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此刻,给人一种非人的疏离感。
周鹤鸣脑子猛然蹦出一个词。
形容枯槁。
这个男人像是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又像是吸食了什么精神类药物,整个人萎靡不振,那双眼睛背后的灵魂,像是早就已经死去,只剩下本能还在维持身体的机能正常运转。
“爸。”
陆白叫了一声。
“这是程霜降,我朋友,这是周鹤鸣,我的,嗯,我的男朋友。”
她介绍道。
周鹤鸣与程霜降立刻打了招呼。
“男朋友。”
陆白的父亲瞥了一眼周鹤鸣,并没有多少兴趣地越过两人,回到客厅,在有着霉点的沙发上坐下,阳光照在他左半边脸上,令右半边脸的阴影越发幽深。
“你已经十八岁了。”
他的声音低沉,古井无波,没有半点儿情感。
“在你这个年纪,你妈已经主演了三部电影,她那时候全身心投入到事业里,而你呢?”
听着陆白父亲的话语,周鹤鸣内心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而你呢,还在拍那破烂的网剧,连主角都混不到,你作为她的女儿,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陆白的父亲声音并未有起伏,可言辞却如寒冬般冰冷。
“爸,我确实不如妈妈。”
陆白的声音似乎压抑着某些情感。
程霜降看了看两人,视线迅速在屋里环视,瞥见了放在电视柜旁边的竹制笔筒。
“你还好意思耍朋友,你知道女演员的青春是很宝贵的吗,你知道你会因此错过多少机会吗?”
陆白的父亲瞥了眼周鹤鸣,令人骇然的是,纵使他的言语好像非常激烈,可语调依旧十分平静,就连眼神里,也看不出任何愤怒或者指责的情绪。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
“你妈妈当时要是没有生你就好了。”
陆白轻咬下唇。
“叔叔,你这话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合适?”
周鹤鸣当即站到了陆白身前。
无论如何,父母都不应该对子女说这样的话。
“不合适?太合适了。”
陆白的父亲皮笑肉不笑地翘起嘴角。
“要是她没出生,她妈妈就不会死,那现在肯定是当红的演员,我们家里肯定不是这副样子,都怪她,都怪她们。”
周鹤鸣之前听说陆白的母亲是在她小时候生病去世的,现在看来,应该是产后导致的病症令这位母亲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而且,陆白的母亲应该也是一位知名的演员?
没给周鹤鸣和陆白任何反驳的时间,陆白的父亲突然站起来,猛地朝陆白走过来。
“我懂了,我懂了,只要你死了,你死了,她就会回来,起死回骸,玄君能做到的,祂可以让她回来的。”
陆白的父亲说着,就要伸手去抓陆白。
但周鹤鸣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
“叔叔,你冷静点。”
直到这时候,周鹤鸣才终于确定。
陆白的父亲,大概精神已经失常了。
周鹤鸣整个人挡在陆白身前,遮蔽了身后的少女,他虽然不太懂打架什么的,但陆白的父亲十分孱弱,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这时,陆白的父亲突然动作一滞。
随后,朝着周鹤鸣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小同学,你是来找阿白和阿浅的吗?”
此刻,尽管面容憔悴,可陆白的父亲却像是恢复了神志一般,宛若一个慈祥的叔叔。
“真不巧呢,她们应该去拍戏了,你等我去打电话问问导演,看她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着,陆白的父亲朝着卧室走去。
他拿起电话座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只是,周鹤鸣看到,那座机并没有连着任何的电话线。
“喂,阿绊啊,阿白和阿浅什么时候回来啊?六点半吗,好,那我去接她们,嗯嗯,我知道的,她们应该没有给你添麻烦吧?那就好。”
以爽朗的态度对着没有任何回音的座机说完,陆白的父亲回到了客厅。
只是,客厅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人。
陆白的父亲表情迅速变得淡漠而冰冷,他木然如同傀儡般坐回了沙发上。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令整个人显得极为黯淡。
门外。
周鹤鸣拉着陆白。
陆白表情有些苦涩,她试图挤出一抹笑容,但怎么也无法成功。
“叔叔是怎么了?”
看着已然关上的门,周鹤鸣还是决定问清楚,但他看了眼陆白。
“这样,这件事我们边走边说,先去我外婆那边,走路大概八百米。”
陆白点了点头。
程霜降跟在他们后面下楼,回身看了眼那斑驳的大门,先前一直捏着衣角的手,终于松开。
周鹤鸣看着角落里的行李箱。
他终于明白陆白为什么不让他们拿上楼了。
*
“所以,你的母亲曾经是一名出色的演员,而你的父亲虽然也是演员,但只有一部代表作?”
走在镇子的路上,周鹤鸣消化着陆白告诉他,以及自己用手机查的内容。
陆白的父母都曾是演员,因为一部戏结缘,那部戏也是陆白父亲的代表作,曾经小火过一段时间。
在那之后,两人相爱结婚,但依旧发展事业为主。
后来,陆白的父亲一直受挫,事业陷入低谷,而她的母亲却风生水起,一部接一部。
这时候,他们的孩子出生了。
很难说出生的孩子是不是为了弥补渐行渐远的两人即将破裂的婚姻,但因为生孩子,陆白的母亲患上疾病,没两年就去世了。
“其实那时候,我爸还是很正常的,虽然有时候会显得偏执,但确实是一个很和蔼慈祥的父亲。”
陆白跟着周鹤鸣走在路上,低头看着路上的石子。
“直到后来,他才真正地失去了理智,变成现在这样,但,他也不是一直都那副模样。”
“是,只有看到你的时候,才会犯病?”
周鹤鸣隐隐有了猜测。
陆白一愣,脚步下意识停下,随后点了点头。
“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太像我妈妈了,所以,当他看到我,就会变成刚才那副偏执的样子,又或者,那才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所以,你离开了他?”
周鹤鸣大致明白了这对父女之间的关系。
“医生的建议是这样的,我是他病症最大的源头,想要让他保持相对正常的生活,只有远离他。”
陆白应道。
“虽然我不在的时候,他的时间好像一直停留在了七年前,但至少不会伤害其他人或者他自己,我只能每个月寄钱回来,拜托居委会的人帮忙照看。”
“嗯。”
周鹤鸣牵起了陆白,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直到刚刚才意识到。
能够看穿谎言的陆白,在听到那句“你妈妈当时要是没有生你就好了”时,内心到底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家是这样一个状态。”
陆白垂着头,并没有往日那般骄傲的模样。
“没关系。”
周鹤鸣停下,回头看着她。
“既然在上一个世界线里我们俩结婚了,那就代表,你父亲的病肯定不会影响到你的事业与我们,就说明他肯定治好了,你说是吗,程霜降。”
被叫到名字的程霜降抬起眼,看了眼陆白,又看了眼周鹤鸣。
她迟疑了片刻,才微微颔首。
陆白并没有去看程霜降,而是怔怔地看着周鹤鸣。
“而且,就算他没有治好,就算你再也不能回那个家。”
周鹤鸣将两人的手举起,蒹葭白露的对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在我这儿还有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