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忌琛睨向大理寺的官差:“发生了何事?”
大理寺和刑部虽都是掌管刑狱,他们未必要听刑部上官的,可这位上官却是沈侯,他们不得不老实道:“下官接到匿名信,上报锦绣楼有人户籍作假,特来查看,如今已经查明,此人正是岳溶溶。”
沈忌琛脸色微变,看向岳溶溶,她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他心下便已了然,垂眸间眼中闪过一抹不快,再掀眼时已是冷冽:“呈上来。”
官差立即上前。
接过户籍,沈忌琛淡淡看了一眼,便道:“却是作假,她并非扬州人,而是杭州人,想来是当初户部粗心大意所致,文松,你去户部询问一番。”
主簿欲言又止,但沈侯这般说了,他如何还敢反驳,便低下头去。
官差却道:“可方才岳溶溶已然承认了?”
沈忌琛眉峰微挑,看向岳溶溶:“你承认了?”那语气显见的柔和了两分。
岳溶溶自然不傻,握住还在发抖的手,颤颤巍巍道:“方才我听他们的口气是要对我用刑,我害怕被打残,想着坐几年牢总比被打残的好,这才不得已承认的,可我什么作假的人一概不知,我也不懂,我是冤枉的......”说着低下头去。
一众官差顿时愣住了,忙是朝沈忌琛作揖,也听出了里头的意思,立刻转移了话题:“侯爷与这位岳姑娘是旧相识?”称呼已经从“岳溶溶”变成了“岳姑娘”。
沈忌琛轻笑一声:“不熟,曾经在杭州见过两次面。”
不熟,还来这儿为她撑腰?谁也不信,可谁也不敢不信。
“匿名信呢?”沈忌琛突然问。
官差一愣,反应过来,立刻从怀中拿出来呈上去。
沈忌琛单手拿过,细看一瞬,交给掌柜的:“查查上面的字迹,出自你们锦绣楼何人之手。”
掌柜的立刻会意,正要接过,身边的周工却是猛地腿软一个趔趄,忽然背脊一凉,猛地打了个寒颤,缓缓朝沈忌琛看去,这一看,立刻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噗通”跪了下来。
“看来不用查了。”沈忌琛凉凉道,“倒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随意污蔑百姓,按大周律如何?”
官差一听,道:“若犯口舌,置对方身心受损,处拔舌之刑。”
沈忌琛冷淡道:“那就带下去吧。”
周工顿时血色带劲,浑身打着哆嗦,只会喊:“侯爷饶命!侯爷饶命!溶溶,你帮我求求情,你帮我求求情!溶溶!”
他最后凄惨的叫喊响彻裁云堂,岳溶溶只是低着头,她不是圣人。
大理寺的官差见这桩事了了,也就告辞了。
女人的感觉是敏锐的,嗅出一丝维护之意,方才”拔舌“一刑说出来,她也软了半边身子,此时也要跟着官差告退。
“臣妇告退。”
沈忌琛却喊住了她们:“等等。”
邹夫人一众人蓦地心头一颤,头也不敢抬,却听沈忌琛淡然道:“听闻不久后是邹小姐十六岁的生辰宴,届时我会请皇后娘娘为邹小姐挑选一副头面,国公府和侯府也会有大礼奉上,还请邹夫人笑纳。”
邹夫人一听,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忌琛,心头一暖,眼眶一热,瞬间哭了出来,万福礼行了又行:“多谢侯爷抬举!多谢侯爷抬举!”
如此厚待,她对岳溶溶的怒气顿消,有了沈家的抬举,昨晚即便闹了笑话,如今什么场子也都找回来了!她的女儿就要扬眉吐气了!
离开时,她几乎忍不住朝岳溶溶热泪盈眶地一笑,可不算是因祸得福了!岳溶溶还傻了傻,钟毓几乎激动的就要抱着岳溶溶欢呼,看了眼上头正襟危坐的沈忌琛,还是按捺住了。
裁云堂剩下的只有锦绣楼的绣娘,掌柜的千恩万谢,那些绣娘却在沈忌琛给邹家泼天的荣宠中久久回不过神,只是因为岳溶溶犯了一个错,竟这样大张旗鼓,连皇后娘娘都搬出来了!
在这之前,她们都以为岳溶溶死定了,那双手不废这件事都过不去了!牢不坐也不行,可沈侯怎么三两下就解决了,怎会如此......真是叫人羡慕又嫉妒!杜艳更是快咬碎了牙,可是对周工被拔舌还心有余悸,半点不敢表露出来。
此时文松开口了:“都回去吧都回去吧。”
岳溶溶心也惶惶的,对这一变故六神无主,也要跟着众人离开,文松却一把将她按住,往后推了推,不一样,堂上走的只剩下沈忌琛和岳溶溶,文松最后出门,将门一关,留下一室静谧。
第43章 事发 一股莫名的恐惧在薛玉白心头蔓延……
门一关, 像是隔开了两个天地。
岳溶溶站在堂中,那一室的静谧仿佛扼住了她的呼吸,她抿紧了唇, 心突突直跳,是心虚的, 她知道方才撒了谎, 沈忌琛看似顺着她的谎替她圆了下来, 但她知道, 他不信, 此时不由地生出若干警惕,缓缓转过身去。
猝不及防就对上了沈忌琛沉甸甸的眸色,他看着她将手里的户籍本“啪”地丢在了桌上,面色乌沉,他冷冷一笑, 克制着怒火:“岳溶溶,你长本事了, 又是给娼妓刺绣, 又是作假户籍,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岳溶溶眉心皱了起来,语气有些激动, 扬声道:“娼妓怎么了?她们也不是自愿的!若不是为了生活所迫, 谁愿意糟践自己?”
沈忌琛微微一愣,不知她为何着恼, 冷厉的气势缓和了几分,轻讽道:“你现在倒是强硬起来了,方才怎么吓得白了脸色?”
岳溶溶别过脸去,鼓着脸不说话。
房中安静一瞬, 沈忌琛低沉的声音传来:“为何作假?”
岳溶溶眸光闪了闪,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攥了攥手指,感觉到手心被割破的伤口传来的疼痛,让她慌张的情绪冷静了几分:“当初走得急,忘记拿户籍,总有不便,就找了这个法子。”
“为何不让官府调回你的户籍证明?”他眼中布上阴云,语气森冷。
岳溶溶只是沉默不答,她故意让他去猜。
果然他猜到了那方面,眼底闪过一抹暗沉,压制住了那抹腾升的怒意,垂眸嘲讽一笑:“我忘了,当初你躲我跟躲瘟疫似的,怎么敢去官府。”他的声音低沉涩然。
明明是朝着她的方向猜测,可她的心还是止不住疼了一下,她攥紧了手指,直到将手心那道快要愈合的伤口掐破,鲜血顺着白色的绷带和指缝渗出来,她痛地皱了下眉。
即便在跟她生气,沈忌琛还是察觉到了,眉头紧皱地走过来抬起她的手一瞧,眸色更沉了:“文松带你去的哪家医馆!哪个庸医!”
岳溶溶看着他气恼中的关切焦灼,她松了一口气时,却更加的难过,如今,她和沈忌琛也是要耍心眼了。
他拉着她的手就要带她回房去,可刚走一步,岳溶溶膝盖就传来一阵疼。
“怎么回事?”沈忌琛面色很沉。
岳溶溶忍着疼道:“刚刚被两个婆子压着跪下时磕到了。”
沈忌琛眼底闪过一抹戾色,没说什么,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开了门,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院子里只有掌柜的,可岳溶溶还是羞赧地脸上快要滴血了,只能将脸埋了起来。
“去请大夫!”沈忌琛冷喝。
文松立刻就要去,转眼看到掌柜的还目瞪口呆,便推了他一下:“还杵在这做什么!”
掌柜的回神,机灵的人也变得迟钝,半晌才跟上文松,满肚子的震惊疑惑,却一个字也不敢问。
沈忌琛还要抱岳溶溶往原来的房间,岳溶溶下意识急忙拍了好几下他的胸:“我换房间了,我换房间了。”
还好这时候的绣娘们都在绣阁,云锦苑空无一人。
沈忌琛看着白皙的手指拍过后还停在他的胸脯上,顿了顿,才问:“哪间房?”
岳溶溶指了指,他又转了方向。
任含贞还趴在床上养伤,这几日虽然还要趴着,精神却好了许多,她的床位正靠着窗,听到外头有声音,她抬头朝窗外看去,稍稍有些起色的脸顿时血色全无,她看着沈忌琛紧紧抱着岳溶溶,岳溶溶指了指,他面色虽是不耐,眼底却尽是温和,想起那晚他的无情冷酷,她紧紧攥起了枕头。
忽然间她脑中一片清明,震动不已,那晚所有的事连在了一起,为何她会知道沈忌琛醉酒屏退了所有人,为何有人半路叫走了缠着她的杜艳,为何沈忌琛的院子外连看守的府兵也没有,她心如擂鼓,所有的一切都是沈忌琛设下的局!只是为了给她按个罪名,给锦绣楼施压,让岳溶溶去找他!
她眼中悲愤已极!这一刻她恨透了沈忌琛和岳溶溶!
沈忌琛抱着岳溶溶进了房,将她放在床上,搂着她,从她背后扯过靠垫,让她靠着。
贴近的距离,岳溶溶鼻尖凑在他的后颈处,能闻到他身上清雅浅淡的味道,这人矜贵起来,谁也比不上,但是吃苦时也能和那些粗糙的士兵一同吃睡,她心跳的有些快。
好在沈忌琛马上放开了她,让她舒服地靠着靠垫,他坐在她床边,容色淡淡:“药箱呢?”
岳溶溶指了指床榻里侧的柜子,就要转身去拿,谁知沈忌琛已经探身向前,差一点,岳溶溶的嘴唇就贴上了他的颈窝,她蓦地红了脸,动也不敢动。
沈忌琛手长有力,单手就拿过了那个半大不小的药箱,退开时,垂眸凝了她一眼,见她垂眸脸若朝霞,唇角勾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却很快自然地打开药箱。
细致又小心地替她解开被血染红的绷带,漆黑的眸拧了拧,他替她清理上药,动作轻的不能再轻,生怕她疼一下似的,他这模样,叫谁看了都怕是要倒吸一口凉气,方才在裁云堂还震慑肃冷的侯爷,现下却在伺候一个姑娘。
岳溶溶有些疼,咬住食指指骨,心里却空落落的。
清理血渍,上药,再包扎好,沈忌琛托起她的腿,她浑身战栗地往后退,警惕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沈忌琛抬眼看她,冷漠的眉眼皱了皱:“看看你膝盖的伤。”
岳溶溶赶紧拉住裙摆,把双脚都盖了进去,咕哝道:“等大夫来吧。”
“你宁愿让一个陌生的男人看?”他的声音极沉,带着隐隐的不悦。
岳溶溶反驳:“人家是大夫!”
沈忌琛没好气道:“那又如何?”
“你不讲理!”岳溶溶嚷道。
“你从前可不是要跟我讲理的,我一讲理你闹得更凶,你说跟姑娘家讲理的男人都是笨蛋。”他眸色深邃像是深海曜石,直直盯着她,慢条斯理说着。
岳溶溶气得抿紧了唇,更因为勾起从前的事,又添了一层羞愤,索性别过脸去不看他:“反正我不让你看!”
沈忌琛看着她神气的模样,没有乱来,转而道:“户籍的事,我会帮你办好。”
此言一出,岳溶溶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慌忙咳了两声去掩饰她脸色的不正常,沈忌琛起身去给她倒水,端了水回来站在她身侧将水递给她。
岳溶溶接过来低低道了声谢,埋首慢慢喝着,思忖着该怎么拒绝,等一杯水喝完,她咽下最后一口水,稳定心神道:“今天已经麻烦你很多了,户籍的事我会自己去办的。”
沈忌琛没想到这个小没良心的变脸变得这么快,现在就一副“你我不熟,不敢麻烦”的生分模样,简直要硬生生在他二人只见划开界限,他脸上逐渐阴云密布,冷冷道:“你麻烦的我还少吗?”
岳溶溶心里痛了一下,点点头:“嗯,所以不好意思再麻烦了,今日已然闹得这么大,我想你也不想再传到大长公主耳朵里去吧。”
沈忌琛眼底浮上薄怒,语声更沉:“你说什么?”
岳溶溶抬头,不在意地一笑:“当年你不就是怕我站在大长公主面前,所以否认了一切吗?所以,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免得大长公主怪罪。”
沈忌琛脸色骤然一白,只觉得心被狠狠刺了一下,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当年他年少意气,虽身份尊贵,却无军功亦无政绩,他为了岳溶溶与他母亲抗衡,只能用退而求其次的权宜之计,可现在岳溶溶轻而易举就刺穿了他当年的无能,再一次将他的尊严碾碎,即便他如今已然大权在握,可以和他的母亲抗衡,在她眼里还是一无是处!
文松带着大夫急急赶来时,就看到他家侯爷挺拔的身子紧绷着,只看背影都能感觉到他气息的冷冽和隐忍的狂怒,他怔住了,这是又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又闹了起来?
他不敢再多想,给大夫使了个眼色,急忙上前,低头道:“侯爷,大夫来了。”
沈忌琛压着怒火看了岳溶溶一眼,转身拂袖离去。
文松匆匆说了句“姑娘好生歇着”,便追了上去。
岳溶溶抱着膝的身子微微一颤,细弱莹白的手指颤颤按住了心口,目光有些呆滞,直到听到有人喊了她好几声,她茫然抬眼,是钟毓。
钟毓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低声道:“你又和侯爷吵架了?”
岳溶溶状似轻松地一笑:“我怎么敢呢。”然后对着站在一旁的大夫尊敬道,“大夫请。”
她的膝盖没什么大事,就是磕青了,手上的伤沈忌琛处理的也很细致,还得到了大夫的夸奖,岳溶溶看着手掌呆了一呆,送走了大夫,钟毓才坐到她的床边,神神秘秘道:“我今日差点吓得厥过去。”
“怎么了?”岳溶溶疑惑地看着她。
钟毓脱了鞋子,双腿盘上去:“今日我去找侯爷来救你,本来一张冷冷淡的疏离的脸,在听到我说你有难,瞬间就冷了下来,我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一路上哪马车驾得快要飞起来了似的,我紧紧抓着窗沿,生怕撞到冷如冰山的侯爷,他一怒之下把我丢出去!在车里,我差点就想好遗言了。”她吐吐舌,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岳溶溶表情微滞,末了,轻松一笑:“他一直到都是板着脸的。”她握住钟毓的手,真挚道,“今日谢谢你,否则,我的这一双手就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