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批由皇帝钦点的兵将张然心里还是有数的,半点不敢含糊,准确数字张嘴就来,还嫌不够说服力,干脆把小命也押了上去。
“战斗力几何?”只听了个剩余人数洪涛就知道这三年他们没偷懒,但光有辛苦的过程没啥用,主要还是得看结果。
“……这个……”对于战斗力如何衡量张然有点迷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表达清楚。
“你曾在辽东任监枪,又入朝鲜与倭人做战,教导营比之辽东卫所兵将如何?”见到张然吞吞吐吐的样子,洪涛也意识到自己问得不是很明确,又补上了一个比较明确的标准。
“若是野战,十人以下倍之,百人以下三倍之。如若守城,有万岁爷的神弩相助可御十倍之敌!”这下张然就好回答了,想都不想,牛皮吹得山响。
“……再由腾骧四卫、勇士营、南海子孤儿中挑选一批补充进去,凑足2000人。以老带新,每500人为一营,轮流赴剿匪提督衙门听从袁提督安排。”是不是夸大其词呢?洪涛认为不全是。
张然上过战场,有实战经验,就算吹牛也不会吹得太离谱。但他可能只会统兵不会练兵,所以忽略了一个细节,强兵不是训练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必须得经过实战检验才知道准确实力。
可是身处京师,又不属于兵部体系,教导营根本没机会经历实战。怎么办呢?好解决,答案就在袁可立的水师战舰和即将放弃的辽东土地上。
有了战舰可以很方便的把教导营送到辽东任何一处海边,而被放弃的辽东各地军镇也很快就会被女真军队占据。这不就是送上门的实战机会,管它守将是谁,只要距离海边不太远就是教导营攻击的目标。
打得过就杀光烧光,打不过掉头就跑。只要能退到海边上了海船,过几天还会出现在沿海某处,接着攻击附近的城镇。不用多,每个月来上一两次实战,以战代练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把2000人分成4波,差不多两三个月轮换一批,短短一年时间就能成为具备实战经验的老兵,为此付出几百人的伤亡也是很赚的。
而这些老兵不是普通兵,大部分会成为将来新军里的中低层指挥官。把他们锻炼好了,待到时机成熟,半年时间即可扩充到几万人,只需进行短期集训就能具备说得过去的战斗力。
第198章 加快步伐2
“……调动这么多兵将长途跋涉,没有兵部同意,怕是又要到万岁爷面前鼓噪。”
可是这番安排让张然非常为难,做为太监,皇帝说的每句话都相当于圣旨,必须执行。可如果因此给皇帝找来很多麻烦,最终倒霉的还是太监。
他掌管的御马监统领着皇庄、马场、象房、草料场和草场,有能力把这2000兵将藏起来,但真没本事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军几百里而不为人知。从京师到海河造船厂沿途有很多卫所关卡,根本就没法掩人耳目。
“不带甲胄、不拿军械、不聚集行军,可行?”关于这一点洪涛也想过,但没有实际操作过,不知道能否奏效。
“……奴婢、奴婢愚钝,不曾领会万岁爷深意……”
此时此刻,张然大概想到了皇帝把教导营分批派到剿匪提督衙门要做什么,大概率是要去剿匪呗。至于说去哪儿剿匪兵部无权过问,除了皇帝也不用向任何人汇报。
可怎么也想不出不穿甲胄、不拿武器该如何作战。教导营可不是武术队,更没练过空手入白刃,哪怕是小股海盗赤手空拳也不好对付啊。
最麻烦的是剿匪提督衙门的兵将与寻常卫所水师有着天壤之别,他们作战不依仗刀剑弓弩,全靠船上的火炮,士兵们通常只配皮甲和一支带钩的长矛,教导营根本不会用。
“只要人到了,就什么都有了!”沿着河堤边走边聊,海河机械厂的水车已经历历在目。洪涛指了指,甩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由于皇帝的到来,海河机械厂一大早就被御马监给清空了,不再有机器转动捶打的巨大噪声,更没有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只剩下剿匪提督袁可立和来自各厂的十多位大匠齐刷刷跪在门口两侧迎接圣驾。
“让他们都起来,子先,这里是你的地盘,头前带路!”如果说在来的路上皇帝始终不急不躁,让人看不出半点异常,自打一踏入工厂大门脸色马上变了,眉头紧锁、不苟言笑,连脚步也快了不少。
“朕不是来巡视尔等工作的,每个工厂里发生的大事小情,朕坐在皇宫里就能知晓,两个字,满意!但朝廷的现状却很难让朕满意,为了扭转颓势,朕还要给各位肩上加点重担。
在说之前有件事朕要再说一遍,此间的每个字、每张纸都不能外传,哪怕是家里人也不许提及。假若被朕发现谁不听话,不问原因,东厂就会找上门,把所有听过、看过的人全抓进诏狱,永远也出不来了。
别怪朕心狠,此事太过重要,关系到大明国运,不得不防。好了,朕要说的事情很多,得一样一样来,被叫到名字的进来,其余人在原地等。”
徐光启为皇帝驾临准备的场地是工厂的二层小楼,还没等进屋,洪涛就在楼道里发表了不长的讲话,算是给今天的会议定下基调。然后只带着王承恩和两名挑着木箱的小太监进了最大的房间,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但很快他们就被一个接一个的轮流叫进房间,有些人待的时间长,有些人进去之后很快就出来了。但不管快慢,手里基本都会多一卷纸,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不与任何人交流,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小楼,由四卫营兵将护送离开。
当夜幕降临时,房间里只剩下剿匪提督袁可立、御马监掌印张然、司礼监秉笔王安和养心殿长随王承恩,每个人面前摆着一只大碗,装着冒尖的炸酱面。
“都吃,快点,吃完了朕还有事要讲,谁最慢就给谁再加一碗!”
洪涛面前也是一只同样的大碗,面条与众人无异。只是他吃得很快,一边说话一边吸溜转眼半碗就没了,只有嘴唇上残留的酱料。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但在吃饭方面还是不能有半点自由,负责提供食材的依旧是鸿胪寺,烹饪饭菜的还是尚膳监。光这些人和器具,再加上端茶倒水的膳食局宫女,足足占了五架四轮马车,结果还没黄瓜,只能用萝卜片代替。
“袁提督,该说的朕已经都说清楚了,在目前的状况下辽东是必须放弃的。但也不能任由建虏占据发展,以前是我们防他们扰,处处被动,现在该变一变了,除了造船不能耽误,你的任务就是在这里建港驻守。”
面对这四个人洪涛就可以讲更多计划内容了,他们属于核心成员范畴,也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本来袁可立不在之列,还有选择的余地,可是自打剿匪提督衙门成立,用海船从南洋诸国运回大米,解了粮荒之忧,他就成了士人里的叛徒、官员里的败类,退无可退,只能跟着皇帝一条道走到黑了。
“神仙岛?”顺着皇帝手指的位置,袁可立看到一座孤零零的小岛。
它位于辽东半岛正南,名义归属于金山卫管辖,实际没人管。距离陆地太远,孤零零悬于海上,渔船没必要跑那么远捕鱼,商船则不在航线,大部分当地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但剿匪提督衙门必须知道,自打成立,匪是一次没剿过,但海是一天也没少出。除了去南洋护送运粮船队,其余时间多是乱转,顺着海岸线毫无目的乱转!
刚开始确实觉得是乱转,但转了两个月之后终于明白了,皇帝不是有银子没地方花故意往大海里扔着玩,而是图谋甚远。
每次出航,除了训练水手操帆放炮,最忙的就是随船的小太监。哦对,皇帝说他们叫领航员,专门给船只指路的意思。
这些领航员年纪不大但本事不小,不光能靠六分仪寻找正确航线,还能把大海上所有的东西,用非常诡异的手法勾画在丝绢上。
别人可能意识不到这么做的用途,但对于和海船打了好几年交道,以后可能大半辈子都要继续和大海打交道的剿匪提督来讲,这就是巨大的幸福。
第199章 加快步伐3
人类为什么会惧怕大海?不是因为它深不见底,也不是变幻莫测,而是不知其形、不明其理。再大的海船到了海上也是无头苍蝇,再熟练的船工遇到坏天气也辨不明路径,哪怕一生之中走过无数次的海路该迷路还是迷路。
但现在情况要变了,有了这些海图,船员们就能像在陆地上驾车一般,顺着修好的道路前行,只要会用六分仪、懂运算,基本就不会迷航。
也就是说以后大明的海船可以去更远的地方航行了,大海不再是阻隔,只要船不沉、帆不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换句话讲,大明等于在开疆拓土,把以往无法染指的大海划入了版图,功在千秋!
神仙岛就是第一批被标准在海图上的,剿匪衙门的战舰曾多次光顾,领航员还仔细探索过全岛并进行了勾画,却始终也没打算做什么。
岛是不错,有淡水且不苦,有山脉有树林能耕种,还有个非常大的海湾深入岛中,三面全被百米高的悬崖遮蔽,是绝佳的避风港。
但岛的位置很鸡肋,既不在往来辽东的途中也不在去往朝鲜的路上,连当个落脚点补给的作用都起不到,弃了一点不可惜,拿来是半点用没有。
“不错,就是神仙岛。由剿匪提督衙门在此建港筑水寨驻兵把守,袁提督意下如何?”皇帝没说为什么,反倒是借机考较起来。
“……为了辽东?”结合今日所讲,袁可立很容易想到了答案。可依旧不太理解皇帝的意图,明明有诸多现成的寨堡可以驻兵防御,却轻易放弃,眼睁睁看着女真做大。
现在又要在荒岛上建寨驻兵,和辽东十多万兵将比起来,提督衙门这点水师好像连隔靴搔痒的作用也起不到,图的啥呢?
“没错,但不全面,除了辽东还有朝鲜。辽东军镇一撤朝鲜就要直面女真了,以朕对他们的了解,怕是难以独立对抗。如果不提前布局,朝鲜很可能会向女真屈服,朝廷再想插手就来不及了。
神仙岛就是大明牵制女真和朝鲜的跳板,假如需要,依靠海船能随时运输兵马和粮秣在此集结。向北可威胁辽东半岛南岸,向东能震慑朝鲜北部。是打是帮,主动权攥在朝廷手里,不必受制于人。
朕要再强调一遍,辽东不是被动放弃而是主动战略回收。在国力不济的时候把战线缩短是明智之举,打肿脸充胖子才愚蠢。
百姓可以愚钝但官员不可以,国与国之争不能只盯眼下,必须抬起头看路。古人云:深谋远虑,所以不穷。不谋万世,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不足谋一域。辽东不仅仅是辽东,也不光是大明和女真,它牵扯的很多。”
对于袁可立的能力洪涛自打启用之时就抱着很高的希望,经过这几年的合作,听其言观其行,期望不仅没减还更多了。每当察觉他思路不清晰时,很愿意给出自己的建议,或者叫指点。
同样吃五谷杂粮、同样经过八股科考、同样是进士出身、同样入朝为官,与大明多数官员比起来,袁可立的思维模式和对世界的认知程度要先进的多。
更重要的是他懂事理、知进退。当朝堂里充斥了党争倾轧时,他没有当中流砥柱也没同流合污,而是选择了急流勇退。
等到有人与其理念相通,且有能力实现时,他又不顾争议和风险强出头了,敢说敢干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目标坚定且明确。同时也没放弃质疑之心,只要发现方向偏差,哪怕面对皇帝也照样要问清楚。
在很多人眼里这种人会被归类成逃兵、庸官,属于攀缘附势、见风使舵的小人,远不如为了理想被砍头、烧死的壮烈。
没错,是不够壮烈,但洪涛不需要那么多壮烈。要改造一个国家,甚至改变一种文化传承,理性思考的重要性远大于忠诚。
忠于人,人去则忠消,或作愚蠢,不可取。忠于事才是干大事的品格,谁对这件事有利就帮谁,反之亦然,大智慧也。
当然了,在民间忠于人的论调更普遍也更高尚,各朝各代都会涌现出几位清官和悲情英雄。殊不知这是统治者的谎言,是舆论的引导,如果百姓都忠于事了,当皇帝的要愁死,皇位一天也坐不稳。
但洪涛不怕,几辈子了,他信奉的不是主义也不是宗教,更不是人性。始终且只相信一个古人总结出来的道理,无欲则刚!当一个人不把任何事、任何人、任何东西当做不可或缺时,这个人基本就等于没弱点了。
无欲并不是说什么都不追求,更不是佛家所说的随缘。该追求还得追,只是在干之前做好失败的准备,有多大碗吃多少饭,不做超出能力范围的事,也不轻易押上身家性命豪赌,心态放平和,尽人事听天命。
“……陛下所云臣可以照办,然水师在海上可凭船快炮利与强敌周旋,到了陆上实力要打对折。水师兵将培养不易,若是伤亡过大,短期内恐难以补充。”
大道理、大战略,袁可立不仅听懂了还很认同,但依旧不肯轻易服从。这几千水手都是他一点点练出来的,个中滋味外人难以体会。拿金贵的远洋水手去骚扰女真侧翼后方,保不齐还要入朝作战,明显是用错了地方。
“嗳,错了错了!朕从没要求水手登陆作战,他们不光不能有太大伤亡还要扩大规模,数量以战舰倍之,将来会派上大用场的。
剿匪衙门的战舰只需护卫好神仙岛,不让外人的船只靠近,帮张掌印把腾骧四卫兵将运到合适的岸边,补充粮草武备,待其作战结束再安全接回来。
但此事必须严格保密,所用船不要有明显特征,参与官兵没有旗号不着甲胄,更没有功绩可算,只当是海盗盘踞于岛上,一切补给必须在海上进行。”
洪涛闻言一愣,然后用手猛击脑门。合算说了这么半天,却忘了告知人家登陆作战的是谁。正好张然在场,两人也不陌生,具体细节以后慢慢商量吧,先把大原则定好。
第200章 在大大的花园里挖呀挖呀挖
“腾骧四卫……据臣所知,四卫好像从未出战过,贸然前往是不是太匆忙了?”工作问题全聊清楚了,袁可立还不打算罢休,非得再为别人操心,比如张然。
腾骧四卫是皇帝亲军没错,听着也挺唬人的,且在英宗朝由于谦统领保卫过京师,面对蒙古军队死拼不退,战斗非常可观。
但这都是老黄历了,蒙蒙百姓可以,对于入朝当过官的他来讲真不信。自打保卫京师之后,文官集团一直都在试图消弱皇帝手里的兵权,其结果就是皇帝亲军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疏于训练,更没机会参与实战。
把这样一支养尊处优、毫无作战经验的军队,不远千里扔到敌人腹地去,四周孤立无援,先别说能不能打胜,会不会迷路都是个问题。
“袁提督,不要门缝里看人……”看到没,皇帝还没说啥呢,御马监掌印张然就不高兴了。怎么着,咱刚领到皇帝的差遣,有机会统领军队作战了,你就吹凉风拆台,看不得别人好是吧!
也难怪张然不乐意,袁可立以前在朝堂里混不下去是有原因的,换谁也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属下。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啥都想搞明白再决定干不干,也太难为领导了。
“张掌印说的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朕的腾骧四卫已经秘密训练了三年,编制、战法、军械皆与边军不同。此番派往辽东也不是作战,而是训练。朕以为没见过血的军队永远算不上强军。”
眼见手下唯二军方首脑要有唇枪舌剑的企图,洪涛连忙做了最终陈述,把大致意图讲清楚,免得以后互相猜忌误了大事。
“……臣谨遵圣命,不敢有误!”袁可立本来还想再问问是啥新战法和新武备,能让一支养尊处优的军队有能力去骚扰敌后,如果是皇帝想简单了,必须直谏劝阻。
眼下自己已经不是给皇帝打工了,而是在奔前程,全家甚至全族的将来都和皇帝的新政绑在一起,容不得半点疏忽。可是听到最后一句话,再看到皇帝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
太冷酷也太阴险了,那种似笑非笑的模样加上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的笑声,和去年让自己派船去濠镜找佛郎机人购粮时是何等相像。
鬼才知道刚继位几年,从未到过江南的年轻皇帝是如何远隔万里说服佛郎机人的。那群传闻只认钱的西番商人半点勉强的意思都没有,争先恐后做东招待自己,甚至还有私下拿出黄金试图贿赂的。
目的只有一个,想让自己把去南洋收购粮食的重任交给他们,不光保证完成任务还不能趁机涨价,必须按照粮荒之前的价格结算。
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谁说佛郎机人不通情理,若不是有雪花榨糖厂和经理和三十六行揽头陪着,自己都快被感动落泪了。
但凡头发再黑一点、眼珠子不是花的,身上再没有那么多毛,个顶个都是忧国忠君的大明好子民,马上入阁当大学士都够格。
结果等见到两广总督李贽,了解到部分呢幕后细节之后又差点跳海自尽。真的太幼稚、太天真了。这不是自己的总结,而是李贽的评价。
他说皇帝是难得之君,只要不出大意外成为千古一帝的可能性极大,也非常值得追随。但谁若是说皇帝在品格道德上比较高尚,他第一个不同意。
啥西番商人被圣人仁爱感化,视大明为故乡,争先恐后献银献粮替朝廷分忧,那都是《半月谈》用来迷惑朝野上下的谎话,一个字都不是真的。
真实的情况是皇帝几年前就通过在京建欧罗巴庙的番僧与濠镜佛郎机商人勾勾搭搭,以让他们独家代理广州港进出口贸易货物并予以保护为筹码,才换来了这些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