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6章 白与黑2

　　但让拉提甫汗和沙迪和卓意想不到的是，刚刚稳定了统治，还没来得及巩固呢，突然传来了明军要西征的消息。

　　在叶尔羌汗国眼里，大明帝国虽然接壤，却很遥远且没什么存在感。只有吐鲁番总督与大明有一些商业往来，比如茶叶、丝绸之类的，数量也不太多。

　　明军为何要西征谁也说不清，但又不能不信，因为这个消息是瓦剌人送来的，还言辞凿凿大明皇帝要以举国之力御驾亲征。

　　这下想不重视也得重视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吐鲁番汗的地盘。做为西域地区的东大门，哈密肯定是兵家必争之地。

　　守住了这里，就能将来自东方的威胁排斥在几百里之外。如果有失则等于门户大开，让敌人有了前进的基地，吐鲁番将很难守住。

　　一旦吐鲁番被攻占，敌人既可以向北翻越天山进入瓦剌蒙古控制区，也能向西长驱直入，还能从库车沿着白玉河故道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直抵于阗。

　　有了足够大的外部威胁，不光拉提甫汗和阿都刺因要暂时摒弃前嫌一致对外，瓦剌蒙古的和硕特部也主动请缨，要站在蒙古兄弟一边共同抵御外敌。

　　三方经过几次合议，决定共同出兵，将主力集结在哈密，再将瓜州、敦煌一带的民众后撤，来个坚壁清野，坐等明军来攻。

　　这么做可以充分利用地形优势，让敌人难以获得有效补给和向导。先用长达700多里的大漠戈壁挫其锐气，待明军千里迢迢走过无人区，必将人困马乏补给困难，再予以迎头痛击，事半功倍。

　　另外拉提甫汗还会抽调一部分主力前往若羌驻扎，堵死从阳关顺着盆地南侧西进的道路。这条路的距离接近千里，沿途只有几个很小的绿洲有水源，大军无法一起通过，不应该算主攻方向。

　　即便明军真要铤而走险，有几千习惯在沙漠地区行军作战的骆驼骑兵驻守也万无一失。敌人只能小股部队间隔前进，来一波消灭一波，完全就是添油战术，威胁不大。

　　“尊敬的台吉，明军已经停在瓜州有段时间了，每天除了修城就是挖沟。您能不能告诉我，他们究竟要做什么？”阿都刺因放下茶杯，抹了抹嘴，向对面坐着的男人提出了询问。

　　从得知明军出了嘉峪关西进至今已经快半个月了，每天都有消息送来，可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

　　当初就是这个家伙声称与明军有过多次交手经验，说对方火枪犀利，应该尽量避免主力面对面对决，得充分利用地利优势拉长战线，让其难以补给，才有战胜的可能。

　　从刚开始的几天看明军确实行动够慢，也在拼了命的弥补后勤补给的弱点，在沿途修建了好几座军堡，用来囤积辎重、保护补给线。

　　但不管明军怎么小心，补给线和军堡顶多修到瓜州为止，再往前就找不到可供大军使用的水源了，更不要说用来垒砌建筑。总不能拿沙土和砾石堆成军堡，最终还是要面对长达700多里的戈壁无人区。

　　结果明军到了瓜州之后居然停下不走了，好像是专门来修筑城池的，每天干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为了运送物资，愣是在绿洲之间的戈壁上用木头铺出一条路来，然后用马匹和骆驼拉着小车在上面快速行走。

　　这个想法确实挺惊人的，也的确展现了汉人的实力。他们是真的人多，且真吃苦耐劳。这个活儿如果让叶尔羌民众来干，估计到明年也干不完。更没有人会这么干，简直是把财富往荒漠里乱撒，太疯狂了。

　　“尊敬的吐鲁番汗，汉人的皇帝非常狡猾，很擅长用城市做武器。当初在漠南草原上，他就是用不断向前修筑的城市打败了林丹汗和我的部族。

　　有了这些城市在，明军可以躲在里面凭借火枪和火炮抵御进攻，牧人们不善于攻城，又不能长期围困。

　　一旦散去，明军就会出来不停袭扰周围的营地，迫使牧人放弃草场。然后再修一座城市，继续逼迫，一点点的把草场全都变成战场。”

　　对面的男人抹了把胡子上的茶水，放下手里的酥糖抬起头，赫然是鄂尔多斯部的首领察沙克。面对阿都刺因充满狐疑的询问，他干脆把不太光彩的战败史搬出来增加说服力。

　　当年在青海湖畔把营地安在了山里，恰巧躲过明军的突袭，在得知林丹汗已经凶多吉少后，不敢再向北穿越肃州，只能率部向西进入了吐鲁番汗的领地。

　　环顾四周，就剩下投奔同样信奉藏传佛教的瓦剌蒙古一条路可选，无奈之下只好再翻越了天山抵达了北疆，归附到和硕特部旗下。

　　此次得知明军又要西征叶尔羌汗国，和硕特部首领、瓦剌四部盟主固始汗特意派鄂尔多斯部率领五千骑兵南下与叶尔羌汗国一起御敌。

　　“那要建多少座城市？汉人皇帝那么富有吗？”

　　在阿都刺因的左手坐着一个大胡子男人，脸庞消瘦，眼睛炯炯有神，头上裹着黑色的头巾，很像后世电影蝎子王里那些护卫陵墓的阿拉伯人。

　　他就是叶尔羌汗国第六任大汗，阿卜杜.拉提甫。为了迎战御驾亲征的大明皇帝，特意集结了汗国主力，从叶尔羌城千里迢迢的来到了吐鲁番，与曾经的对手也是叔爷阿都刺因联手作战。

　　“拉提甫，汉人的国家疆域非常辽阔，遍布了很多的大河，终年奔流不息，两岸全是肥沃的土地，四季都能耕种。听说他们的人口加起来是我们的十几倍，做为皇帝，掌握的财富肯定数不胜数。”

　　看着年轻的侄孙，阿都刺因不由自主的摆出了长辈架势，对其浅薄的知识予以了补充。实际上这些东西也是听商人们讲的，到底大明帝国是个什么样子全靠想像。

　　“是啊，汉人的土地非常多，物产也非常丰富。但他们也非常胆小怯懦，天生惧怕打仗。一百名蒙古骑兵，就可以击败五百名汉人士兵。”

　　对于汉人国家的话题，察沙克觉得有点发言权，毕竟在座的这几位谁也没去过汉地，自己好歹入侵过边墙，算得上走过见过。

第887章 白与黑3

　　“但你和你的大汗不是照样被汉人皇帝击败了吗？”闻听此言，拉提甫马上提出了反问。

　　他不喜欢察沙克，也不喜欢战争，如果不是怕瓦剌固始汗与阿都刺因借机联合，压根儿就不会率兵北上。

　　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务要处理，尤其黑山派在驱赶了白山派之后一家独大，对汗族同样没有好处，必须想办法消弱其影响力。

　　至于说明军的西征，可以先让他们和阿都刺因打一打，不管谁输谁赢对叶尔羌汗国都是有利的。

　　实在不成还可以派人去和大明皇帝和谈，南疆土地贫瘠，气候和地貌都不适合汉人生活，双方又没有世仇，何必打来打去呢。

　　大不了隔几年派个使团去大明都城说几句好听的，口头上叫声大哥。汉人皇帝自古就喜欢这一套，只要嘴上肯服软，随便拿几块河里捡的石头就能换回来一大堆贵重的财物。

　　“……这位汉人皇帝不一样，他不光打败了林丹汗也打败了东边的女真人，听说在南边的大海上还打败了两个国家，直接划归了大明版图。现在又要西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满足，或者永远都不满足。”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这个问题让察沙克青筋直蹦。换在几年前，必须拔出刀来和对方单挑。但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脾气小了，忍耐力高了。深吸一口气，彷佛没有听见对方的轻蔑之词，继续就这个问题进行阐述。

　　“……那也不能在这里干等着，汉人消耗的起，我们消耗不起！拉提甫，我打算派人去与汉人皇帝和谈，至少搞清楚他想要什么。”

　　一直耷拉着眼皮把玩手中琉璃茶杯的阿都刺因突然睁开眼，若有所思的瞥向察沙克，而后缓缓开腔，向侄孙提出一个新建议。

　　大军云集吐鲁番和哈密，看上去安全了，但也消耗了自己的家底。就算拉提甫的军队携带了部分给养，察沙克的五千骑兵却是空手来的，吃喝都要自己出。

　　如果再拖上几个月，不用大明皇帝来攻吐鲁番汗国就会被这几万军队拖垮。另外总让这么多外人的军队驻扎在自己的领地里睡觉都不安生，必须想办法加快战争进程，打还是不打都要有个说法。

　　“这样也好……察沙克台吉，你熟悉汉人，又会汉话，能不能去瓜州走一趟，当面问一问汉人皇帝。”

　　虽然是政敌，可叔爷阿都刺因这个提议正中拉提甫下怀，他更不想带着汗国主力驻扎在别人的领地上。得，你不是号称大明通嘛，坚壁清野、守株待兔的主意也是你出的，那就能者多劳吧！

　　“可是……”察沙克本想把汉人皇帝说得厉害点，让这两位坚定信念，没承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推脱。

　　“没错，察沙克台吉，我会派出最精锐的骆驼卫队，一同护送你前往瓜州。听听汉人皇帝怎么说，最好能让他们派遣使节来吐鲁番与我们当面谈。”

　　不等察沙克找到借口，阿都刺因也表态了，十分赞成这个人选，随即起身向两人施礼走进了后宫，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

　　“大汗，哈密传来了急报！”就在这时，殿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位裹着白色头巾的男人，神色有些急切，人未到声先至。

　　“……大汗……”等他看清楚在座的人，面色顿时一窒，隔了几秒钟才不情不愿的抚胸向拉提甫行礼。

　　“玉素甫和卓……”拉提甫见到此人时脸色也不太好看，但还是还了礼。这番举动搞得察沙克也忘了出使的事儿，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不知道该先和谁打招呼，场面陷入了僵持。

　　“哈密怎么了？”幸好阿都刺因闻声快步走了回来，化解了尴尬。

　　“明军派来了使节，人已经被送到吐鲁番城外，正好被我碰上。”被称作玉素甫的男子随即转头向阿都刺因行礼，顺势道明了来意。

　　“他们说要做什么了吗？”这个消息让阿都刺因既意外又松了口气，看来明军并不是故意按兵不动，而是提前派出了使节。可能是因为路径不熟悉，才耽误了这么久。

　　“我大概问了问，明军使节说要见到您才谈。”玉素甫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了阿都刺因。

　　“总参谋部机要参谋高不懂……总参谋部机要参谋是什么官职？”阿都刺因随口将纸条上写的内容念了出来，但并不理解含义。

　　“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听他解释像是皇帝的近臣，可以出谋划策。”玉素甫好像懂汉语，纸条应该是他写的，但水平显然还不太够。

　　“是军师，专门帮助主将作战的，归皇帝指挥！”这时察沙克插话了，看起来他还真没白挨几次揍，对于大明军队的构架有部分了解。

　　“……玉素甫，把人带到礼拜堂去，由你来翻译，听听他到底想要什么！拉提甫、察沙克，请先去旁边的屋子等候，我去换件衣服随后就到。”

　　阿都刺因想了想，还是决定接见，不过这件事不能光自己知道，必须让两位盟友在场，但最好不要露面，以免暴露了虚实。

　　“大汗，我是在哈密遇到他的，押送途中在一起谈了很多。据他说大明皇帝并不是要来攻打吐鲁番和叶尔羌汗国，只是要与南疆的守护者谈条件，想连通去往波斯的商路，让大明商人可以顺利往来。

　　他还说了很多打通商路的好处，都有道理，却不太容易实现。但这都不重要，我在想大汗您可不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借大明皇帝之手把拜城、阿克苏甚至喀什噶尔都拿下来，成为南疆真正的大汗！”

　　待拉提甫和察沙克走远，玉素甫突然变了脸色，凑近阿都刺因小声说出了大明使节的来历，同时还透露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时不时也要把沙迪和卓家族铲除！”阿都刺因听得很认真，一边听一边盘算，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玉素甫全名叫穆罕穆德.玉素甫，头衔为和卓，是白山派创始人依禅卡朗和卓的儿子。在与黑山派斗法失败后被从喀什噶尔驱逐，不得已辗转来到了吐鲁番寻求庇护。

　　阿都刺因收留并委以重任，是看中了他宗教领袖的身份。虽然眼下处于劣势，但只要能在吐鲁番排挤掉黑山派的势力，也算帮助自己巩固了统治。

　　而此时玉素甫表达出来的意愿明显带有倾向性，与其说是让自己联合明军夺取大汗之位，不如说是想趁机打击黑山派。当然了，在此时此地，这两种意愿是高度重合的。

　　“沙迪家族绝不会放弃支持拉提甫，不除掉他们大汗就不能让南疆众多信徒归心。”玉素甫并没有否认野心，痛痛快快的承认了。

　　“你去叮嘱下明军的使者，有些话不要当面说出来，察沙克也懂汉话。到了晚上，再请他到我房间详细谈。”

　　不得不承认，玉素甫说的很有道理。站队这种政治活动全世界都存在，越是在高等级的博弈中就越难改换门庭。

　　阿都刺因从来也没指望沙迪家族能转而支持自己，但此时谈这个问题还为时过早，必须先听听明军开出的价码再做决定。

　　同时也要对外绝对保密，千万不能让拉提甫和察沙克闻到味道，否则不等明军到来，自己就会被他们俩联手干掉。

第888章 高原行军

　　农历3月，在平原地区已经过了清明，接近谷雨，马上要进入夏季了，可高原上仍旧被严寒统治，白天的气温最高不过十度。

　　在炽热阳光的烧烤下，没风的时候穿单衣都不太冷。只要太阳一落山，气温很快就降到零下，如果再起风，披着羊皮袄依旧不暖和。尤其是露在外面的脸和手，不知不觉就被冻伤了。

　　最恼人的就是风，十天里平均有七天刮风，最大的时候能让人原地站不住。伴随着扑面而来的沙尘，什么也看不见。要不是修筑军堡时让工匠们在沿途凿了木桩定位，光为了躲避风沙防止迷路就得耽误三分之一时间。

　　好在有八旗军，他们在皇太极的带领下每天派出几个百人队向南搜索，最远的能抵达百里之外。而且大部分还都能找准方向安全返回，不得不说在山林里钻习惯了，生存天赋嗷嗷强。

　　只要碰到了当地的牧民就能带回来少则几头、多则几十头牦牛和草料，还能装满几百袋淡水，大大缓解了饮食压力。

　　少了马匹损失，行进速度也相应加快了不少，以目前的进度推算，明日中午就可以抵达最后一个补给站，茫崖堡。

　　“呜呜呜……呸、呸呸！”又起风了，而且没有太多预兆，寒风卷着沙粒说来就来，而在里许之外却风平浪静。

　　洪涛吐掉嘴里的沙子，赶紧把脑袋趴在驼峰之上，即便骆驼身上的味道不太好闻也只能忍着了。

　　“日月汗、日月汗……”偏偏这时风又把隐隐约约的呼唤声送进了耳朵，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可又不能不抬头。

　　经过二十多天的朝夕相处，皇太极已经快被忽悠成小迷弟了，但凡有点功夫马上就会出现在几米外，眼神里充满了好奇，用越来越熟练的汉语问着五花八门的问题。

　　刚开始王承恩和平头哥还会横加阻拦，绝对不让其靠近太近，慢慢也放松了警惕，只要经过搜身，隔着一匹骆驼爱咋滴咋滴。

　　“靠！”但一抬头，就让洪涛忍不住骂出了声。

　　皇太极倒着骑在马背上，再用皮袄的帽子把脑袋包住，风再大也不影响说话。可惜自己没这个本事，只能羡慕嫉妒。

　　“日月汗，为什么非要去攻打西域，难道那里比江南还富饶吗？”见到皇帝抬头了，皇太极双腿夹了夹马肚子，又靠近了半米多开始提问。

　　“有屁就放……不要绕圈子……呸、呸！”

　　洪涛刚抬头迎面又是一片沙雾，赶紧又低下，结果还是晚了，嘴里咯吱咯吱响。要问世界上什么玩意能治话痨，如果不下水的话恐怕就是风沙了，逼着不得不长话短说，最好不说。

　　“日月汗就算打下了西域，这么远的路程又该怎么统治呢？假如派驻在这里的将军有了反心，很容易做到隔绝消息，让朝廷好几个月不知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