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刚落,谢澄左手翻覆间,如变戏法般,蓦地提出一只……雪虎?!
还没反应过来,那毛绒绒热烘烘的雪团子就被塞进她怀里。
幼崽时期的小兽很粘人,喉咙里立刻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用湿润的鼻尖去蹭她颈侧,反复在她身上标记自己的气息。
谢澄看着那在她怀里乱拱的小家伙,屈指,用指节轻轻摸了摸雪虎的脑袋,声音里带着笑意:“它很喜欢你。”
南星双手托在雪虎肋下,将它举到眼前仔细打量。
四目相对,那雪虎琥珀色的眼瞳里映着她的影子,随即“嗷呜”一声,挣扎着重新扑回她怀里,爪子扒着她的衣襟,拽都拽不开。
雪虎是纯阳之体,偏生喜寒,南星通体冰凉,它巴不得一直缩在她怀里。
南星感受着怀里沉甸甸的温暖,抬眼问他:“全九州都找不出几头的异兽,你哪里寻来的?”
“没偷没抢,问皇甫家要的。在他家地盘上差点丢了小命,自该讨些补偿。中州的最好的宝贝,莫过于紫郡的奇珍异兽,这只雪虎尤为稀罕,眼如琉璃,我一眼就相中了,喜欢吗?”
南星抱着年幼但已沉甸甸的幼虎,将半张脸埋进它温暖柔软的皮毛中,违心道:“凑合吧。”
谢澄闻言,轻弹了一下雪虎的脑门,对着那小畜生连连叹道:“不中用,连句好都讨不着,原还指望你替我美言几句,现在怕是自身都难保。”
那雪虎仿佛听懂了一般,前脚开花,收起锋锐的爪,粉嫩的肉垫在空中乱晃,不知是求抱还是想打他。
南星侧身,用手护住雪虎的脑袋,挡住了他作乱的手指,哼了一声:“自作自受,自食恶果。谁知道你肚子里憋什么坏水,才要背着旁人暗中行事。”
还不是旁人,是背着她。
谢澄笑了笑,没接这话,只是伸手,将方才那只草兔耳边的酢浆草小心摘下,动作轻柔地戴在了雪虎毛茸茸的耳边。
“是,我自作自受,活该被你冷着。”他目光微垂,声音也低了几分:“我之所以瞒着你,是本以为谢子尧也会来,不想脏你的眼。”
就像姚宝祯说的——人人有人人的不堪。而他不想给她留下六亲不认、狠心薄情的不堪印象。
为人师兄,总该做好表率。
南星:“……”
她尚不理解一种因在意而患得患失、甚至令高傲之人自卑的复杂情感,只误以为谢澄对她的认知大错特错——
天神啊,在他心里,她竟是这般不染纤尘、高坐莲台的纯良之辈?
她现在赶回去把谢子尧救活还来得及吗……
雪虎像个活泼的暖炉,不断往她怀里拱,这小家伙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百兽之尊,半点威严也无。
它这副谄媚粘人的德行,让送礼的谢澄也一并觉得有些丢脸。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点面子:“给这只还凑合的小虎起个名字吧。”
取过名,就是她的虎了,不退不换。
南星略一沉吟,问:“我听《长生经》中有句‘兆光有裕’,是什么意思?”
“祥瑞之光,丰盈绵长。”
“祥瑞之光……?那就叫裕奴罢。”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家伙,又抬眼看他,似乎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余晖斜照,一双眼如黑蓝色远海,浮光跃金,亮得惊人。
她手臂扬过头顶,将雪虎高高抛起又接住,裕奴惊得四爪乱蹬,她却清脆地笑了起来,语气戏谑道:“原来你的字是这个意思。”
谢澄平静的眸光几不可查地一颤,似有千言万语在唇齿间流转,最x后却只化作一句轻飘飘的、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
“你喜欢就好。”
南星又逗弄了裕奴一会儿,觉得这小家伙分量实在不轻,便顺手将这沉甸甸的暖炉塞回谢澄怀里,自己则迎着风,舒展手臂,伸了个畅快淋漓的懒腰,目光沉醉于荡云峰变幻莫测的烟岚云岫。
目之所及,还能隐约看见附近几座山峰上零星的袅袅炊烟,人间烟火气,隔着云海传来,竟也觉得温暖。
她望着那炊烟,忽而轻声问,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做了仙首,是不是除非天下大乱,须得其亲自上阵力挽狂澜,否则此生再不能来人间?”
他抱着不安分的裕奴,颔首:“嗯。”
南星便轻轻笑了,笑容里带着点复杂的感慨:“以前觉得人间太无聊,不知何所生,一辈子也就过去了。可现在,又觉得人间很好,”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也许人就是永远不知足。”
“我会陪着你,天外天也很漂亮。枕月山、落星崖、太湖……有很多地方我们可以逛。”
“难不成你也一辈子不出瀛洲?你的理想明明是浪迹天涯,当个行侠仗义的红尘剑客。”
“那是小时候的愿望,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谢澄眼含笑意,无比认真地看着她。
南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追问道:“何事?”
他却没直接回答,反而环视四周,说起了看似不相干的话:“千百年前,仙门未立,谢氏还只是中州诸多世家之一。得帝王青眼,特许谢氏族人死后葬于骊山王陵旁,便是荡云峰。”
“啊?”
意思是她刚在皇甫家祖坟上吃饭,现在在谢氏祖坟上赏景吗?
这些世家后人居然比她还不讲究!
“突然聊这个作甚?”她不解。
谢澄弯腰,将怀里扭来扭去的裕奴放在地下,任它立刻欢快地绕着两人的衣摆撒欢奔跑。
“荡云峰是块风水宝地,许愿应当很灵。你欠我一个愿望,还记得吗?我现在要许。”
那还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他居然一直记到现在。当时的她连唤他一声师兄都不愿,谁能想到如今两人会走到这一步,谁也离不开谁。
南星瞥他一眼,带着点小小的不服气:“给你实现愿望的人是我,要灵也是我灵,跟这地方有何关系?”
说罢,又觉得似乎对他的祖先有不敬之嫌,便抿了抿唇,轻声道:“罢了,你许。”
“那你可得保佑我所愿得偿。”
她仰起头,正对上他低垂的、无比虔诚的眼眸,风声在此刻似乎都变得轻柔,卷着几片丹枫落叶,悄无声息地环绕着他们。
荡云峰上丹枫万叶,黄花千点,回首斜阳渐远,霜天一抹霞萦。
她听见他清晰而缓慢地说:
“腊月廿三,既是黄道吉日,又合星象命轨,是个花团锦簇的好日子。佳期良遇难得,正巧——天地万象更新,人间太平无事,你我两情相悦……”
“我们成婚吧。”
第107章 他只想做她的夫君
林风飒飒,也吹不弯他劲瘦挺拔的腰背,吹不散他潋滟眸中的温柔。
那目光分明含蓄克制,南星却觉得脸颊微微发烫。像是被春日最和煦的阳光一寸寸照过,从肌肤到心底都暖了起来。
秋枫似火,层林尽染,漫山遍野的炽烈色彩在他身后不断褪色,归于黯淡。
眼中天地间,唯剩他一抹浓墨重彩。
几乎令人目眩神迷。
她闭了闭眼睛:“我们还没在一起,你连婚期都想好了?”
“……你是说,我们已经心意相通,甚至同榻而眠过,但还不算在一起。”
谢澄眸色如夜潭,晦暗不明,不激她几句,她就永远那副冰清水冷的漠然样,仿佛他在她心里,跟旁人也无甚两样。
“难道在你看来,非要携云握雨才算有情?”
南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气势先弱了两分。
“携云握雨,是什么意思?”
谢澄心中有郁气,心思难免恶劣起来,平时决然不会说的话也脸不红心不跳地往外蹦。
“男、女、欢、合。”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南星脑海中轰然一声。他怎么能一本正经的,把浑话说得这般别出心裁!
她抬手将他推开,抱起窜到脚边的裕奴,声音清凌凌的,嘴里却毫无顾忌地回击道:“你自己欢合去吧,我不嫁!”
谢澄立马老实了,快步上前,连人带虎打横抱起,走到崖边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丹枫林中。
半山腰的枫叶已老,凋零在棕褐色的泥地,一重两重堆叠成山。
谢澄盘坐在柔软的冷红枫叶堆里,顺势引怀抱里的人坐在他两腿间的空处,侧身对着他。裕奴夹在两人中间,悠哉游哉仰躺,四爪朝天,好不惬意。
身下的树叶沙沙作响,谢澄左手慵懒地搭在膝盖上,指尖时不时勾她的手绳,一边道:“不许说气话。”
南星一把捉住他作乱的手,“不是气话,我不嫁。”
他笑容一凝,反手握住她掌心,长腿微蜷,将范围缩小,把人拘得更近。这种被人用身体完全包围的姿势,如高山倾覆,无处可逃。
黑沉沉、湿漉漉的眼眸定定望着她,似在审度她认真与否,孰真孰假。
可惜她是认真的。
她不想嫁他。
“为什么?”谢澄声音暗哑,意识到或许她真不想同他成婚,一切只是自己一腔情愿,他就浑身燥热难安。
“我——”
“慢着,我先说——”
谢澄的心高高提起来,连忙给自己加码:“退一万步来讲,即便你……心里无我,跟我成婚也有利无弊。
若你图财,在人间,我名下盐海矿山良多,商铺田庄更是数不胜数。在仙门,我私库中尽是天材地宝,价值连城,等我们婚后,这些通通是你的。
若你图色……我自认完全可以满足你。”
“你胡说些什么啊!”南星无言以对。
哪有他这样表白心迹的?说得好好的就突然加句“图色我也可以满足你”,让她一颗好不容易春波荡漾的芳心差点儿变杀心。
呸!她才不是这种人!
南星轻声叹息:“我只是有点怕。”
“怕?你天不怕地不怕,为什么会怕和我成婚?怕我影响你前程,还是怕我变心?”
“其一,我合过你我的命线,前缘注定,天造地设,而且我很旺你。其二,我只喜欢过你,也只会喜欢你。”
曾经年少无知,以为无情才是大道,一沾情爱,即便是仙人圣人也不过饮食男女、肉体凡胎。可现在,他不想做仙人圣人了。
他只想做她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