后也没等到放狠话的机会,江暻年直接一觉睡到了飞机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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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接机的是文外公安排的人。
岁暖和江暻年上初三的时候文外公调任到了Z省,这两年来岁暖虽然没有跟文外公见过面,但毕竟初中时文外公对她照顾良多,逢年过节岁暖还是会主动送上问候。
司机称呼副驾驶的男人邱处。邱先生一身正装,大概介绍自己以前是文外公的门生,叫他邱叔叔就好。
“文老安排我联系了总医院的医生,之前在瑞士的检查报告都已经送到几个主任那里了,小江少爷看下午什么时候方便,我陪你过去。”跟江暻年客套完以后,邱先生又看向岁暖,“这位是岁家的大小姐吧?都已经出落这么大了,我记得我还去参加过你的满月宴,八月八日,财官双美,大富大贵的命格啊。”
看两人坐了十几小时的飞机都面带倦色,邱先生适可而止地笑笑:“在车上休息会儿吧,午饭我已经吩咐人在家里备着了。”
二环内的那座四合院是文外公调任到京市后,从一位老友手中花了大价钱过户的。文外公调走后,岁暖和江暻年也上了高中,院子便闲置下来。
车缓缓驶进狭窄的胡同,邱先生先一步下车,输密码打开大门。
邱先生回头嘱咐道:“房间都收拾过了,你们等会儿吃完饭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和宋阿姨提……对了,宋阿姨是文老担心单独你们两个住着不方便,特意交代我找来的保姆,平时就住在最外面的倒座房,不会打扰到你们……门锁都是电子的,等会儿我带你们录一下人脸,你们出来进去也方便。”
穿过垂花门,内院青砖墁地,正心放着一口青花瓷的大瓷缸,注满了水,里面还有几尾锦鲤游动,两边的花草错落有致、生长茂盛,显然闲置时也有人上门精心照料和打理。墙角的太湖石形态奇绝,顶部还放着一只微缩的放鹤亭,垂脊尾端的仙人和小兽雕刻精致,连亭子内下棋品茗的瓷制小人都栩栩如生。
院子东侧的石榴树郁郁葱葱,枝头结出了青色的果实,和未凋尽的红色花骨朵相映成趣。
比起静海,这里更厚重,凝结着时光和记忆。
岁暖和江暻年还是住在初中时特地安排给他们的两间房里,一间东厢房一间西厢房,隔着内院遥遥对望。
两人都先洗了个澡,虽然卡航的飞机上有浴室,但终归不方便。
岁暖将头发吹到半干便用抓夹夹起出来,看到江暻年正站在院里的石榴树下,抬手摸了一下粗糙的树干。
她心情很好,蹦蹦跳跳地到他身边:“我们终于回家啦。”
岁暖说完后看到树干上的刻痕,挠了挠脸,“这不会是我们小学那会儿比个子的时候刻的吧。”
因为男生发育晚,岁暖有一段时间傲视群雄,比过江暻年后雄赳赳气昂昂,还挖苦地叫了他好久“小豆丁”。
她小时候确实是万众宠爱中被娇惯着长大的类型。
现在想起来都替过去那个调皮到人嫌狗憎的自己尴尬。
江暻年收回视线,划过她脸上时莫名扯唇笑了下:“回家了。”
他抬手随意地揉了一把她的刘海:“……小豆丁。”
岁暖:“……”
你好记仇!
午饭是宋阿姨做的一桌拿手好菜,菜式丰盛,大概是邱先生提过江暻年受伤的事,挑的都是些大补的食材。
饭后,江暻年便跟着邱先生去了总医院换药检查。
……
傍晚时分,司机将江暻年在门口放下。
他踩着晚霞,独自走进院子,视线下意识看向东厢房。
却意外地看到石榴树下多了一架秋千椅,光影浮动的黄昏里,侧对着院门微微摇晃。
岁暖坐在上面,换了一件白色的吊带裙,带着花边的裙角垂下来,下方是裸露的纤细小腿,淡粉的脚趾夹着人字拖,有一搭没一搭地蹬着地面。
江暻年走过去,随口问:“下午搬过来的?”
岁暖怀里抱着一个摇粒绒圆抱枕,原本在闭着眼睛吹风,闻言懒洋洋地撑着脸睁开眼睛:“半个小时前才送来。”
她指着院子中心的空地,又说:“我还和宋阿姨说,要在院子里布置一个幕布和投影,这边就放遮阳伞和沙发,这个准备起来比较花时间,估计明天才能送来。以后我们傍晚就可以看露天电影了。”
江暻年低头注视着岁暖,她琥珀色的清透眼珠闪闪发亮。
随意又真实地讲述着她的规划。
“对了。”她看到他手中拎着总医院的袋子,问,“都检查过了吗?医生怎么说?”
毕竟是文外公嘱咐过的,医院那边自然比较严阵以待,为了保险,几乎把各种检查都从头到脚做了一遍,所以才花了不少时间。
但检查结果还好,他当时的防护姿势已经很好地避免了更严重的摔伤。
江暻年没有告诉岁暖,他在看到前方雪桥坍塌时第一瞬间想到的是她在冰川前,递给他护身符时说的话。
她总归是在意的。
所以不能受太严重的伤,会被她看出来,她看出来会不高兴。
后来江暻年躺在雪地上,感受着呼吸时身上四处传来的钝痛,确认四肢没有骨折后,抬手按住胸口,有一根肋骨像是断了,前方就是跳动得激烈的心脏。
有一瞬鬼迷心窍地想,也许当时真的带走岁暖给的护身符就好了。
至少前路渺渺,大雪茫茫,还有一样她的东西在身边。
但意外的是,岁暖这次的反应和以前的每次都不同。
从天而降在瑞士,他房间的门前,他的身后,现在回想起都像一个梦。
江暻年原本想如实托出肋骨骨折其实不算非常严重,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还行,需要休养两三个月。”
“哦……”岁暖蹙着眉,吮唇思索,“那你这个暑假也不好出去玩了,就在这儿待着好好养伤吧,这边离总医院也挺近的。”
她的视线在院子里逡巡了一圈:“光有幕布是不是还不够呀?我想想还有什么有意思的……”
江暻年其实觉得仅仅这样和岁暖待在一起,听着她说话,她不说话也没关系,对于他来说就是永远不会感到无聊的事。
他沉默着,看风拂动她耳畔的发丝,小巧的耳朵在晚霞里透出暖红的光,耳垂有一颗浅浅的小痣。
“江么叽,你猜什么东西绿油油的、毛茸茸的,从树上摔下来会砸死人?”岁暖突然说。
江暻年回神,下意识看了一眼头顶的树:“……绿色长毛的榴莲?”
“有这种东西吗?”岁暖呆了下,很快又得意洋洋地宣布答案,“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答案是台球桌!”
江暻年为了刚刚的氛围忍了忍。
树上明明也不太可能有台球桌吧。
“院子这么大,这边可以安排个台球桌,这边,嗯……再搞一个娃娃机怎么样?我可以抓到爽为止,对了,那个太鼓达人的机器好像也挺有意思的……”岁暖叽叽喳喳地指点江山。
他已经看出来了,比起担心他养伤无聊,岁暖更想趁机实现自己五花八门的愿望。
幸好外公最近不回京,要不然看到自己的天价四合院变成游乐园,估计会怀疑人生。
晚饭时,岁暖收到了来自陈嘉榕的消息。
她戳了戳还在吃饭的江暻年:“江么叽,会考出成绩了。”
晚饭依旧很丰盛,江暻年正喝汤,不甚感兴趣地抬抬眼皮:“哦。”
岁暖说:“书房有电脑,等会吃完饭我们去查分。”
……
江暻年其实对会考成绩没有半点担心,要不是岁暖拉着都懒得去查。
岁暖把他推到椅子上,自己站在旁边,把手机递给他,煞有介事地捂住眼睛:“你帮我查,看到都过了再和我说,没过的话……”
她想了想:“没过的话都怪你!你替我补习,你负全责。”
江暻年淡淡说:“辅导你都辅导不过,我不如去死。”
岁暖捂着眼,踹一脚他凳腿:“别瞎说八道了,快查!”
他低头,看到手机上岁暖的准考证,黑白的一寸照,扎着丸子头,笑意盈盈地看着镜头。
扫了一眼,在屏幕上输下她的准考证号和密码。
房间里很安静,岁暖度日如年地听着鼠标点击和滚动的声音。
江暻年终于开口:“过了。”
他被岁暖强拉着比她先查,所以给岁暖查完后便关上电脑站起来,看到旁边的岁暖两只手攥成拳托在脸下,眼睛睁得圆滚滚,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江暻年觉得有点好笑,重复:“都过了。”
“哇!”岁暖像此刻才有了真实感,振臂惊喜地欢呼一声,接着张开手臂就扑了过来,撞进他怀里,抱着他还蹦跶了两下,“我过了!”
江暻年僵住。
她还穿着那件白色的吊带裙,轻盈而柔软,在他怀里像一只扑棱的小鸟。
忽然,岁暖的视线大受震撼地定格在他脸上。
他隐约地察觉出异样,抬起手。
“宋阿姨今天是不是给你补得太过了,江么叽。”岁暖呆呆地说,“我还第一次见你流鼻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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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害羞]再也不是小豆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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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和朋友出去所以不一定晚上能更,maybe还是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