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光靠武力威慑弹压无法长治久安，也不足以覆盖小吕宋整个区域，只能保证马尼拉城、宿务港及其周边地区的安全。即便靠着威逼利诱拉拢了一些当地土著部落，打击了几个比较大的反抗势力，但大部分地区依旧是不受控的。
想达到长治久安，除了继续增强武力威慑、拉拢部分土著部落之外，最重要的还是文化渗透，而宗教信仰的效果最快也最持久。
实际上不光吕宋岛需要宗教信仰，大明国内同样也需要。你和百姓们讲政治经济学与地缘政治理论，他们既听不懂还不爱听，也就不会跟从。但你要和他们说神神鬼鬼，反倒容易取得一致，这就叫时代局限性。
正是在这种巨大需求之下，洪涛才在大明国内以遵守清规戒律为由打击佛教，间接扶持道教成为国教。但道教的模式并不能完全满足需求，如果百姓们整天只想着修炼成仙、穿墙而过，对国家发展也没什么好处。
咋办呢，两个字，改变。用什么来改变道教的内容呢，靠嘴说，洪涛自问没有神棍的天赋，玩不转这么高大上的节目。那就只能来点实际的了，比如医学、化学和测绘学。
第699章 仙术
其实道教本身就有医学底子，医圣张仲景、药王孙思邈、神医扁鹊、药圣李时珍、抱朴子葛洪等赫赫有名的古代医药大拿，除了医生的身份之外，还都是道士。
俗话说的好，十道九医，道教的核心思想之一是长生不老，想延长寿命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能治疗日常疾病。与其说道教里学医的多，不如说他们是为了修炼长生不老之术，医药只不过是副产品。
既然道教如此重视医术，那办法不就来了。洪涛把之前穿越古代时总结出来的医疗急救方法和药物都写出来，再加以详细说明，就著成了《医术》一书。
道教可以依靠这些医疗知识，在大明国内和像吕宋岛那样的殖民地里为当地百姓治疗疾病，顺便就把信仰传播出去了。
你不信我是吧，没关系，等你父母、子女、亲属朋友要病死了，或者重伤不治时，我把他们治好了，看你信不信。这种立竿见影的手段，要比给钱给物外加说教都管用。
欧洲传教士们也是这么干的，当初他们到了殖民地之后，最先发展的就是教会医院和教会学校。千万不要以为是他们热衷救死扶伤和传播知识，骨子里还是为了获取信任。
但光有《医术》洪涛觉得还远远不够，主要是他觉得光让道士们做医生就被奉为国教有点太便宜了，没人能在洪扒皮这里赚便宜。
秉承逮着蛤蟆也得捏出尿来的核心思想，洪涛打算再给道士们加加担子。你们不是喜欢观星堪舆看风水，没事还捣鼓捣鼓丹药吗，成吧，以后每个道观都是不需要国家拨款的化学、测绘学、天文学、地理研究机构。
只要把基础知识传授给他们，估计用不了一百年，这些长生不老、羽化成仙的狂热追求者们就得把放射性元素搞出来，顺带着世界地图、海图、南北半球的星图也都画成系列，不精确到正负一个大脚趾头盖不算完。
除此之外，他们还带出来一批又一批熟悉医学、化学、天文学、地理学的弟子。这些人不光是道教传人，还是未来的科学家，既可以让大明的科技传承有序不断前进，还能推动全人类的发展。
看，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只要找对了人，不要强逼着他们做不熟悉、不喜欢、不热爱的工作，顺势再小小的引导下，世界上的很多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利用宗教维护统治并没错，但如果仅仅是为了维护统治就把人们的思想禁锢起来，阻碍了人类的发展就错了。
维护统治和推动文化科技进步并不矛盾，过分注重权力才会选择最简单的办法，稍微放开些心胸，不要把权力当做自己的独享，就能两全其美。
当然了，任何事都有正反两方面，在利用道教传播知识维护统治的同时，知识也是会扩散的，并且肯定会被别的国家所利用，然后反过头来威胁自己。
能不能消除这种副作用呢，洪涛认为可以部分消除，但做不到完全。办法很简单，甚至不用自己太过费心。只要这三本书中的内容被证明有用，道教的高层就会把它们列为机密，在选才上悉心周密，尽量避免过早扩散。
可世界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不管如何百般考核，只要数量一多，终归会有人不守规矩，甚至跑到境外去另立门派，顺势也就把知识过早的散播出去了。
没关系，这时候就该统计司之类的部门登场了。毕竟能掌握核心知识的道士是少数，只要做好登记备案，全部监控起来也不算太难。
如果谁真的跑了，或者有这样的苗头，那就只能物理消灭了。这时候洪涛就不再是那个推动全人类进步的开明君主了，而是人类进步的最大阻碍。
所以说吧，人在社会群体中到底是好还是坏，或者是奸还是忠，并不取决于他怎么想怎么干，而是基于所处的位置、立场和责任。
维护本国民众利益，必然就会伤害到他国民众的利益。对一个民族或者国家贡献越大，那对别的民族或者国家伤害就越高。站在本国民众的角度上看是天使，换到别国民众的眼中很可能就是恶魔。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安南，眼下广东、福建，包括广西沿海地区的民众全都异口同声的称赞皇帝高瞻远瞩、爱民如子，因为他们可以去安南发财，至于压榨、剥削安南人民。
反过来在安南民众和统治阶级眼中，大明景阳皇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仗着船坚炮利兵甲犀利就肆意欺负弱小国家，强迫人家成为牛马，辛辛苦苦劳作，却被拿走了多一半收益。
但是再过几年或者十几年，当大明军队把暹罗、柬埔寨也打下来，并将安南变成大明一个省的时候，他们又会感恩戴德了。因为到那时他们也可以在强大的军事实力保护下，跑到人家地盘上压榨、剥削当地人，并获取利益了。
公理、道德、信用、规则这些词汇，在国与国、族群与族群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之所以把它们发明出来，只是用来维护强者的利益，是倚强凌弱的遮羞布。谁信了，还总是挂在嘴边念念不忘，谁就是被欺负的弱者。
张显庸跟着皇帝在琼岛广寒宫待了大半天，如果不是有两名太监架着胳膊无法挣脱，大概率都不想走了。太神奇、太开眼、太匪夷所思、太想学了。
一架纯铜的器械，镶上几片透明琉璃，也没准是水晶，就能看到肉眼看不到的万物。
直到此时，张显庸才知道每天喝的水里有无数爬来爬去的小虫子，鲜美的蘑菇是由一些比蚕丝还细的东西长成的。
还看到了百炼钢刀被一种危险的水咬得遍体鳞伤，而那种水在和某种东西放到一起之后，又出现了另一种或者几种物体。此法最符合道教的理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最令人震惊且胆寒的还是皇帝陛下口中的疗伤圣地，手术室。在那座被很多油灯、铜镜照亮的屋子里，一名胳膊让木刺穿透、血流不止的造船厂工人，被施法之后不到盏茶功夫就神游仙境了。
无论几名小太监刀劈斧剁，最终还用钢针细线把皮肉缝在一起，居然毫无知觉。可脉象却显示此人离死还很远，半个多时辰之后果然苏醒过来。
按照皇帝的说法，这人比较倒霉也比较幸运，木刺虽伤到了骨头却不曾伤及大血管，经过手术治疗之后不光小命保住了，胳膊也不会残，只是今后再吃大力时会隐隐作痛。
张显庸本人就精通医术，如果让他来治丝毫没有把握能把木刺取出而不大量失血，生死只能听天由命。最终这名工人即便不死，骨头已经碎成好多块的胳膊肯定也废了。
此时皇帝撰写的《医术》就不再是半信半疑的妄言了，而是能活死人、生白肉的神仙法术。追着白给还不学？估计不等回到龙虎山，历代天师的魂魄就得活活掐死自己。
“三取其二，朕推荐《医术》与《丹术》，它们相辅相成，能让人昏睡不省之物亦出自炼术。书拿回去妥善保管，既不能秘不示人也不要胡乱传授。
而光有书无用，朕再派十名内官为师，携带应用之物与你一同前往。对外他们是你龙虎山弟子，一切用度开销皆由正一派筹措。”
面对张显庸想三本全要的请求，洪涛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过也没亏了这位天师，两本书外加十名蹴鞠队员和整套试验、医疗器具。
“贫道遵旨……”张显庸很勉强的把《测术》掏出来，万分不舍的交给了王承恩，眼神都快拉丝了。
“离京之前先去白云观一趟，把此行始末都讲与他们听。全真派中若有愿为朕出力者，让他们去找礼部道录司代为通禀。”
光把《医术》和《丹术》送出去，洪涛并不满足。但剩下这本《测术》最好别放在一个篮子里，道教也不光是正一派，还有全真派呢，来个雨露均沾，除了书之外还有一套天文望远镜和现成的星图准备打包赠送。
到底朝廷扶持哪一派的力度大，不看广告看疗效。吕宋特区就是道教的考场，谁发展的好一目了然。
第700章 暴君
景阳十三年春，帝下诏废五军都督府，将其责分划总参谋部和兵部共理。同时一次性裁撤了一百三十三个卫所，总计三十二万多军籍。
按理说一百多个卫所，军籍总数应该在七十多万。可经过清点，这批被裁撤的卫所实际军籍只剩下一半不到了，但每年却依旧耗费着齐装满员的军费。
其中的差额到哪里去了，五军都督府的将领们心里清楚、兵部官员们心里也清楚、内阁大学士们清楚、司礼监同样清楚，而做为大明的最高领导者，皇帝更清楚。
但追缴、处罚、抄家之类的举动一样都没有，甚至没人因此被锦衣卫叫去盘问。皇帝唯一的表态就是把曾在五军都督府任职的将领勋贵召集到养心殿，不咸不淡的褒奖了一番，再诉了诉衷肠，把海军陆军建设的难处摆了摆。
然后从第二天开始就有将领勋贵们陆续上疏，不是说自己年岁大了就是说身体什么地方有疾，请求辞掉职务。沥沥拉拉到了初夏，差不多有九成曾在五军都督府任职的将领勋贵都辞官回家养老了。
剩下的七八位不是眷恋高位不想走，而是暂时走不了，全被皇帝指使到总参谋部和兵部去配合剩余卫所军籍清点工作，还给起了个挺好听的说辞，叫发挥余热。
同时被废的还有一个曾经风光无限、油水充足的部门，漕运总督衙门和漕运总兵衙门，所属的十多万漕军也跟着一起失了业。
三十二万加上十二万就是四十五万，一时间有四十多万人集中失了业，其中不少还是青壮，连同家属肯定超过了百万，会不会引起骚乱呢？
答案是肯定的，即便朝廷在公布裁撤决定同时也附上了安置办法，有些地方依旧发生了民乱，其中九成都是由漕军引起的。
与受惯欺压、剥削的卫所军户比起来，漕军的待遇就要好多了，每个月都能拿到十二石口粮，年底还能再分上几石，养活自己肯定够了。
但这都是小头，真正的收入并不是月俸，而是在漕船上夹带的货物。漕船是不用交税的，当官的可以用漕船整船整船运送私货，当兵的自然也不会闲着。本钱小就少带点呗，反正都是为朝廷出力，不带白不带。
现在漕运总督和总兵衙门都被废了，不光断了漕军的生路，还严重影响了运河沿岸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地方势力收益。平头百姓不敢闹事，地方豪强们却不愿吃了几辈子的肥肉突然没了，好歹也得表个态不是。
然后新任海军总督王昇就有事儿可干了，从初春到夏末基本没闲着。为了向皇帝表忠心，亲自率领陆战卫和巡防卫的八千多人马，沿运河水路并进，从北直隶扫到山东、再从山东扫到南直隶，一路走一路抓一路杀。
要说有皇帝当妹夫腰板就是硬气，只要没有圣旨说停止，王昇就一刻不停的抓和杀。至于说该抓谁不该抓谁，太容易了，先按照当地官府提供的名单抓来审讯，一咬就是一大串。
凡是参与过暴乱的，不管是漕军还是当地百姓或者士绅豪强，一律抓，然后再审、再抓……往复不停，像搞传销似的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十六，呈几何倍数增长。
但除了一部分被在当地砍了头之外，大部分多被装船运往了最近的港口，塞进海运衙门的大海船。塞满一条开走一条，连负责抓人的陆战卫士兵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其实连陆战卫带巡防卫的千户恐怕也不知道这些人要被送往何处，顶多知道是向南去了。只有到了指挥使一级，才大概知道这些海船的去处，但绝不会外传。
因为这些人哪儿也没去，全被拉到海里抛弃了。没错，就是抛弃，扔下船完事。连自生自灭的机会都不给，抛弃地点都是距离岸边和岛屿很远的深海，还不靠近固定航线，生存几率几乎为零。
“陛下，此举不妥，有伤天和。这些人虽有犯上作乱之嫌，却仍是大明子民，即便该受惩罚，放到矿山工厂中苦役几年也就是了。再不成还有安南和吕宋可以安置，那里急需大量劳役。几万人啊，何必赶尽杀绝。”
知道内情的肯定还有总参谋部，于是袁可立特意入宫面见皇帝，打算制止这种滥杀无辜的行径。理由非常充分，既然抓到的女真、蒙古俘虏都能原谅，那对待本国百姓就不该如此决绝。
“礼卿怎么也有了妇人之仁，看来离开海军总督之后你退步啦。”
王昇敢如此肆意妄为，背后确实得到了皇帝口谕，且招数都是面授的。面对袁可立的质问，洪涛没有丝毫愧疚，也没发怒，而是反唇相讥。
“……陛下何出此言？”这下反倒给袁可立整不会了，明明是你让王昇杀的人，什么叫我退步了。
“野狗可以咬人，因为它没受过丝毫恩惠，咬人是要自保，情有可原。但当野狗被饲养成了家犬之后就不能咬人了，咬了就是死。
让他们去矿山工厂农庄种植园苦役，听上去是仁慈，可一旦又有类似的事情发生，那谁做为他们的伙伴、朋友、邻居，谁就要倒霉。
自私自利和愚昧盲从是会传染的，也无药可医，只有死亡才能彻底消灭。朕为了保护更多人的利益，只能把他们像瘟疫一样灭掉，越干净越好，片甲不留。
随手搭救一只小猫小狗是仁慈，见义勇为搭救人命也是仁慈，战场上不滥杀俘虏同样是仁慈。
你和朕要治理的是万万子民，随时随刻面临舍小保大的抉择，也比上述仁慈多了一种更重要的仁慈，能不能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
谁站在这种仁慈的对立面上，你和朕就要坚决消灭谁，毫不犹豫。否则之前所做的一切、所杀的人，就全都没有意义了。
此事到此为止吧，不用再劝，朕会让王昇及时收手，尽量少牵扯无辜。现在还有件大事需要处理，朕要的东西，总参谋部可否整理完全了？”
第701章 顽疾
能不能说服袁可立，洪涛并不抱太大奢望。这位总参谋长和当年的李贽一个性格，能想通的不用怎么深谈自行就想通了，想不通的越聊越想不通。
自己还是太子的时候，王安是得力助手，后来当了皇帝，又多了田义、陈矩、李贽、袁可立等人。经过十多年的悉心经营，已经数不过来有多少人愿意追随了。
在这个过程中，先是陈矩后是王安，逐渐都与自己的想法渐行渐远，如果李贽再多活几年，说不定也会产生隔阂。是自己过河拆桥吗？不是。是他们随着地位提升对权力的野心过于**吗？也不是。
谁都没错，错就错在自己是穿越者，想的东西完全和他们不一样，时间长了自然会出现思想上的不合拍。在没当皇帝之前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也不能说是预料，而是曾经遇到过，还不止一次。
前几次经验不足，应对起来有些措手不及，这次应该不会犯之前的错误了。面对此种境况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有两个字，替换。谁跟不上自己脚步了，就替换谁。
甘愿交出手中权力的，还是合作伙伴与朋友，不当官了但情谊在。有条件的在朝中安排个虚职顾问，没条件的回家含饴弄孙，时不常互相关心下，其乐融融。
不愿意交权，甚至想方设法夺权的，那就只能对不起了。当初的关系有多好，现在的刀子就有多锋利。情谊？不存在的。古人很早就说过，皇家无情。皇帝以什么自称？孤、寡也。
“……大致上已经整理齐备，臣看过之后心情久久无法平复。以前只道我朝有诸多沉疾顽疴，却不曾料到已然病入膏肓，若不是陛下力排众议推行新政，危矣。”
在如何处理漕军乱民的问题上，袁可立确实不太赞同皇帝的残暴手段，哪怕道理讲得再透彻，依旧无法认同。但一说起其它政务，又不得不对皇帝大加褒奖。
有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即便海军、海运、海关三总督集于一身时，也没有当了总参谋部长之后感触深。朝廷从上到下每个部门几乎都快烂透了，按照大明律办理，连十分之一的官员都剩不下，所犯罪责全应该灭门抄家。
此时他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去理解皇帝的所作所为，如果没有雷霆手段，敢于断臂求生，又怎么能把这条千疮百孔的破船救回来呢。
“唉……朕早知情，可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不把军队捋清楚就无法放开手脚做事。本打算再等一等，没想到他们却先动了起来。怎么样，礼卿敢不敢再代朕去当这次坏人，从大明身上剜下去一块烂肉？”
看着袁可立痛心疾首的样子，洪涛又觉得这位老伙计还能再顶几年。在具体操作上有分歧没关系，只要大方向保持一致就不会出大问题。
“为了大明、为了陛下，臣愿粉身碎骨、无所顾忌！”
让自己再当一次坏人，此话能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可见这次的坏人得有多坏。但袁可立半点也没迟疑，起身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连具体细节都没问就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