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暑
那天晚上的兵荒马乱后,岁暖第二天中午就非常热心地告诉了宋阿姨,宋阿姨朝江暻年投来惊异的目光,显然欲言又止。
随后几天,饭桌上的菜便家常了许多。
岁暖要求的东西也陆陆续续被搬进四合院。江暻年大概是觉得丢脸,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西厢房。
今天的傍晚还算凉爽。
日薄西山,晚风卷去一片云霞,红木窗棂被染上温暖的暮光。
院子里传来含糊不清的人声,听起来却不像岁暖,江暻年想不到这个院子会有什么外人来,转了一圈手里的笔,放下后走了出去。
踏出厢房便看见岁暖正踩着板凳往垂花门的檐下挂一只金丝鸟笼。
岁暖今天穿了一件纱质的吊带背心和一条白色的牛仔短裤。江暻年忽然想起岁暖粉丝说她光看背影都是做大明星的料。岁暖一米六八,个子并不算太高,但是腿长腰细,比例属于万里挑一的优越。
江暻年走到岁暖身后。
吊带背心随着她抬手的动作上滑,露出一小截白皙细腻的腰,他随手帮她往下扯了扯,说:“你平衡又不好,为什么不叫我帮忙。”
岁暖吓了一跳回头,身子在板凳上晃了晃,他一手握住她拎着鸟笼的胳膊,一手扶住她的腰,把岁暖从凳子上带了下来。
她很不服气地嘟哝:“我平衡不好,但不像某些人摔得哪哪儿都不好,连吃点好的都要流鼻血……”
手上仿佛还残留着柔腻的触感,江暻年拍了拍手,很想让这件事赶快翻篇:“挂个鸟笼还是小意思。”
岁暖给自己挽尊:“本来我能挂上去的,但是没想到这个鸟笼的钩子太小了。”
江暻年接过她手里的鸟笼,轻得不可思议,他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里面是只毛绒材质的玩具鸟。
“?”他匪夷所思地睨她,“什么意思?”
岁暖露出苦恼的表情:“我本来说养只宠物的,但是咱们俩这种情况,以后又给不够陪伴,到最后还得麻烦别人照顾……就算养冷血动物也挺不负责任的。”
江暻年沉默不语,抬腿踩上板凳,长臂一伸,很轻松地将鸟笼挂在了屋檐下。
岁暖指挥他:“鸟笼侧面有个电源开关,你按一下。”
江暻年依言照做。
笼子里的玩具鹦鹉开始摇头晃脑,说话带着电音:“有猪路过,有猪路过。”
重复个不停。
江暻年抬手关掉,回头拧着眉看岁暖:“?”
岁暖很无辜地眨眨眼:“你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怕你偷偷跑出去作死,这个鹦鹉感应到有人就会发出声音。笼子下面有录音键,这个还是我自己录的,怎么样?”
江暻年又感觉到深深的无力,说:“宋阿姨每天也从这里过。”
岁暖:“……”
她托着下巴,像是才注意到这个盲区,苦思冥想片刻:“那还是挂你门口吧。”
岁暖做了决定的事一向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江暻年索性转移话题:“我这几天在写暑假作业。”
他不是喜欢拖延的类型,尤其物竞班每周都有任务,他在国外那段时间还耽搁了一些。
“啊……”岁暖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词,非常事不关己地说,“反正我没有。”
也许在寅班的时候布置过,但她马上就要转班,压根也没放在心上。
这种感觉有点像中考结束的暑假,没有作业的压力,一身轻松……
岁暖美梦般的幻想很快被江暻年不留情面地打碎。
“你不会没看过官网国际部的教学日历吧。”江暻年声线凉淡,“除了教授国际课程,还有部分国内必修课程,高三开学和本部一样有一次零模,考试范围包括高一高二的全部教学内容。”
“你还有心思玩。”江暻年拿着鸟笼下来,不冷不热地瞭她一眼,“还不趁暑假把之前落的课程补补。”
岁暖站在地上,感觉天旋地转,然后拉住江暻年的袖子,欲哭无泪地说:“江么叽,你会帮我的对吧?”
交锋几回合,江暻年勉为其难地答应。
条件是要重录鹦鹉感应到人时发出的声音。
那之后,江暻年每次从西厢房走进走出,都能听见岁暖不情不愿地录下的“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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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燥热,时间流淌得缓慢,四合院里寓意着岁暖的物件也越来越多。
宋阿姨一开始还会来过问江暻年的意思,毕竟他才是这座院子主人文老先生的外孙,文老只有独生女,江暻年是未来名正言顺的遗产继承人。但江暻年只是托着额头,很随意地说:“她是我未婚妻。”
言下之意,就是把岁暖也看做未来的女主人。
院子中央放上了长排沙发,对面是两百寸的大幕布,用遥控收放。
他们在晚上看过几场露天电影。
岁暖喜欢看恐怖片,最新款的投影仪将每个血腥的细节都放得清清楚楚,江暻年一只手撑在扶手上,半耷拉着眼皮,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咯吱咯吱捏着关节玩。
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岁暖突然往他这边靠了靠。
江暻年偏头:“……?”
岁暖嘀咕:“有没有蚊子咬你啊?”
他说:“没。”
岁暖摸着自己的手臂,忿忿道:“我怎么被咬了好几个包?”
江暻年瞥她一眼:“你驱蚊水在哪儿,我去给你拿。”
岁暖扭回头,上下打量他,用一种讳莫如深的表情开口:“我就知道你不想看,电影播了四十分钟你玩了二十分钟手。”
“……”
她“啧”了一声:“你不会害怕恐怖片吧?”
江暻年果断地说:“不喜欢而已。”
像《闪灵》那种的氛围感恐怖片他还可以接受,但岁暖还喜欢看那种有Jumpscare,一惊一乍或者血肉模糊的恐怖片。
他不喜欢这类型的场景。
岁暖显然不信,但她看到兴头上,对他摆摆手:“起居室梳妆台上应该有,你去找找吧。”
江暻年走进东厢房。
两边厢房的陈设基本一致,外间是起居室和衣帽间,里间是卧室,以一面山河刺绣屏风挡开。
岁暖喜欢的香薰总是带着水果的气味,像椰子和无花果混合的甜香。
江暻年看见梳妆台走过去,在各式各样眼花缭乱的瓶子里辨认了一会儿,才找到那瓶淡绿色的驱蚊液。
转身准备离开时,却看到旁边立着一个单独的衣架,上面挂着一条蓝白色的婚纱,长裙摆逶迤地面,褶皱像轻柔的涟漪。
江暻年莫名地蹙了下眉。
他没有时时刻刻盯着岁暖在干什么,也不清楚她什么时候将一件婚纱搬到自己卧室的。
江暻年拿着驱蚊水走出房间,岁暖还窝在沙发里抱着靠枕,专心致志地看着荧幕,画面在她清透的眼瞳里变幻,像一只包罗万象的水晶球。
他若有所思地走过去,将驱蚊水递给岁暖。
岁暖接过,喷在裸露的小腿、手臂和肩颈上,传来一阵刺激的芬芳。喷完后,她转过头:“你要喷吗?”
江暻年摇头:“不喜欢这种味道。”
其实他没那么相信驱蚊水的效果,觉得两个人都喷上还不如光岁暖一个人喷,不能把蚊子完全赶走,但至少蚊子对比一下更愿意来咬他。
岁暖猜不出他更深的想法,将驱蚊水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随口说:“你也说自己不喜欢这种血淋淋的场景,那怎么还老把自己搞成那样。”
江暻年不说话,抬眼瞟了一眼屏幕,恰好看到怪物将人撕成两半,内脏流了一地的场景。
究竟好看在哪儿?
他垂下眼,淡淡反问:“那你又不喜欢搞成这样,怎么还喜欢看这么惊悚的。”
岁暖盯着屏幕,想了一会儿才回道:“一开始是我妈咪说,不论怎样都要情绪稳定,要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女孩子不能一惊一乍的……就开始挑吓人的恐怖的看。后来看得多了就习惯了,其他的反而觉得不够刺激。”
江暻年看向岁暖的侧脸,画面变换,斑斓色彩流淌过她白皙的小脸,她始终没什么表情。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小时候的岁暖连看纪录片都会抹眼泪。
没有人的勇气是从天而降的,一粒细沙变成珍珠要经历太多的磨砺。
江暻年收回视线,拿起桌子上的冰可乐,单手打开,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
接着抬手捏住了岁暖的后颈。
带着水汽的手指冰了她一个激灵,岁暖在沙发上弹了一下,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有病吧!”
她捏着自己沙包大的拳头,想下手又顾忌他是伤员,气哼哼地转过头。
“岁暖。”江暻年叫她。
她没好气:“干嘛。”
江暻年抬起手捏住她的颊侧,用力拧了一下:“给我哭一个。”
“……”
岁暖一把拍开他的手,眼睛几乎冒火:“你嫌我拉你看恐怖电影,故意找茬是不是?”
江暻年扯了下唇,像是默认。
岁暖回过头,嘟哝道:“忍你三个月……”
身侧安静的江暻年却突然淡声说:“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
岁暖猛地转过头,视线光一样上下地扫射他。
江暻年移开视线:“随便说的。”
奇怪的安静蔓延在两人之间,院子里只剩电影的背景音。
又过了十几分钟,岁暖挠了挠自己的小腿:“……蚊子怎么还咬我啊。”
江暻年说:“不行你回去穿个长袖长裤再出来。”
岁暖鼓着脸拒绝:“那还不如干脆热死我算了。”
江暻年轻不可闻地叹口气:“死什么死,祸害遗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