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南平面对王大头和计不全显得畏手畏脚,那是因为忌惮皇帝和日月银行,不代表本身的性格。好歹也是海盗出身,骨子里就有种凶狠,且遇到麻烦之后会更凶狠。
“……办法倒是没错,可万岁爷并没有向大城国和亚齐国用兵的旨意,这么干风险有点大。”
姐济尽可能站在更高的高度全盘考虑这个建议,觉得不太保险。大城国和亚齐国本身构不成威胁,可如果打乱了皇帝的部署就太不值当了。
“大不了削职为民,陛下不会为这点小事要了我的命。我年岁也不小了,指挥舰队作战的机会不多了,早晚都要离开的。”
黄南平对这种后果显然是考虑过,也有了决断,打算冒险试试。就算犯了错也到不了苦役的程度,大概率会离开主力舰队,去巡防都司或者海运都司指挥货船。
“还是不要给万岁爷添麻烦的好,把大城国和亚齐国换成阿拉干国应该更保险。万岁爷允许海军进攻缅甸,阿拉干国也包括在其中。只要在沙廉港站住脚,把东吁国的兵力从北方调回来,海军就算完成任务。
另外阿拉干国善航海,留着早晚是个祸害。整天把舰队停在外海锚地里防备偷袭,不如主动进攻一举打掉他们的海上力量,彻底解除来自海上的危险。
这么做万岁爷知道了也不会责怪,抓人回来只不过是捎带手,总不能把那么多水手都淹死,说不定其中还有不少人能送到巡防卫训练几年,就可以加入海军了呢。”
姐济对黄南平的大义凛然很敬佩,竖起大拇指。但并不赞同这种做法,他提了个更具合理性的方案,且找到了充足的借口。
“啧,我这海盗算是白当了,要论狡诈凶狠还得是你们啊!别误会,这是肺腑之言。王大头孤身在外,屡次获得有用的情报;计不全身为掌柜,敢独闯敌营劝降,这份胆识放在军中也算翘楚。
你在船上是有名的炮长,到了陆地上又能指挥一个卫,还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高明的谋略,即便到了海军参谋部中也不会默默无闻。
这些年各舰舰长、各卫指挥使多由你这样的年轻人充任,效果显而易见。相比起来,我们这批没聆听过圣上教诲的老家伙反倒越来越吃力了。
成,就按你说的办,先下手为强,争取一战把阿拉干的海上力量全灭光。我给你留两艘秦级,剩余的全带走,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天就会回来。
但王参谋长我要带走,他和你们一样脑瓜子里都是弯弯绕。阿拉干国是个什么样子我都没见过,身边多个能商量的人保险些。”
听完了姐济的分析,黄南平忍不住感慨了起来。十年前在海军里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不管是出自内宫的太监军官还是海户司的毕业生全得乖乖听着。
转眼间这些年轻人都成了海军的中坚力量,不光脑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知识,对大海的理解和经验也丝毫不弱于自己。前浪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感觉,很苦涩。
“祝都指挥使旗开得胜,顺风顺水!此战结束好歹也升个镇国将军,争取在退役之前混上个一品勋职就风光了!”
反过来像姐济这样的新生代海军军官对黄南平、李如梅等老一辈海军将领也是感激多余嫌弃。他们在文化知识方面是很欠缺,可丰富的经验在课堂里是学不到的。如果没有他们手把手的教授,成长的道路会更加坎坷。
“哎,说起这件事还得请教一声。”黄南平本来已经打算回舱室筹划进攻阿拉干国的事宜,听到这番祝福之后又转回身,压低了嗓音很是神秘。
“都指挥使请直言……”这下把姐济给搞糊涂了,攻击阿拉干国的海上的力量用不到陆战卫帮忙,就算能用上,自己也不敢擅离职守,还能帮上什么呢?
“呃……是这样,我比李都指挥使大3岁,今年9月就整整59了。按照军规,到了60岁,如果没有陛下特准就不能再指挥战船。
要不去巡防卫训练新兵,巡视港口,抓走私船,要不去海运都司指挥货船。到底该去哪儿,心中并无准主意。
听闻王大头说起西进一事,如果是真,那海运衙门将来可能也会进入西洋,正合了我的心意。你久在陛下身边,熟悉圣上的脾气,能不能帮我参谋参谋,此事该如何抉择?”
黄南平左右巡视了一圈,觉得还是不太可靠,拉着姐济又往船舷边上走了走,这才小声道出了所求之事。
第940章 露馅了
“……这个嘛……我只能说自己的意思,与万岁爷无关。”听闻是私事,姐济轻松了下来,但没马上回答,而是提出了一个观点。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黄南平听懂了,赶紧改口,不再提皇帝。
“王大头所说的西进大概率确有其事。不为别的,这些年海军在恩鸟港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绝不会轻易放手。
但恩鸟港孤悬海外,支援补给都不太容易,想彻底改变就必须在中途增加海军基地。沙廉港很可能就是其中一个,从这里出发……有海图吗?”
有了共识,姐济就不用怕揣摩圣意的嫌疑了,开始掰着手指头分析海军将来的发展趋势。说到关键处,两只手已经不够用了。
“领航长……把海图拿过来,全套的,快点!”
黄南平正听得入神,且手指头也没闲着,一边听一边在船舷上用指甲刻画几处关键港口位置。听到海图,才想起不用费劲,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这里是沙廉港……这里是恩鸟港,如果走北航线这里是必经之地。阿拉伯人叫它卡兰巴,当地人称科伦坡,葡萄牙人称哥伦布,目前正被葡萄牙人占领。
按说沙廉港的位置远没有科伦坡港好,万岁爷选择了这里主要是为了牵扯东吁国的精力。可万岁爷从来不做仓促之举,沙廉港应该还有它用,我觉得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取而代之,把科伦坡港收入囊中。”
海图拿来了,姐济将其铺在甲板上,和黄南平两个人头对头蹲着开始了推演。说是不能妄加揣摩皇帝的心思,可每一步都在尽量模仿皇帝一贯的作风。
“有道理!当年陛下亲率舰队远赴好望角的时候就曾提过此处。把它占了,进可直达阿拉伯人的老家,退可护卫马六甲咽喉。如果再加上这里,就能控制整个印度洋!”听到此处,黄南平重重拍了下膝盖。
他们这些海盗、渔民出身的老海军也能从海图上看出何处是重要港口,但却说不出成套的理论,更不会把全局联系到一起综合分析。姐济的推论让他想起了几年前皇帝说过的话,意思居然差不多。
“对,这里叫查戈斯群岛,万岁爷说能建造军港的岛叫迭戈加西亚岛,中间有个大潟湖,水深浪平,把南海舰队全停进去都不拥挤,确实是个好地方。
不过那上面缺少淡水,全要靠下雨存储,建设起来有些麻烦,最简单易行的还是在大陆上寻找合适的港口占领。除了科伦坡,在非洲沿岸应该也是有一到两个基地,这样才能把恩鸟港连起来。
您若是身体还允许,就提前上疏求情,多在海军里服役几年。眼下万岁爷正忙着打通西域的商路和整顿西南各省的土司,无暇南顾。
但用不了几年还得把重点放到海军上来。到时候印度洋、阿拉伯海沿岸全会成为大明海军的攻击目标,绝对不缺乏大战役,错过了太可惜!”
姐济在地图上点了几个点,再用线将这几个点连起来,很直观的展现了海军未来的发展趋势。这些战略布局并不是军事机密,真是他自己思考出来的,且不知道正确与否。
之所以愿意讲给黄南平听,也不是私人关系多好,而是不愿意看到这位资历最老的海军将领错过海军最辉煌的时刻,那将是一辈子的遗憾。
“写!现在就写……先给袁总参谋长写,当年就是他把我拽进了海军,不能丢下不管!”
黄南平越听越后怕,本想着为退役找个更好点的出路,没想到差点一招棋错。不管姐济分析的对不对,大趋势应该是有的,所以留在海军里就成了最优选择。
“千万别!要写就直接写给万岁爷,最好不要把袁总参谋长卷进去。在其位谋其政,听我的没错!”姐济倒是不反对黄南平马上写奏本申请延迟退役,但对于给谁写很在意,马上给予了及时纠正。
“……好,听你的,在此谢过,若真应验了,大恩永记!”
黄南平张着嘴傻呵呵的想了半天,好像也没想明白为啥不能给袁可立写信。但鉴于姐济的出身,还是决定相信他的说法,直接给皇帝上疏。
如果按照正常程序走流程,黄南平这份奏本应该没有资格进入海军特急通道,抵达岘港海军基地之后,要搭载一个月一次的通讯船送往海军总参谋部,再转呈入宫。
最快也要三个月才能出现在皇帝的案头,啥时候能被批阅也不确定。毕竟奏本不是正式公文,赶上题本数量多,拖上个十天半个月很正常。
但黄南平走了狗屎运,或者说钻了空子。他写完奏本之后,与主动攻击阿拉干王国海港的战报放到了一起。专门负责传递消息的海军参谋也没权翻看,直接打包送上交通船,日夜兼程一口气就送到了大沽口。
然后由快马接力一站站传入通政司,不管白天还是半夜,只要接到这种级别的公文,值班的通政使必须第一时间入宫,在养心殿里与皇帝一起启封查验,并记录内容。
“这封就别记录了,南海舰队都指挥使黄南平朕认识,是个粗人,不太熟悉公文流转规矩。此次又在西洋立了功,通融一次吧!”
当皇帝看到了黄南平申请延迟退役的奏本之后,本能的将目光投向了右通政使熊文灿。发现对方也是一脸尴尬,知道是出错了,也没追究,还替黄南平求了个情。
“陛下,海军何时去了西洋?又为何立功?”
熊文灿有些恼火,在心里把这个叫黄南平的海军将领祖宗八代都骂了一遍。然后话锋一转,询问起了海军的动向。在他印象里海军没有去西洋的作战任务,皇帝更没在御前会议上提过。
“哦,是海军的一次小规模剿匪行动,在西洋打掉了一个很大的海盗窝点。太蒙啊,你知道海军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面对熊文灿的询问,洪涛没法再隐瞒下去了,只要战报一打开,通政使不光可以看,还要一字不漏的誊写入档。这是规矩,也是好规矩,不该打破。
不过他可以睁着眼说瞎话,顺便再云山雾罩的忽悠忽悠,把海军有些违规的行动说成理所应当,谁不同意谁就是国贼!
第941章 皇帝帮着撒谎
“肃静洋面、保大明万里海疆!”熊文灿想也没想就给出了标准答案。
“非也、非也!如果仅仅为了防御海疆,朕没必要花费巨资打造那么多大型战舰,还训练了几万陆战卫。
只需将火炮装在小船上,弄它几百艘,每船不过七八人,遇敌来袭一拥而上,抵近之后百炮齐鸣,必可将敌舰轰成碎木。既可守卫海疆,又省下大半投入,岂不美哉!”
对于熊文灿这位在历史上有点名气的大臣,洪涛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不信忠也不信奸,与礼部尚书杨嗣昌一样,是骡子是马得先拉出来溜溜。
通过几年的观察,得到了一个初步结果,非忠非奸,有能力但不突出。
他们俩就是传统的旧官员,才学自然是不用说了,但凡能从科举中脱颖而出的进士,没谁会是一肚子草包,且保证个个都是人精。
但要说能祸国殃民吧,还真不够格,当大坏蛋也是需要胆识、魄力和大智慧的,岂是个普通旧派官员就能胜任。
他们在另一个时空的悲剧就在于做了能力范畴之外的事儿,而且还没做好。至于说是主动要求去做,还是不得已而勉力为之,那就不清楚了。
反正在洪涛的心目中,他们可以和叶向高、方从哲、翁正春等同,都是可以用,但需要放在合适位置上,且不足以以国事相托的范畴。
说白了,他们就是个有能力在朝廷里任职,但无法独当一面的普通官员。用对地方,会规规矩矩循规蹈矩的完成工作,既别指望能超额有惊喜,也不用当成奸臣特意防着。
“……那陛下力主海军可是另有深意?”果然,听了皇帝的讲述,熊文灿暂时忽略了黄南平违规传递奏本的事情,思路被带跑了。
“那是自然,海军从来不是当盾牌防御用的,而是一支锋利的长矛,专门破防的。把海军死死关在港口里是巨大的浪费,给他们一定的自主权,在大海上四处刺一刺则是物尽其用。
既可以清缴海匪保商船通航,又可以获取资源,补偿今后的建造费用,两全其美。当然了,要掌握好度,过犹不及。朕会派总参谋部就此事专门予以核实,如若谁敢轻启战端,定将严惩不贷!”
“……臣不知海军还有如此妙用……可海军又从何获取资源补偿?”熊文灿已经快被绕晕了,盾牌和长矛能听懂,其它的嘛,好像懂了好像又没懂。
“喏,这上面就写着呢。此次海军在西洋击溃了一群海匪,把其占据的港口还给了当地百姓。这群海匪凶恶的紧,据说还打死过不少佛郎机人,杀人越货十恶不赦。
当地百姓为了感谢海军仗义出手相救,特把当地盛产的大木提供出上千根供海军造船之用。
海军发现那里的气候和土壤很适合种植稻米和甘蔗,可丹迪人不太会耕种,产量太低。于是打算通过日月银行在大明招募农户过去教授,顺便建点榨糖厂和磨坊,还可以在当地开办学堂,宣扬我大明教化!”
不懂就对了,如果换成新派官员洪涛这番瞎话根本编不下去,墙上就挂着大地图呢,看两眼就知道沙廉港在缅甸,根本不是啥无主之地。
可惜的是大部分旧派官员只是表面上接受了新政,骨子里却依旧对新知识很抵触,少有主动学习的。他们连地图都看不明白,不受骗等什么呢。
“如此说来倒是件好事,只是不知花费几何?目前西北、西南都在修缮驿道和轨道,耗费极大,所存库银恐无法支持大军作战。”听到能宣扬教化,熊文灿马上就来精神头了,但又怕多花钱。
“不需朝廷耗费一分一毫,全部费用由日月银行先行垫付,之后再由当地农户、商户逐年归还。”
不光受骗,还要帮着数钱,这就是洪涛死活看不上科举进士的缘由。他们的学问够多也够深,但全学进了牛角尖,死抱着一样不撒手,既不懂兼容并济,还不会主动更新。
“如此甚好、大善!功过相抵,黄南平有陛下回护,幸也!”
但凡能把海户司的书本翻一翻,就不会相信皇帝这番屁话。日月银行又不是散财童子,凭啥去给沙廉港民众垫付。可熊文灿还就信了,也不再追究黄南平了。
“让皇帝帮你撒谎,何等运气。但愿将来别再添麻烦,否则朕让你去恩鸟港守灯塔,老死在上面完事!”
好不容易把熊文灿糊弄走了,洪涛拿起笔开始批阅。既然是奏本,回复就不用记录在案了,于是上面除了准奏之外还多了一行字。
语气虽然恶狠狠的,终归还是批准了黄南平的延迟退役请求。理由不是老资格,也不是曾经伴驾远航好望角,而是战绩卓著。
在洪涛眼里官员就得看政绩,人品再高、文采再斐然,工作完成的不好也是白搭。军人则要看战绩,光听话没用。
黄南平这次自作主张突袭了阿拉干王国海军就是点睛之笔,不光要嘉奖,还得通报全军列入教材,做为全面理解战略意图且灵活运用战术的典型推广。
军队是纪律单位,需要严格遵守命令肯定没错,而且是第一位的。但是在遵守命令的前提下,根据战场态势和战略部署,调动主观能动性且敢于实施也非常重要。
如果每位带兵的将领都变成纯粹靠上级命令驱动的棋子,扒拉一下动一下,不扒拉纹丝不动,听上去好像没什么错误,实际上问题就大了。
百户等着千户下令、千户等着指挥使下令、指挥使等着都指挥使下令、都指挥使等着参谋部下令、参谋部等着总参谋部批准、总参谋部等着皇帝首肯……
转来转去,合算指挥全军作战的任务又落到了皇帝头上,军官们全都怕担责任,宁可不干也不多干,这不又成了朝堂里旧派官员们的作风了嘛,效率会低到无以复加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