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战卫在沿途被开凿过的崖壁上布设了十多处藏兵洞，崖顶上还有炮台，每条路由三个百户轮流值守，算是海鸟港唯一的陆地交通。

　　“啊，景色真不错！”

　　顺着在悬崖上凿出来的阶梯登上山顶，向西是茫茫沧海，虽然明知道大陆近在咫尺却看不见分毫。向东则是一马平川，几十里外地势徒然升高，再往远处眺望全是连绵的山脉，一层高过一层。

　　“万岁爷，此处常年温热为何有雪山？”王承恩嫌肉眼看不远，干脆举起了望远镜，结果偶有所得，居然看到了山尖上的皑皑白雪，很是不解。

　　“你读过的书都随着饭拉出去了！萧偲，来给王总管解解惑。”

　　这话问得皇帝很没成就感，常识啊，凡是在蹴鞠队、海户司和新学里上过几年，学过地理的就该明白。你好歹管着蹴鞠队，怎么能如此不上进呢！

　　“陛下所著地理上有云，从海平面算，每升高100米温度下降0.6度。总参谋部测绘司派人来测算过，那些积雪的山峰都在3500米以上。

　　三六一十八，比这里低了二十多度，不下雪也会结冰。陛下还曾写过，在非洲赤道附近常年气温比吕宋还高，依旧有雪山存在。山脚下热如蒸笼，山顶上寒风凛冽，天地间的诸多变化除了神仙，岂是凡人所能领悟。”

　　萧偲一点没给王承恩留面子，不光把问题回答了，还搞了点引申，并发表了内心的感慨。他此生最远只到过沙廉港，对很多从书本上学到的知识本是半信半疑。

　　可陆战卫中不断有从恩鸟港换防回来的官兵，听了他们亲口转述非洲的景色之后又不得不笃信书本上的描写。进而产生了一种怀疑，皇帝不是凡人，否则怎么可能对万里之外的景象先知先觉。

　　“话真多！山下好像失火了，这些农户也是，大冬天的也不小心点。”

　　王承恩就烦有人在面前卖弄学识，可当着皇帝也没法多说什么，干脆又举起了望远镜，打算找找别的景色看。结果真发现了异常。这次他没声张，只在心里小声嘀咕，生怕又被上课。

　　“当当当……当当当……”可是没过几分钟，不远处的炮台上突然传出了阵阵急促的钟声，还有人跑来跑去，忙着挪动炮车，把炮口转向了东侧。

　　“是警报，有狼烟！陛下，请速速返回军营，有臣在，任何人也别想过此山口！”紧跟着萧偲就不淡定了，面色严肃的规劝皇帝中断行程返回码头，还做出了拼死一搏的架势。

　　“你有精兵数千，仅仅守住这里就完啦？山下的农户全不管了？”洪涛没动地方，看着远处越升越高的烟柱，向萧偲提出了灵魂拷问。

第972章 太岁头上动土2

　　“呃……臣要先确保陛下的安危……”萧偲知道要坏，可也不敢把皇帝扔在半路自己去安排布置。

　　“这里又没有千军万马，勇士营足够应付。你自管去做事，不用替朕操心。平头，带人前去探探虚实，小心应付不要大意！”

　　如果换在别的地方，比如叶尔羌国、沙廉港、恩鸟港，甚至马尼拉和岘港，洪涛都不敢太托大。毕竟当地的民众数量很多，仅凭几千陆战卫没把握防御得面面俱到。

　　但在小琉球岛上真的可以谁都不怕，也就是没时间也没必要去大山里仔细搜索，否则带上几百勇士转个半年，以后就没有什么原住民了。

　　愿意投降的全下山上船，运到辽东、内蒙等地充当新移民；不愿意归顺的就尘归尘土归土，回到大山母亲的怀抱里去吧。

　　“陛下，万金之躯不可轻易涉险……要不臣带人前去清剿，陛下在这里坐镇中军。”一听说皇帝要亲自去遭袭的农场，萧偲再也顾不上礼仪了，一步跨在前面挡住去路提出了新的建议。

　　“你快给我一边去吧！王承恩，断后，有抗命不尊者军法处置！”洪涛根本不想听，一伸胳膊就把人给扒拉开了，顺着石阶快步向下走。

　　王承恩带着一脸坏笑堵在石阶上，用挑衅的眼神向萧偲发出邀请：你来啊！快来啊！还三六一十八，口诀背得如此通顺，不如去禁闭室里多待几日。

　　冒烟的地方距离20里路不到，几十骑勇士和陆战卫士兵分成三列纵队，相距百米齐头并进。这里的冬季仍有十多度，沿途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和灌木，也有零星被开垦过的农田，只是不见有农作物。

　　半个小时之后农田越来越多、树林越来越少，在距离冒烟的地方还有几里路时，农田已经连成了大片，有水稻、甘蔗和剑麻，还有用来灌溉排涝的水渠和水车，唯独见不到人。

　　“万岁爷，匪患已经跑进山了，听当地移民讲有大几十人，被发现之后虚张声势了一会儿，见到这边人多就自行撤了。”

　　这时负责突前侦查的平头哥率队跑了回来，大致叙述了他所了解到的情况，等待皇帝的进一步命令。对于这类威胁勇士营根本不当回事，如果需要可以马上进山追剿。

　　“原住民不是全被赶进山了吗？怎么还有如此规模！”洪涛闻言没有马上下令，而是转头询问萧偲。

　　“……陛下息怒，臣在年初确实率队清缴过附近的山区，没有发现大规模聚集的族群。”萧偲被问了个大窝脖，他也想不通为何会有大规模原住民突然下山袭扰农场和种植园。

　　“去把这里管事的叫来！”见此情景洪涛也没武断的认为萧偲在欺君，有没有撒谎光听一面之词没用，必须得有佐证，而且也不难。

　　平头哥去了十多分钟就带回了两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们都来自浙江，曾参在陆战卫服役过，一个期满自愿退役，一个受了重伤造成伤残被迫退役。

　　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两人都有资格获得田亩奖励，并在几个海军基地附近安家落户。选来选去看上了这里，虽然基地新建配套设施不完善，但土地肥沃，离浙江老家也近。

　　“……草民黄忠旺见过大元帅！大元帅万万岁！”左手伤残的老兵曾经担任过陆战卫的试百户，到了这里便成了村长，管着三十多户上百口新移民。

　　虽然退伍了，可毕竟是出门闯荡过的，见到平头哥与勇士营之后眼神就不太对，等到了近前，看清楚了萧偲身边中年人的肩章，噗通一下就跪了。但上半身仍旧行了军礼，就是手和嘴唇都有些颤抖。

　　“好在你退役了，否则就要以军法处置。起来吧，朕把你们叫来是想问问刚刚发生了什么，山民们为何要大举袭扰？”

　　跪拜礼经过三十年的不断强调和习惯，依旧没在朝堂和民间完全消失了，但在军队里早就取得了一致，谁跪谁触犯军法。洪涛倒没纠结这点小事，只关心狼烟为何而起。

　　“回大元帅，此事不全怪山民，是我等贪图钱货太过深入山区，还伤了他们的人，才遭到报复。今后我等再也不敢跨越禁区，做为村长小民认打认罚，绝无二言。”

　　人是起来了，可黄忠旺的情绪并没平复。做为最底层的百姓，窝在荒岛上，居然能在如此近距离见到皇帝，还当面对话，刺激有点强。

　　“你们真是昏了头，有了田地不好好伺候，又去想那些份外之财，该死！”

　　萧偲也很紧张，生怕山民们去而复返，那自己可就说不清了。听了这话悬着的心终于算是落了下去，不过怒火又燃了起来。下马几步走到面前，揪着黄忠旺的脖领子，要不是皇帝在场估计就得来顿暴揍，太不让人省心了。

　　“来，坐下回话。你们深入大山又是为何，山里有什么能发财的买卖吗？”

　　既然危险解除了，洪涛也不打算节外生枝去追剿山民。跑了半个小时正好休息休息，也下马走到路边，找了根倒伏的树干坐下。一边拿出雪茄点上，一边拍着树干示意两位村长别杵在面前。

　　“……小民也是听同乡说起，他们在淡水港的山里砍伐樟木，炼制成油之后专有福建商人收购制作药香驱蚊，价格很不错。

　　这里的山上也有不少樟木，但年头并不太长，炼不出太多油。我们俩一琢磨不如再走深点，山上有更大更老的樟树，砍了运回来炼出来的油又多又好。

　　结果不小心出了界桩，越走越远，碰到了山民。我们说话他们听不懂，他们说话我们也不懂，一来二去就动了手，伤了他们几个人。

　　本以为跑回来就没事儿了，谁承想他们叫了更多同乡来报复。我怕拖到晚上吃亏就点了烽火告警，对方见到有骑兵前来马上退回去了。”

　　两位村长颤颤巍巍的在树干上蹲了个马步，一个人讲另一个人补充，很快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说清楚了。

第973章 樟脑

　　“既然定了界桩那就是规矩，是规矩就该遵守，不守规矩到哪儿都会吃亏。今日之事朕做主了，先不惩罚，下不为例！回去安抚好村民，不用惊慌，有这么好的土地，不用想歪门邪道也能养活一大家子。

　　平头，你送送两位村长，再带人进山转转，看看山民们是不是真的走远了。如果碰上了，给他们留下两匹马当做补偿，最好不要再起冲突。”

　　洪涛一直都在静静的听，完事也没太多责备，又让平头哥想办法去替村民去解决问题，处理手段很温和，举止做派很像位仁君。

　　“万岁爷，这里是不是有蹊跷？”

　　但有一个人并不觉得皇帝很平常、很温和，平头哥刚把村长送走，王承恩就借着送水壶的机会凑到跟前，用非常小的声音询问。

　　皇帝刚刚有点听入神了，雪茄烟的烟灰始终没有弹，这就是很不正常的体现。到底哪儿不正常不清楚，但无外乎村民、山民和萧偲三个选择。不管是谁，只要先不动声色的把勇士营士兵调过来，皇帝就不会有危险。

　　“记下……小琉球岛樟树油！朕早就该想到的，居然忘了这么多年，太不应该啦！”

　　王承恩只猜对了一半，皇帝心里确实有事，也确实和这里有关。但不是和人，而是一种东西，听上去好像和樟树有关。

　　没错，就是樟树的油，准确的说是樟树树干、树枝、树根里富含的一种萜类有机化合物，经过蒸馏、冷凝、结晶之后，会变成一种带有强烈挥发性特殊香味的白色蜡状固体，称作樟脑！

　　后世里有种东西叫做樟脑丸，俗称卫生球。常用于防虫、防蛀。但那东西大概率是化学合成的，味道刺鼻，且沉于水。如果谁家的樟脑丸可以飘在水上，那恭喜你买到天然樟脑了，不仅无毒还能提神醒脑。

　　小琉球岛非要说特产，只有一种够格，那就是天然樟脑。并不是说其它地方不产樟脑，只要有樟树就可以从树干、树枝、树根里面提取出樟脑。

　　但小琉球岛上、尤其是山区的樟树特别多，且树龄很长。樟脑的产量和纯度与树龄息息相关，树龄越久，提取的樟脑量越大、纯度越高。这一点小琉球在世界上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有人可能要说了，樟脑再好再多又有什么大用呢？小小的卫生球，就算卖的全世界都是能值几个钱！

　　这么说也没错，光靠卫生球确实不值钱。可樟脑除了是一味中药，可以防蛀、防虫之外，还是很重要的化工原料，或者叫重要的战争资源。

　　19世纪时英国为了从小琉球获得樟脑，还与大清打了一仗，签署了《樟脑条约》。在一战之前，小琉球每年向欧洲出口的樟脑产品高达几百万公斤，占了世界份额的七成左右。

　　欧洲人要这么多樟脑干嘛用呢？除了做为塑料的塑化剂之外，主要是用于无烟火药的制造。樟脑可以给硝化棉当稳定剂，降低其敏感度和爆燃速度，更利于当做发射药使用，大幅增加运输和保存环节的安全性。

　　皇家火药厂早就做出了硝化棉，但研究了好多年仍旧没找到合适的钝化材料，导致只能在特殊环境里小批量使用。

　　现在洪涛终于想起来该用什么材料去钝化硝化棉了，等把樟脑的提炼和提纯工艺摸索出来，无烟火药也就可以大规模应用于军事了。

　　同样的原理，樟脑不光可以钝化硝化棉，还能钝化雷酸汞和雷酸银。也就是说在不久的将来，铜壳弹的安全性也会大幅度提升，完全可以代替纸壳定装弹。

　　有了带底火的铜壳弹，火枪的技术也会随之提高一大截，啥火帽枪、针刺枪，在栓动模式下全都会被淘汰，而有了栓动模式，半自动和自动枪支离的也就不远了。

　　设想一下，当全世界各国军队还端着燧发枪比拼长短时，大明军队已经装备了机枪，这仗还用打吗？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领导者最大的荣誉。

　　而这份荣誉的由来，谁能想到是来自一个荒芜岛屿上一种很不起眼的树木呢？这么重要的战略资源，怎么能任由民间随便砍伐提炼，然后拿去制作驱虫药和香料呢。

　　国有化小琉球樟脑资源必须要提上日程了，即便近期还不能大规模开发，也得先立下规矩保护起来。

　　借口嘛……眼前不就是现成的，保护原住民！听着就那么善良，真乃仁君也！将来想开发了，还能再善良一次，依旧是保护原住民，让他们把树木砍伐了主动送出来，然后换取生活物资。

　　古人说的真对啊，大善即大恶。善和恶很多时候根本就是一回事，只是因为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看到的表现也不同而已。

　　有了额外的大收获，洪涛的兴致立刻高涨，不顾大臣们的反对坚持要去蚊港视察民情。结果到了地方，只在最近的市镇转了一圈就带头上船跑了。

　　没办法，蚊子实在是太多了，连冬季也不消停，越靠近河流入海口越多。不光多，还热情，闻到客人的味道就往上冲，两只手都拍不过来。

　　洪涛百毒不侵，叮几口只有轻微瘙痒，可以忽略不计。但大臣们吃不消，如果再被传上疟疾啥的，就算有了金鸡纳树也不见得能治好。

　　舰队离开了小琉球岛之后，先去岘港停靠了几天，在当地驻军的陪同下视察了附近的农庄和种植园，又看了看最近的两个市镇，然后才启航抵达马尼拉港。

　　做为最先纳入大明版图的海外领地，吕宋特区的重要性自然不用多提。但朝臣们大多并没亲自来过，只是经常在奏报中看到。

　　这次皇帝给了他们一个深入吕宋特区体察民情的机会，专门派了两个百人队护送，离开马尼拉城到北边的种植区和主要市镇转两天，看看移民与当地土著的日常生活、工作状态，顺便找一找政策上的不当之处。

第974章 驱熊行动

　　可是还没等大臣们视察回来，海军的通讯船就先抵达了，由两名总参谋部的机要参谋，亲自送来一份绝密文件，瓦剌作战计划。

　　自打在御前会议上做出了进攻瓦剌的决定，总参谋部就把停滞了近十年的战争机器重新发动了起来，各种作战物资和部队源源不断的通过轨道马车向哈密和吐鲁番集结。

　　为了百分百完成皇帝一战将瓦剌各部抹平的意图，总参谋部为此战下了血本，从北方、华中、西北、内蒙古都司抽调了第2、9、10、19、30卫，加上原属西域都司的第35、36、37、38卫，汇集了9个卫五万多兵力。

　　分成东西两支，由陆军都督杜文焕亲自坐镇哈密统筹，西北都指挥使雷老虎和西域都指挥黄台吉率领，在十天前开始翻越天山，直取和硕特部集聚地巴里坤和准噶尔部聚集地委鲁母。

　　目前瓦剌蒙古在天山以北仅剩三部，土尔扈特部在几年前西迁了，杜尔伯特部活动在阿尔泰山附近，距离哈密和吐鲁番最近的只有准噶尔和和硕特两部。

　　按照总参谋部的作战计划，此战不求速战速决，也不需要保密，而是要以绝对实力先将天山北麓的准噶尔、和硕特两部主要聚居地和冬季牧场横扫一遍。

　　迫使其要不向北逃窜，要不正面决战，在寒冬腊月里基本没有躲避的可能。待将其大部解决之后，再视杜尔伯特部的动向决定下一步计划。

　　如果杜尔伯特部南下救援，那正好一起围剿。然后继续向北进入外喀尔喀三部的辖区，以大军逼迫其首领最终表态到底是内附还是继续为敌，不要再玩若即若离那一套了。

　　如果杜尔伯特部不南下或者选择退却躲避，大明陆军依旧要北上进入外喀尔喀三部辖区。反正瓦剌和外喀尔喀之中必须彻底解决一个，最好两个。

　　再然后就得通过他们去寻找俄罗斯人的踪迹，搞清楚这些年俄罗斯探险队到底进展到了什么地方、在哪里修建了营寨。

　　对于超过额尔齐斯河的俄罗斯势力，一律派遣军队予以占领，大部分入侵者将被抓捕苦役，少部分可以释放。

　　让他们带信给沙皇米哈伊尔一世，说清楚大明帝国的态度：额尔齐斯河与鄂毕河下游是两国的天然分界线，不要再派人向东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