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是每一个步骤都亲力亲为,弯曲铁丝,使用电焊造型这种需要技术,有危险的活儿也没放过。
见应淮神色微僵,只是盯着自己,半晌没吭声,南栀心里没底,逐渐打起了鼓:“怎么了?不喜欢吗?”
“你也知道我才学做灯,做成这样,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还多亏了早前来这边闲逛,遇到的那位制灯师傅告知,这片专门留给小朋友,将他们天真大胆,奇思妙想的画作摇身一变成为彩灯的区域,有一盏灯出了问题,必须替换,南栀才有机会把这份亲手制成的礼物放入灯会,藏于万千灯海。
接手华彩以来,这一条栉风沐雨的制灯路,全靠应淮陪她走过,她便想在这场喜庆欢腾的极致盛宴,在不计其数的瑰丽绚烂中,给他留一个惊喜。
“腾龙在天”大获全胜,是做给今年灯会,做给千万游客,做给华彩的。
而这小小的,毫不起眼的一盏,独属于她和他。
“没,我特别喜欢,”应淮去牵南栀的手,细细摩挲纤细指节,摩挲那些已经结疤了的伤口,“只是太意外了,你居然会把我胡乱画的画变成彩灯。”
恍若瞬间回到了本该纯真烂漫的童年,遇上了一个挥动魔法棒,点石成金的仙子。
应淮出生在一个扭曲畸形,毫无温度与浪漫的三口之家,生他的那两个人以切实行动,让他自幼就知晓了什么叫利益熏心,人性丑恶。
在同龄人酣畅享受父母精心建造,充斥缤纷糖果色的乌托邦时,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不是空茫虚无的白,就是深不见底的黑。
他没有童年,更没有童话。
但此时此刻,她给了他一场童话。
好似当年那个只有四五岁,被疯狗般发狂的男人丢去阳台,在电闪雷鸣中瑟瑟战栗的小男孩,被人用力地抱了一下。
“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应淮牵起南栀的手,放在唇上吻了吻,暖热唇瓣触及到的刚好是她受过伤的位置。
南栀手上又烫又酥,弯起眉眼笑得愈加开怀。
应淮团住她的手,同她再走近一些,认真端详灯组每一个接头细节。
他好奇地关心:“灯会结束这些灯会怎么处理?”
贡市灯会每年都会推翻重做,最多只会展出到五一节,而后这片园区上大小不一的瑰丽全部会被清空,为下一年灯会腾出空位。
南栀:“有的会放去其他地方免费展览,有的会收入彩灯博物馆,有的会卖,有的会被销毁。”
应淮指向丑萌的龙灯:“这一盏呢?”
南栀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头:“估计会被销毁吧。”
她头一回学做,除去最后的上色,技艺手法都太生疏,勉勉强强能充数灯会边缘灯组,远远不够被长久保存的资格。
“到时候我买了。”应淮当即做出决定,“搬回去,放到我们家门口。”
南栀震惊地睁大眼。
依照应淮的脾性,她完全可以想象,今后家里来了客人,他一准儿会将人家拦在门口,煞有介事地说:“你老婆给你做过彩灯吗?”
“没有吧。”
“我老婆给我做过。”
“瞧瞧,这灯就是实打实的铁证。”
光是想象,南栀都在开始害臊了。
她仰起脸望他,讨着商量:“你可以当我没做过这个灯,没送过你这个生日礼物吗?”
应淮眉梢轻扬:“你觉得呢?”
南栀小脸皱起,唇角止不住地往下撇,好想现在就给这灯套个麻袋搬走,藏去一个他不可能找得见的地方。
应淮被她的小表情惹得发笑,看了一眼手机,搂上她说:“我也有礼物要送你。”
“你过生日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南栀费解。
应淮没有多做解释,带着她走出这方沉寂,汇入浩荡人流,目的明确地朝向最最拥挤不堪的“腾龙在天”。
“你给我的礼物就是带我来看‘腾龙在天’的人气有多高?”南栀光是望一眼那边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潮都觉得堵,不敢去挤,远远在最外围观望。
伴随话音落下,她目光一扫,在湍急流动的人群中捕捉到了两抹有点眼熟的身影。
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衣着精致贵气,竭尽全力去凑最佳观景位,却只能占据一个边缘。
她们显然对上空的“腾龙在天”格外感兴趣,变化相机角度,不停在拍。
她们脑袋随之摆动动,正脸缓缓撞入南栀视野。
南栀灿烈了一晚上的表情略有收敛,细长黑睫迟缓扑闪。
那好像是她的大学室友。
也就是带头看不起她,排挤她,冷嘲热讽,甚至在班上,在学校里面拉小团体挤兑她的那两个。
南栀记得她们针对自己的根源在于出生背景,在于家乡偏远。
认识之初,南栀慷慨自豪地向她们发出邀请,欢迎她们来贡市做客,沉浸式感受一年一度的彩灯华宴,她们当时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直言春节期间当然是要去国外度假,怎么可能往小地方跑。
不曾想多年过去,她们主动站来了这片曾经无比嫌弃的土地,逛上了曾经吐槽过土到掉牙的灯会。
还良久徘徊在南栀公司出品的大型灯组下方,半晌不愿离开。
她们调转姿势拍照的时候,也在一个不经意间关注到了南栀。
似是惊疑不定,不敢轻易确认一般,她们停下按动相机快门的手,僵硬地杵在喜庆洪流中央,瞪圆双瞳一瞬不眨。
南栀想自己确实变了许多。
面对她们笔直递来的视线,南栀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惧怕,不会再躲闪。
更不会远远瞥见她们的身影就像老鼠见了猫,惊慌失色地调转方向,想方设法将自己藏个严严实实。
南栀徐徐牵起唇角,浮出恰如其分的社交微笑,主动走了过去,招呼道:“欢迎来贡市。”
多年以后的不期而遇,南栀的落落大方好比一束最强亮光,直直刺到了她们。
两个女人再也不负那年的趾高气扬,眼神讪讪地闪避,难为情地挤出潦草的笑。
“南栀,好久不见啊,”其中一个脸更圆的女人开口,很是生硬尴尬,“我听说这组龙灯是你公司做的?好漂亮好震撼。”
另一个女人接话:“是啊是啊,我们在网上刷到一组图,当时就被惊艳了,特意飞过来的,没想到出自你的公司,你真的太厉害了。”
南栀浅笑着收下所有夸赞:“谢谢喜欢。”
两个女人显然相当别扭,对视几眼,踟蹰着开口:“那个南栀,当年的事情,对不起啊。”
“以前是我们太小了,不懂事,你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
南栀唇边荡漾的客气笑意依旧,但没有给出一句她们想要听到,安抚惶惶心思的“没关系”。
她没有资格替十八岁的自己原谅。
可她清楚地知道,十八岁的自己若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肯定会特别开心。
南栀和她们算不得多熟,简短聊过几句就分道扬镳。
她转身回头,应淮闲适地双手插兜,风姿绰约地挺立在原处,一双多情潋滟的眸子映射周边流转的亿万华灯,目不转睛,深邃浩大地定格在她身上。
南栀嘴角上翘,漾开更为自然欢畅的笑容,大步流星朝他奔去。
应淮眉眼跟着染上薄笑,敞开双臂,稳稳将人接入怀中。
南栀尽情地扑到他身上,汲取裹挟了草木清香的暖意,昂起脑袋问:“你让她们看到我们的宣传图,把她们找来的吗?”
“是你把她们找来的,”应淮双瞳明澈黑亮,只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她,“今天的你,是你自己给予当年的她们最好的还击。”
南栀眉目下弯的弧度更甚,见牙不见眼。
应淮带着她离开这方哄闹之前,眼刀斜射,凶狠刮过那边的两个女人。
她们原本又要举起相机,和高高在上的“腾龙在天”合影,手机似是进来了重要讯息,不约而同掏出来看。
看完,两人花容失色,不可置信,眼珠子瞪得浑圆,美瞳都快掉落了。
应淮没有千里眼,但也清楚她们瞧见了怎样的内容。
她们一度引以为傲,足以仗势欺人的家族生意爆出大雷,不久的将来,会彻底垮台宣告破产,她们目前所有的锦衣玉食,花团锦簇都将不复存续。
南栀容易满足,再和她们见上一面,让她们看见自己目前过得有多好,将自己经营得多么厉害,就知足了,放下了。
但应淮不。
他可小气,睚眦必报,欺负过他老婆,给他老婆留下过深刻阴影的人,活该遭受报应,跌落万丈污潭。
而他的栀栀从今以后只会顺遂万康,一生明媚,再无半点灰暗。
——
灯会开展几天,各路游客层出不穷,无可指摘的高质量彩灯盛会让数不胜数的人成了自来水,纷纷拍照发各个社交软件,呼朋唤友地安利。
其中,提及最多的当然是“腾龙在天”。
华彩这一轮可谓是大获全胜,赚了个满堂喝彩。
相称之下,附近的“凤凰于飞”黯然失色,连带着影响了出品公司灯熠,好些本来要找他们预定明年灯组的甲方都转战了华彩。
可以说,一路顺风顺水的灯熠遇到了创立以来的最大一道坎。
这期间,应淮对应良的反击渡过轰轰烈烈,相互殴击的白热化阶段,进入最后的收尾期。
应淮才了解到,应良早前为了争得爷爷奶奶更多遗产,逼他见面谈判,不惜对至南资本下狠手,背后有肖风起的推波助澜。
确实符合肖风起阴险狡诈,当面君子背后小人的恶心做派。
应淮懒得找他计较,和应良清算之余,顺便搞一搞他。
没多久,灯熠就传出资金链出现问题的小道消息。
肖风起有意镇压隐瞒,但应淮怎么可能让他称心如意?
远在沪市的肖伯伯第一时间获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大发雷霆。
他一直瞧不上彩灯生意,不止一次喷过这只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一心想要肖风起回去进集团总部,逐渐接管家业。
近期,他又被应淮的结婚消息刺激到,百般催促肖风起相亲,眼下接二连三出破事,他颜面无存,对肖风起下了最后通牒。
如此,肖风起不得不暂且放下乱作一团的灯熠,折返沪市。
一年过去,他来时多么风光无限,离开就有多么灰蒙落败,心有不甘。
临行前,肖风起心中惶惶,独自开车绕城。
贡市实在太小,好比巴掌,绕着绕着就到了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