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苏丹亲自来了吧！”巴什卡反应最快，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场景。

　　穆拉德四世率领近卫军团和西帕希骑兵如同神兵天降，利用海军船只从地中海登陆，翻越山脊悄悄抵达了大马士革城。

　　就算明军真能突破这段山区防线，也得付出很大代价。等到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抵达大马士革城下时，才发现苏丹的主力。

　　然后两位皇帝展开了面对面的决战，最终肯定是兵强马壮的穆拉德四世大获全胜，甚至把大明皇帝生擒活捉，从而造就了又一个神话。

　　“据我所知苏丹仍旧在大不里士等待帕夏的消息，只要把明军击败马上就会再次进攻巴格达。”最后加入的老兵摇了摇头，否定了这种猜测。

　　“从海上……难道是埃及的哪位帕夏带着马穆鲁克人来了？”

　　另一名老兵认为海运才是接近事实的关键因素，顺着这个思路捋下去，援军最有可能的来历就是埃及。只是他对埃及各行省民兵的战斗力严重存疑，脸上并无喜色。

　　“再猜十次也猜不到，我听到时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次从海上来的援兵是威尼斯人，他们不光送来了大炮，还有不少雇佣兵。

　　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上个月我们还和威尼斯人在海上斗得不可开交，转眼却又成为了共同抵御明军的盟友。你们信不信，说不定哪天咱们的洞里就会多几名威尼斯雇佣兵。

　　到时候我真不知道能不能睡着，或者先下手用匕首抹了他们的脖子。这群该死的海盗抢劫过我的祖父，还杀了我的一位叔叔。”

　　见到同伴越猜越远，老兵索性也不卖关子了，把他从帕夏卫队熟人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和盘托出，然后一脸愁苦的诉说着内心矛盾。

　　“不可能，威尼斯人怎么可能来帮我们！你的朋友肯定听错了，就算他们真来了也应该是趁火打劫的。”

　　巴什卡对这个答案的反应更大，直接对消息来源提出了质疑。奥斯曼帝国与威尼斯共和国为地中海东部的控制权缠斗了近百年，双方都有很大损失，不能叫世仇也算得上劲敌了。

　　如果奥斯曼帝国被明军入侵，威尼斯人应该是最高兴的，不支援明军就算最好的局面了，怎么可能反过来帮着奥斯曼帝国。

　　“没错，那些大炮上有圣经和十字架，我亲眼看到的。本以为是从维也纳缴获的，听豪拉斯一说才明白，它们应该就是威尼斯人带来的。数量还不少呢，在咱们上面就有两门，天亮之后你们可以上去亲眼看看。”

　　话题聊到这里，藏兵洞中大部分士兵都醒了，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开口为老兵证明。而且不是抬杠，证据就在山头上。

　　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无法入睡，全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操心，或者说是为了自身命运忧虑。但不管如何分析，天一亮杀戮就会开始，个体在群体面前非常渺小，很难改变什么。

　　“嘟嘟嘟……滴滴答……”随着天边泛起淡青色，沉寂的戈壁突然被刺耳的号声惊醒。山脚下明军的营地中人喊马嘶、炊烟袅袅，好不热闹。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划破天际，匆匆用完早饭的明军也迈出了进攻的步伐。与往日的作战队形不同，陆军士兵们以百户为单位拉成长长的战线，人与人间隔十数米，迈着缓慢的步伐向山坡上溜达。

　　没错，就是溜达，既没有整齐的队形也不见磅礴的气势，漫山遍野都全是零零散散的人影。只要人能行走、攀爬的地方全是路，正经的山路上倒是没几个人。

　　这就是雷老虎口中的山地作战，在北方各都司的日常训练科目。与传统的步兵不同，山地步兵没有密集阵型，也没有规定战术，甚至脚下都没路。谷底、半腰、峰顶，凡是能走的地方都要涉足。

　　也不再依靠火力密度压制敌人，更别指望炮兵的火力覆盖，只有利用山势形成低中高三个层面的友军互相呼应、互相依托、互相照顾，边行进边作战。

　　第一个吃螃蟹的是西域都司都指挥使黄太极，他在天山清缴瓦剌蒙古余部时，根据女真人的习惯，又综合了火枪优势，发觉分散进攻要比列队更效率，于是把心得体会写了下来上报。

　　陆军参谋部获悉之后也没墨守成规，在仔细研究过每次山区作战的数据，又听取了大量士兵的反馈之后，才慢慢总结出来这么一套专门应付山区战斗的体系。

　　以往若是敌人龟缩在山区，卡死几个重要隘口，大部队若想通过就得硬碰硬拿人命强攻。如果遇到大军无法展开、炮火也难以覆盖的地形，进攻一方的难度会增加好几倍，死伤数量也随之上升。

　　采用了新的山地作战体系之后，进攻部队不再集中使用，而是分散到相对广阔的地形中去，更多依靠单兵或者小团体的能力作战。

第1188章 山地战5

　　打仗其实和日常的很多工作、游戏一样，想干好就得扬长避短。明军的火力优势独树一帜，只要能把优势发挥出来，避免进入敌人的战斗模式，胜算就非常大。

　　具体到山地作战中，敌人会利用地形把战场限定在一个或几个很小的区域，大大限制了明军的火力优势。

　　比如在崎岖山路上的某个地方修建预设阵地和炮台，让火炮射界比较大。而进攻方受限于地形，要掩体没掩体，要射界没射界，只能让士兵拿命硬冲，损失必定很大。

　　现在局面改了，敌人在什么地方预设阵地无所谓，除非遇到自古华山一条路的极端情况，否则陆军进攻的时候根本不走寻常路，凡是人能通过的地方都是进攻路线。

　　遇到敌人建在地形复杂区域的常备工事时先不强攻，而是在正面施加一定的压力，然后从左右两边绕路迂回包抄，找到合适的攻击角度之后再从相对容易的方向突破。

　　那是不是熟悉掌握了这套战术之后，再遇到山地作战就万无一失了呢？答案是不。任何战术都有局限性，取决于当地的地形地貌。

　　放在中国北方山区就适用，那里的山地植被比较少，视野相对开阔，步枪的射程和精准都能发挥出来，还不用担心一头钻进数倍之敌的包围圈。

　　换成安南、吕宋或者树林茂盛的山区就不适用了。士兵在密林环境当中根本看不出去多远，步枪的威力也因为树木遮挡被减弱，太过分散的队形反倒容易受到敌人攻击。

　　所以战术是死的，建立在知己知彼基础之上的灵活指挥体系才是重点。提前获知战斗环境，做出正确估算，合理排兵布阵，才是高级指挥官们需要掌握的基本技能。

　　洪涛在做出御驾亲征决定时，已经获知了要战斗地区的大致气候、地形等相关信息，所以力排众议没有选择更适合远航登陆作战的海军陆战都司，而是特意从北方几个都司中调派陆军随行，就是在等这一刻。

　　效果嘛，从发起进攻到中午的这段时间来看还是相当不错的。奥斯曼人果然在山路附近提前布设了大量防御工事和火炮阵地，且把土工作业玩得相当熟练，不管用肉眼还是望远镜都很难发现其踪迹。

　　若是按照常规方法沿山路推进，由于地形受限，明军只能以小股部队突前，然后遭到前、左、右，甚至还有上方的立体火力打击。而己方的炮火却施展不开，无法提供有效支援。

　　不是说这样就一定攻不下来，只是伤亡会增高，以这几千兵力不见得能走完几十里山路。一旦人员伤亡太大，还要面临在撤退途中被骑兵突袭的风险。

　　但面对明军的突然变阵，奥斯曼人的铁桶阵立马显得有些笨拙了。山路上的推进是意料之中的缓慢，附近的的山坡、大石头后面、山头之上都是奥斯曼人的藏兵洞和火炮阵地，居高临下占尽优势。

　　有的地方根本不用浪费枪弹，只需把碎石往下一推，山路上的明军就得赶紧找地方藏，一个不小心被石头砸中不死也得重伤。

　　这时候负责攻击山路的明军就会停止前进，找好掩体在相对远的距离用步枪射击，给防守方增加一些压力。而从山坡攀爬的明军则开始抢占附近的山头，向敌人预设阵地的两侧和后方迂回。

　　预设阵地好就好在坚固、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但也有缺点，还是致命的。它不能移动，甚至无法转身。只要两侧被突破，让敌人绕到身后基本就废了。

　　能不能把两侧也增加预设阵地防守呢？当然能，前提是有足够的时间和人力，因为两侧的预设阵地照样也有两侧的问题，如此延伸下去恐怕要修条长城，才能解决大部分问题……实际上长城也是有两侧的！

　　可惜奥斯曼人没这么多时间和人力，用20多天时间造出一条马奇诺防线来。他们只是想在这几十里的山路上尽量给明军造成杀伤，把战斗拖入对峙状态。

　　依靠大马士革城的补给，奥斯曼守军能拖得起。明军则需要从几百公里外的幼发拉底河边用骆驼运送给养弹药，显然拖不起。

　　只要明军受损之后不得不撤退，西帕希骑兵就能展现出长距离奔袭的技能了，在沿途不分白天黑夜的骚扰，寻找弱点一击致命。

　　可是面对漫山遍野零零散散的明军士兵，奥斯曼守军却没了应对办法。远了用火枪打不准，还容易暴露藏身地点；用火炮效率又太低，好几发炮弹都不一定能消灭一个敌人，反倒是火炮得停火冷却半天。

　　近卫军团不愧为奥斯曼军队主力，见此情景，马上选择了将明军放近些再打，增加了命中率。可效果依旧不太理想，明军太过分散，相互之间距离拉的很远，很难同时攻击好几个人。

　　只要有一个明军士兵受到攻击，附近的明军很快就全都发现藏兵洞所在位置，然后守军就别想再露头了。要是能这么僵持下去也是不错的结果，可惜明军不答应。

　　他们会在枪口上装个比鸡蛋大些的东西，距离大几十米瞄准藏兵洞口扣动扳机。也不知道施加了什么法术，洞口附近会发生爆炸，运气不好的直接在洞里炸了。

　　借着爆炸混乱的机会，明军凑到洞口附近把一种比火药罐小的铁球扔进去，几秒钟之后又是更剧烈的爆炸。

　　到了这种距离，一洞的奥斯曼守军就谁也别想活了，硬生生被堵在洞里当老鼠。更悲哀的是此时想出洞投降都没机会了，残暴的明军根本不受降，发现敌人不由分说直接射杀，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给。

　　其实想商量也没法商量，双方语言不通，谁会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冒着生命危险和敌人用手势比划半天。

　　就这样，藏兵洞被逐一清除、一座座山头被相继占领、一段段山路被打通。虽然进度不快却很扎实，也很血腥。但凡没在明军抵达前逃离，洞里的几个、十几个奥斯曼士兵全会战死，一个也走不掉。

第1189章 山地战6

　　激烈的战斗从凌晨持续到正午才稍稍平息，主要是明军停止了进攻，就近占据了清理干净的藏兵洞，在里面吃上了午餐。

　　山下的明军大营也升起了炊烟，留守部队比上前线的同僚幸福点，不用守着敌人尸体、闻着血腥味啃饼干，可以吃到热食。

　　“陛下，奥斯曼人在山路两侧挖了很多洞和火炮掩体，还藏了很多兵。照目前的速度打下去，恐怕要半个月才能见到大马士革城。”雷老虎借着汇报战况的机会，端着空饭盒凑到了皇帝的餐车旁。

　　“坐下一起吃吧……伤亡大不大？”洪涛虽然不像传统皇帝那样讲排场，每顿饭必须多少个菜，但独属的餐车和御厨还是有的。

　　倒不是为了满足口舌之欲，而是出于安全考量。这样一来饭菜肯定会比军官和士兵们好些，从而也引来了堂而皇之的蹭饭者，见怪不怪了。

　　“奥斯曼人的火枪远了极其不准，倒是火炮和碎石造成的伤亡要多些，还没超过预期。臣想下午再增派几个百户上去加强攻击速度，大军的给养不够持久战。”

　　其实根本不用皇帝让，只要不赶人，坐下就吃是军官们的共识。雷老虎叉起块焖羊肉啃了一大口，边嚼边说，根本不去看王承恩脸上的厌烦神态。

　　跟着御驾出征是帝国军官们的噩梦，哪怕皇帝不要求，多少也得检点行为举止。装一会儿可以，时间长了难免疏忽。

　　皇帝倒还好说，一般不在这方面做过多要求，有时候还会带头违反军机，比如熄灯号后还不睡觉，拉着士兵们玩纸牌打麻将。

　　可俗话说得好，阎王好斗小鬼难缠，一旦过于失礼的举动被皇帝身边的护卫们发现，很可能告到宪兵那里去，平白受处罚。

　　“不要心急，如果连半天也守不住，太不符合奥斯曼帝国的军事实力。至于说多久才能通过这片山区，朕要更乐观些。

　　奥斯曼人不可能在山路两侧全修筑工事，人手不够时间也来不及，顶多是挑地形比较复杂的几处重点防御，只要把这几个关键点打下来，他们就无所依仗了，遇到的抵抗应该会越来越弱。

　　但也要警惕狗急跳墙，告诉前线的指挥官们不许冒险轻进，一定要相互掩护到位，遇到难点一律绕行，交给后续部队和炮兵处理。”

　　对于雷老虎的担忧洪涛认为没必要，任何一场战斗过程都不会是线性分布的，有可能是开头难，也有可能中途遭遇主力。

　　到底奥斯曼军队留没留后手，现在还无从得知。也就不要轻易去赌，以不变应万变最稳妥。即便真被拖在这里短时间无法攻克大马士革城，也不是世界末日。

　　大军离开塞马沃城的时候，已经派人去巴格达附近通知杜文焕调一个卫兵力南下，差不多半个月后补给就会送到。而奥斯曼的援军只要敢南下，杜文焕就会从巴格达城出发予以拦截，时间应该还够用。

　　“臣是担心欧洲人……从拉马迪城出发时塞特尔指挥使特意提过这件事，他认为欧洲人在塞浦路斯集结兵力并不是目的，说不定会以此岛为跳板在地中海东部沿海登陆。

　　一路上臣特意与向导打听过相关信息，他们说翻过大马士革西边的山脉，距离最近的西顿港只需一日行程。如果欧洲人在此登陆，很快就能抵达大马士革，不可不防啊。”

　　雷老虎也不全是来蹭饭的，这几天始终有个疑虑闷在心里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今日双方一交手疑虑更加深重了。

　　奥斯曼人从法奥港一路撤退至此根本无法携带太多辎重，沿途的城市也证明了这一点，可他们在山区里设置的火炮数量却有点超标。

　　不排除大马士革城内存有大量火炮的可能性，但也必须做好不是的思想准备。除了大马士革之外，能为奥斯曼人提供大量火炮的途径好像只有一个，威尼斯人，或者说是欧洲人。

　　“嗯，能想到这点不容易，该奖！来，这盘孜然炒肉都归你了，不许浪费！”对于雷老虎的担忧洪涛大加赞赏，皇帝自然不能当口贩子，多少也得赏点，于是一盘菜被扣进了饭盒。

　　为啥非是这盘菜呢？说起来有点诛心，洪涛不爱吃。孜然炒肉是他手把手教给御厨的，但不知道是自己没讲清楚还是实践次数太少，蹴鞠队出身的御厨没掌握好火候，羊肉有点老。

　　“那……”雷老虎倒是没觉得这盘肉不好吃，或者说心思不全在吃上，还在纠结欧洲人的问题。

　　“朕不光问过向导，还与法奥港投降的近卫军团军官详谈过。据他说在大马士革没有近卫军团驻守，只有极少量的西帕希骑兵做为帕夏护卫，其余全是行省武装，数量在3000左右，各种火炮约30多门。

　　塔巴尔帕夏手里总共有3000近卫军团，10000西帕西骑兵，10000行省民兵。经过法奥港和巴士拉城两战，近卫军团损失过千、西帕希骑兵和民兵至少减员三成。

　　根据礼部和皇家顾问处送来的密报，欧洲人向威尼斯集结的兵力不超过一万。朕就当他们全在西顿港登陆了，大马士革的总兵力差不多是30000到35000。

　　以你的估算，塔巴尔帕夏想在这条几十里长的山路上顶住大军全力一击，要安排多少军队驻守才够用？”

　　洪涛不光想过这个问题，还根据更多的情报做了更深入的计算。既然雷老虎问起来了，也就不再隐藏真实想法。但答案照例是不会直接给出来的，必须得听课加回答问题。

　　“若是让臣来做指挥官，差不多要七八千近卫军团才够用。这里的山路很崎岖，时在山腰时在谷底，地形非常复杂，也不是处处都适合布防埋伏。想在每个预设阵地形成优势火力，兵力少了不够用。”

　　在研究退敌之法时，设身处地去为敌人指挥官着想，是大明军队里的传统。雷老虎自然也不能例外，对这个问题并不觉得唐突，很快给出了比较具体的答案。

第1190章 山地战7

　　“不对，你的计算有误。塔巴尔帕夏手里并没有那么多近卫军团可用，减去在法奥港投降和战死的一千多人，他目前能动用的近卫军团数量不超过2000。”

　　一说起具体问题，洪涛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不光斤斤计较还锱铢必较，算得那叫一个细。

　　“是，陛下说的极是，是臣疏忽了……要是按照西帕希骑兵和行省武装的战斗力算，那臣还得再增加至少五千人，最好由近卫军团统领。”

　　这就是雷老虎和帝国军人们不愿意跟着皇帝出征的原因之一，不知道哪句话被问住，又恰好在工作范畴之内，轻则挨批，重了很可能会影响晋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