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冷?”
“你冷不冷啊?”
许杰碰到他的那只手又红又冰,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蒋垣把她的两只手夹在自己的手掌里,搓了搓,给她捂暖,“这么着急跑干什么?”
“怕你等不及了。”
“答应等你的,我不会走。”他说。
许杰在这一刻倍感亲切,看见他就像看见自己的亲人,她拿钥匙开了自己家的大门,请他进屋。
蒋垣给她带了东西,一双雪地靴还有一罐太妃糖。他上次过来,看见她还穿着运动鞋,下雪天踩在泥地里就特别容易湿透滑倒。雪地靴是新年礼物,太妃糖是在车站买的。
许杰笑了,蒋垣穿的是一双登山鞋。他一定不知道一个秘密,就她家附近的这些山路,无论是雪地靴还是登山鞋,都不如劳保鞋好穿,防滑又耐磨,那才是登山利器。
但她相信,蒋垣是能看出她此刻的高兴的。
有个细节是许杰不肯承认的,现在,她见到蒋垣已经比见到许竹更高兴了,她也是才发现的。
许竹身上有一种腐烂的气息,像年迈受苦的老母亲,用幽怨的眼神看你,你拉不出来她,还会被咬手。靠近她,是靠近爱,也是靠近痛苦。
但蒋垣不一样,给她的东西是纯粹的,没有杂质。
蒋垣说他今天就不留宿了,许杰问为什么,蒋垣说他明天上午的飞机回家,明早再走就来不及了,今晚就得去城里。
“我过来看看你。”他弯腰看了看她的脸,“提前祝你春节快乐啊。”
许杰默默地把信封塞到他包里,蒋垣没有看见,又问她还有钱没有,许杰说有的。
蒋垣说:“我说资助你不是玩笑,你好好上学。有困难给我打电话。”
许杰还是关心:“你家真的不会……”破产了吧?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蒋垣很快就走了,否则赶不上末班车,许杰只送他到门口,他没让她出来,因为外面实在太冷了。
从那天以后,许杰就再也没有见过蒋垣了。
*
那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并非虚妄的大话,而是蒋垣的承诺。
蒋成忠的那块商业地已经谈妥了交易,就等签合同打款,这边脱手,他的公司有喘息余地,会再次走上正轨。
蒋垣对许杰心里始终有愧疚,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是因为他爸没钱,导致乙方消极应对事故,酿成许杰家庭的悲剧。
他回到北京家里,准备复学的事宜。他心里又牵挂许杰一个人生活,想去看看她,所以就去了。
某天晚上,蒋垣将将进入睡眠,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是蒋成忠打过来的。
蒋成忠说:“那块地卖不掉了,也开发不了,我被人利用了,要完蛋了。”
蒋垣的大脑一懵,仔细辨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蒋成忠被人做局。X省那个地方,三年换一任领导,每任领导都把它当成跳板,要做成政绩,投资的外商就是垫脚石。
当初金隆为了接工程,审批的文件是找人做的,两头欺瞒。现在领导换任,上下层层换血,整治不良之风。
新的领导做新的政绩,推翻老的,地质勘察那地不符合商业开发标准,勒令停止开发交易。
蒋成忠的投资全砸里了,谁都不会想到这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无法无天,把天都捅破了个窟窿。
他玩不过。
蒋成忠说:“我没办法了。”
蒋垣从床上下来,赤着脚,“爸,你别冲动。”他听见呼啸的风声,五脏六腑都提起来,一遍遍说着:“你冷静下来,一定还有办法。你要先冷静。”
“我冷静不了。”蒋成忠早就崩溃数遍,也郑重做了一个决定,“你知道我要面临的是什么?破产,坐牢,我已经五十几岁了,不会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我也没法接受潦草结束的人生。”
蒋垣已经预料到蒋成忠会做什么,他的呼吸突然困难,恶心,整个人都要碎掉了,“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他的声音颤抖,卑微地祈求:“爸,你想一想我,求求你。”
“蒋垣,对不起。”蒋成忠跟他道歉,又给蒋垣忠告,“做人不能善良,你很随我,但这是大忌。”
电话被挂断了。
蒋垣站在地上,浑身颤栗,他冲出家门,却不知道能去哪里救蒋成忠。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了蒋成忠一跃而下的样子。
他的人生也全完了。
第64章 chapter64 没做到的事
chapter64
陆霓这一周的行程安排很满, 两天没跟蒋垣见面。
她经由黄老板介绍,跟一所谓蓝血奢侈品牌合作上了。品牌方做Vic客户答谢宴,有花艺下午茶, 陆霓作为老师被邀请过去。
这种合作其实没有什么费用,她也不在乎什么蓝血和红血品牌, 无非是自诩名头。但对陆霓来说好处也不少, 至少今后她有与奢侈品合作的履历与作品,同样也是给自己赋魅。
人们总是对财富, 学历, 美貌,有着莫名其妙的崇拜。陆霓在很多年前经历过如此的心境, 历久弥新。随着年龄增长,自己也逐渐变成了这场名利场崇拜中的左位。
在晚宴上碰上了个曾经上过她课的客户。对方在心里也高看了陆霓三分,帮忙介绍人脉,不吝夸赞。
陆霓说上次见面还是和汪姐一起, 只是今天汪姐不在。
“汪瑞雪怎么可能进来?”
陆霓笑笑, “她最近出国看女儿了,没空吧。”
实则根本不是, 品牌请来晚宴的客人一年的消费起码几百万。汪瑞雪的钱都是丈夫秦峰的手指缝里漏的, 秦峰一个外企高管,年薪是不低, 但要供两个国外上学的孩子, 一家老小, 开销很大。
汪瑞雪不掌握家庭经济大权,零花钱有限,无法买当季新品,撑门面的行头还要去二级市场捡漏;按摩、做脸偶尔买团购券。
“她算哪门子上流?也就中产吧。”对方捂嘴笑, 表情不屑。
陆霓有种窥见大部分主妇破碎内里的感觉,包括她自己,如果不离婚的话。每个人都没有秘密,像被翻透的书。甚至称不上书,只是一本薄薄的产品使用手册,毫无内容。
陆霓不想做被翻透的书,只想做翻书的人。
她发了营业的朋友圈,这条朋友圈被汪瑞雪看到,心中五味杂陈,毕竟奢侈品晚宴邀请需要门槛,陆霓还越过她,和她的朋友聊天、合影。
周三,陆霓店里的沙龙没有汪瑞雪的名额,她把自己硬塞进来,说说笑笑,聊一些时尚的东西,很快话题又转到家长里短上去。
说起某某和前夫离婚,现在又和某企业老总谈恋爱,好像还要生孩子。
“老蚌生珠,牛啊。”
接话的是昨天跟陆霓一起参加活动的那位,刚刚吐槽完汪瑞雪,今天又和汪瑞雪一起吐槽别人。
“这有什么的呀,历史上不是有好多进宫前就嫁过人,之后照样当皇后的。”汪瑞雪看过的宫斗剧很多,说起来头头是道,“那什么刘娥,董鄂妃,不就是?”
汪瑞雪看向陆霓,征求认同,陆霓笑说自己不懂历史,不知道这回事。
她倒不是故作清高,而是这会儿她在做生意。客户可以胡说八道,她要跟着胡说八道,人家可就觉得她这人不怎么样了。
“那就说明,女人升迁靠的不是贞操带,是手段吧?”
“我现在就佩服邓文迪,蹬了默多克,有钱有身材还有小鲜肉,简直人类楷模……”
无论多光鲜的人背后一样落入窠臼,嚼透舌根。
沙龙结束已经五点多了,陆霓和客人聊天,店员则在打包伴手礼,这次的伴手礼是香水。
外面天黑透,汪瑞雪是最后一个走的,她拉着陆霓说话,问她昨天和那位朋友聊了什么,陆霓说都是一些场面话,俩人又不熟。
汪瑞雪这才满意,“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起出去玩?”
“哎,开年事情很多,生意上的。”陆霓推辞。
“陈延快回来了吧,等他回来,你们一起来我家吃饭。”
陆霓并不知道陈延出差,听汪瑞雪的意思,陈延还没把两人离婚的事广而告之,既然他快回来了…… 陆霓的手指在桌子上磕了磕,若有所思。汪瑞雪也看她的手,此前陆霓总戴着一枚格拉芙的钻戒,最近几次见面都没看着。
陆霓收到蒋垣的微信,他刚开完会,从公司开过来接她。
她放下手机,这条微信已经发过来好一会儿了。汪瑞雪顺着她的手,看见她身后的花束,是刚刚上课的教材,但也是最漂亮的,她问陆霓:“这个给我拿回家吧?”
陆霓拒绝了,说有用。
汪瑞雪沾不到便宜,心说鲜花又保存不了多久,能有什么用?陆霓把她送出去,不远处停着的车,没有打双闪,但是她看一眼车型就认出来了。
蒋垣到时,见她跟人说话,是熟面孔,就没有直接进来,坐在外面车里等。
陆霓抿了抿唇,返回店内拿了包和围巾,还有那束花,上了他的车。
蒋垣看见花愣了愣,太大了,几乎把她的身体挡住。
他下来把花拿到了后排,“给客户的?”他记得店里忙不过来她会亲自送货。
陆霓说:“给你的。”
“送给我?”他原本已经关上车门,闻言又退回去,郑重观赏。陆霓不好意思,赶紧说:“天黑看不清,到家再看吧。”
蒋垣点了下头,坐回车里问她,“吃饭了吗?”
“还没。”
“现在饿吗?”
“不太饿。”
“带你去个地方。”蒋垣拨动了档位,把车开出去。
汪瑞雪还在挪车,没有走掉,她刚刚看见陆霓上了一个人的车,但那人可不是陈延。
*
“我们去哪里?”陆霓看他开的路不是回家的。
“跟着我就好。”蒋垣说。
陆霓下午吃了点心,现在不太饿就安心坐着了。蒋垣把车开到外环,出了市区,最后在森林公园的停车场。
人烟稀少,空气都清新很多。陆霓推开车门下了车,蒋垣让她把围巾拿着,别被风吹着了。
陆霓惊奇,眉一挑:“晚上爬山?”
“要不要?”他笑了。
陆霓没想到他会带自己爬山,但来都来了。两个人吃了点东西就往山顶去了,虽是周内,也不乏年轻有热情的情侣,话语密集地聊天。也许别人看他们,也是平平无奇、世间万千情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