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郁结,加上酒,喝得多,说的也多。
贝丽知道自己公布真相会意味着什么,Debby身后空无一人,目前还没到考核期,这次保护了她,下一次,她还可能会因其他理由、无法通过考核。
但得罪Adele就不一样了。
后者能让她顺利升,也能让她降。
看,就算现在赋予了她主持公平的权力,她也无法如预期那般果断执行。
贝丽悲哀地想。
杨锦钧耐心听了她全部的烦恼。
“Debby工作能力不错?”他问,“你培养了很久?”
贝丽点头。
她这边是Debby轮的第一份岗,按照法兰对规培生的培训机制,Debby在她手底下做一年,再去另一个部门做一年,至少轮完三个岗位,才会正式定岗——这是正常流程,如果表现足够优秀,可以破例申请,就像当初的贝丽,可以直接定岗,然后晋升。
“没必要为她得罪上司,”杨锦钧一锤定音,“这样,让Debby来MX,我给她安排一份工作,保证不委屈你的好学生。”
贝丽愣了很久:“你在抢人吗?”
“不然呢,”杨锦钧摊开手,“你怎么会为了这一件小事,把自己为难成这样。”
贝丽闷头喝酒,一口干掉。
杨锦钧叫侍应生,又给她点了一杯。
“别犯傻,”杨锦钧说,“MX的薪酬待遇和培养体系不比法兰差,你先别急,明天去和Debby谈谈,我相信,她很乐意接受这个安排。”
贝丽说:“这不公平……”
“如果你现在想公平,那很好,你力保Debby,得罪Adele,坐几年冷板凳,被边缘化,或者你自己受不了,辞职离开,”杨锦钧说,“Debby呢?这次留下,下次又会被找其他借口开掉——这就是现实。职场就是这样,谁和你讲公平?能力,技术能力,做事能力,交际能力,做人能力——这些都叫能力。”
贝丽说:“我知道背锅是什么感觉。”
杨锦钧静静望着她:“我也知道。”
小酒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说话,只有互相对视。
杨锦钧看着贝丽,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跌跌撞撞,摸滚打爬,没有家人提供帮助,职场上全靠自己,不会得到任何来自家庭的助力,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一点点积累人脉。
现在,她也走到了同样岔路口。
他可以同时分享成功和失败的经验。
“你从小镇走到这里不容易,贝丽,”杨锦钧缓声,“别让一时冲动毁了你平坦的路。你想主持正义?可以,等你至少做到Adele那个级别再谈,否则只能伤害到你自己。你想当好人惩罚坏人?那就要比坏人更坏,否则你早早被坏人干掉,还谈什么未来?你以为好人都是一次性耗材?”
贝丽说:“让我再想想。”
她没有反驳。
杨锦钧说的话都是对的,这似乎就是眼下的最优解——真的是吗?她连自己的人都保护不了。
贝丽难过自己能力不足,职位不够,坚定不够——
喝光一杯酒,贝丽想再点一杯,杨锦钧制止了:“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贝丽沉默地点点头。
杨锦钧看着她,心口很不舒服。
其实杨锦钧也不清楚此刻情绪的名字,他迫不及待地想帮助贝丽,又怕贸然的帮助会伤害到她的自尊。
事实上,贝丽遇到的这件事再小不过、再普通不过,每天、每个公司都在发生,他却觉得她这样可怜。
平原上随处可见的微风,在杨锦钧心里汇聚成会伤害到她的暴风雨。
贝丽吃得很少,她喝掉两杯酒,吃了一片火腿,一小块奶酪,一片胡萝卜。
杨锦钧发现她今天胃比麻雀还小。
“多吃点,”杨锦钧说,“喝那么多酒,不吃东西,容易胃痛。”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别扭——他应该说,“吃这么点还喝这么多酒?要不要打个赌?赌两年后你是饿死还是得胃病疼死?”
“我吃不下,”贝丽说,“没事,轻断食对身体有好处。”
“我看你是想轻断气,”杨锦钧说,“不喜欢吃?我再点——”
“不要点了,别浪费粮食,”贝丽重新拿起叉子,“我会吃的。”
在杨锦钧注视下,她又努力吃掉一块面包,还有一点没沾到酱的蔬菜沙拉。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杨锦钧把手按着心脏处,感觉那里一抽一抽地痛,有人像捏灌水气球那般捏着它。
“谢谢,我会考虑的,”贝丽说,“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你还没有说。”
杨锦钧说没什么。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说。
哪怕等这一顿饭等了很久,他一直想找机会和贝丽谈清,否则,未完成的事项会像冤魂一样缠着他。
可现在,看贝丽无精打采、忧思重重的模样,杨锦钧又不想问她了。
目前,那个冤魂只缠他一个人就够了。
饭后,杨锦钧坚持送贝丽上楼。
理智告诉他,李良白回去了,不会有男人在贝丽门口蹲点伤害她,可杨锦钧还是想和她多走一阵,多看看她,哪怕两人什么都不说。
告别前,贝丽再度确认:“真的没事吗?你好像等了我很久——”
“只是顺路遇到你,”杨锦钧打断她,“没事。”
“嗯,再见,”贝丽认真地说,“如果你有什么事,一定早点告诉我。”
“再见。”
杨锦钧下楼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隐隐间,他注意到自己也松口气,像什么呢?像一场毫无准备的突然考试,不知自己考的好还是坏,忐忑等到成绩即将揭晓的那一刻,老师突然宣布明天再公开。
坏了。
杨锦钧面色凝重。
我不会真爱上贝丽了吧?
愣了半晌,杨锦钧手机响,他停下,立刻打开,本以为是贝丽给他发消息,却没想到,是朋友圈点赞提醒。
他很少发朋友圈,也几乎不给人点赞,纯看,不评论不点赞不发表任何意见。
上条朋友圈还是很久前发的了,是包装展那天,为了公司媒体宣传,杨锦钧配合拍不少照片。编辑请他选图时,杨锦钧选了一张有贝丽的——她当时也在逛展,不慎闯入镜头,只占据画面一点点,一半的右侧脸,露出一只眼,非常模糊。
杨锦钧还是凭借她那天的发型和衣服认出的。
这条新闻在国内也有报道,杨锦钧很满意照片,在收到报道链接后,还特意转发到朋友圈中。
谁会给他这么久前的朋友圈点赞?
杨锦钧满腹疑虑,点开看。
【严君林】
杨锦钧都快忘记,自己还加了贝丽这个表哥。
很久了……
他慢慢回想,终于有印象,应该是贝丽来巴黎之前,贝丽和李良白吵架及疑似分手那次,杨锦钧和严君林打过一次网球,礼节性地留了联系方式。
只是这几年,两人从未有过任何联络,严君林从不发朋友圈。
杨锦钧点进去。
他注意到严君林的朋友圈背景。
很简单的一张风景图,很熟悉的地方,蒙马特高地日落,天空湛蓝,高楼被日暮染成浅粉淡红色。
头像下的个签也简单,只有两个字,是他公司名字,鹿岩。
杨锦钧看了很久那张照片,终于记起,是在哪里见到过。
他点开贝丽的朋友圈,往下翻,不停,一直翻到去年春天,找到她当时发的九宫格照片。
贝丽:[落日好漂亮啊。]
这张蒙马特高地日落风景图,就静静地嵌在正中间。
杨锦钧关掉朋友圈,想。
难怪她上次对蒙马特高地看落日毫无兴趣。
原来她表哥已经陪她看过了。
第51章 摇篮曲 一定要做什么才能得到爱吗?……
贝丽没有找Debby单独谈话。
她也被要求写分析, Elodie几乎明示她,不要管这件事,反正马上到考核期了, Debby要去下个岗位已成定局,实在不必为她再枉费心力。
贝丽偏不。
她顶着压力, 说晚点交详细的分析报告, 同时做好两种打算。
一, 实在顶不住, 就选杨锦钧提供的那条路, Debby在法兰做不成,换个目标,去MX, 就当是对无法帮助她的一种亏欠;
二, 去和Adele好好谈谈,尽量找个能两全其美的办法,贝丽不能鲁莽地做事,杨锦钧有一点说得很对, 主持正义的前提是身居高位。
她不能为了“公正”, 直接得罪Adele。
有人试探着抛来橄榄枝, 贝丽也不敢接,真要是接了,那真在法兰里混不下去了。
公司内部有好几个不同派系, 贝丽是被Adele提拔上来的,就得一条路走到底, 站稳了;“叛徒”可耻,这点无论在哪里都通用。
又过去两天,贝丽依旧毫无办法。
焦虑感再次涌上, 无力感越来越重,她在半夜中醒来,赤着脚,蹲在冰箱前,喝了半瓶果酒。
春天越来越浓,她却觉越来越冷。最后还剩半瓶酒,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喝了,再喝会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