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冷淞命令道。
女子缓缓抬起头,厚布上方露出一双清澈而惊惶的眼睛,冷淞凝神细看,准备进一步用法宝探查她脸上是否覆有画皮咒。
“啧,拘仙署如今是没事儿干了?光天化日,强抢民女。”
一道散漫带刺的声音从屋顶砸下。
众人抬头,只见檐角积雪簌簌,一玄衣劲装的青年斜倚瓦上,马尾高束,额角一道浅疤添了几分悍气。他嘴里叼着根草茎,睨下来的眼神又野又狂。
女子扬手将厚布扯得更高,藏起含笑的眼眸。
冷淞身后的下属厉喝:“拘仙署办案,闲人退避!”
青年嗤笑一声,轻飘飘落地,正好挡在女子身前,与冷淞正面相对。
“天王老子办案也与我无关,但这姑娘是我的人,我现在就要带走。”
拘仙署督察众仙,除了仙门中人,无门无派的散修也不例外。只要你身负灵力,就归拘仙署管辖。
冷淞瞥了眼青年怀抱中的渡厄剑,当即辨认出他的身份。
召阳曾是华州一带嚣张跋扈的散修,四处找人切磋,是个武痴,那柄渡厄剑又难缠得紧,除了逍遥,寻常人奈何他不得,后来不知怎地销声匿迹,没想到竟在此地现身。
不巧的是,冷淞的本命剑是神器谱剑篇排名第十四的魄雪剑,剑势凛冽无匹,却略显笨拙,正被渡厄克制得死死的。即便冷淞境界远高于对方,但如非必要,冷淞不太想对上召阳。
“她是你什么人?”
“童养媳。”
说完这句话,召阳只觉后脑勺凉飕飕的。
冷淞眯起眼,显然不信。
召阳扬眉,带着江湖混不吝的劲儿:“怎么,拘仙署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小夫妻被窝里的事儿?有这闲工夫,先关心关心自家家主吧,大婚前夕,新娘丢了,一夜之间新郎官变弃夫,有意思。
哎,该不会是他嫉妒旁人恩爱,才派你们到处拆散有情人的罢?”
十来名拘仙卫登时心头火起。
自家家主为了保住那妖女,力排众议,不知遭受多少攻讦,可那妖女犹不知错,屠杀十六位掌门,血染天外天,害家主沦为仙门笑柄!
“你一介出身卑贱的散修,岂敢妄议仙君!”
召阳嗤笑:“卑贱如何,尊贵又如何,除了出身,你们这群人就没得聊了?无聊。”
他转身拉起女子小臂道:“我们走。”
这个动作让他后腰处露出一角明黄符纸。
冷淞眼神微凝。那符……
“阁下既不肯配合,便一同回署中说明,带走。”
灵力威压骤增,召阳冷哼一声,正想迎敌,却被身后女子拎着领子丢到身后。
双方愕然间,女子扑上前去双臂展开,拦在冷淞面前,神色倔强,一副誓死保护召阳的架势,冲冷淞比划:你们抓我走吧,放了他。
好一个重情重义的童养媳!比那南星强了不知凡几,人间还是自有真情在的。
抱着这般想法,年少气盛的拘仙卫们都未在第一时间动手将人擒拿,而是将目光投向沉思不语的冷淞和一脸懵的召阳。
“夫人,回头是岸。”
在众人碎裂的脸色中,冷淞对着召阳如是说。
召阳指着自己:“你脑子被风吹傻了?你们家主荤腥不忌,男女通吃啊?!”
冷淞无动于衷。
“你既是剑修,身上为何有黄符?画皮咒可改容易形,于顶尖咒修而言是信手拈来。夫人若不肯跟我们回去,就休怪属下刀剑无眼了。”
召阳愕然,从自己后腰中摸出来一张折皱的黄符,这才反应过来这群人竟以为他是南星变的。
他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人能易容,剑难伪装,渡厄在此,你瞎猜些什么?”
“那就拔剑试试。”
话音刚落,冷凇和拘仙卫们弓腰弹起,直取召阳。
召阳面无惧色,拔剑欲迎。
拔不出来。
再拔,还是拔不出来。
渡厄就像个被人恐吓的小可怜,缩在剑鞘中,任剑主千呼万唤也不肯露头。
神剑中能把渡厄吓成这样的,唯有……
召阳用剑鞘格挡住魄雪剑,抬眸去看那遮住面容的小哑巴。
她眸色淡然,姿态闲闲,哪还有半分适才故作无辜的无害样子。飞他一记眼刀后,女子趁乱离开。
就说句她是他童养媳,至于这么记仇吗!
那不是为了替她解围吗!
召阳有苦说不出,和冷凇缠斗在一起,失去渡厄剑,他很快落入下风,果断冲南星的方向逃去。
想利用完他再把他踹开,没门。
冷凇等人紧随其后,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同时甩掉两波讨人厌的尾巴,小哑巴七绕八拐,返回朱雀街上仅存的一家羊肉汤小摊,看着摊位上一大一小抱着碗喝汤的两人,无声叹了口气。
她解下厚布的瞬间,容貌恢复如常。
“阿姐,你回来啦。”燕决明咳嗽着,冲她笑笑。
一旁接连喝了八碗羊肉汤的小盆打了个饱嗝,挠挠头,觉得貌似有些丢破灵虎族的脸,不太好意思地喊了声“大殿下”。
他俩年纪都太小,保持人形时非但不能使用妖力,还有不同程度的副作用。燕决明是体弱,小盆则是吃不饱。
麻烦死了。
南星这样想着,却还是从锦囊中掏出最后一盘胡炮肉放在桌上,椒香辣味扑面而来,小盆哇了一声,旁边桌上坐的三个身披野兽皮彪形大汉闻味看来。
“乱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快吃。”
南星一手拍在桌上训斥小盆。
那三位大汉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南星三人,能在如今的寒州来去自如还敢不戴覆面的,非等闲之辈,又见这架势,很快将头偏过去。
支走冷凇只是暂时的,凭他的修为,召阳拖不住太久,南星带着两人离开霜息城。出城时,还是被召阳堵到。
“喂!你心太狠了吧!”召阳擦去唇角的血,“真是最毒妇人心,你要是不带我走,我就把你的行踪出卖给那位拘仙帅。”
南星睨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要入北境,想死就跟来。”
听见她要去妖域,召阳笑得更开心了。一个本该早夭的人,同时也是唯一看破渡厄弱点的人,对他而言这种神秘而危险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他跟了上去。
寒气如刀,刮在脸上生疼。越是靠近北境边界,周遭便越是荒凉,人迹罕至,连瘟疫似乎都被这极致的严寒冻结。茫茫雪原横亘在前,越过那道无形的界线,便是拘仙署力量难以触及的北境妖域。
那是杀戮之地、绝望之乡,只有漫天的雪、无尽的厮杀与永夜。
界线已遥遥在望,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凭空降临。
呼啸的寒风偃旗息鼓,飘落的雪花悬停半空,连时间都像是被拉长凝固。
南星的脚步生生钉在原地。
她抬起头,望向雪原的方向。
就在前方不足十丈处,那原本空无一物的雪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繁复华美的赤色婚服,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鸾鸟,在天地皆白的背景中,鲜艳得刺目,也荒谬得惊心。
墨发以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面容清俊绝伦,那双潋滟的眼如同覆着一层永不消融的寒冰,正穿透了凝滞的风雪,静静落在她身上。
他竟还是赶来了。
穿着这身本该在盛大典礼上接受万众祝贺的婚服,出现在了这荒无人烟的苦寒边境。
召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吹了声口哨。
下一瞬整个人就被纯钧剑气撞飞出去,在地上擦出长长的雪痕。
“咳咳。”召阳骂了句脏话,晃悠悠站直,轻舔虎牙冲南星道:“现在我们也算同路人,你就放任他打我?”
谢澄被这句话刺痛。
同路人。
第119章 他道心碎她过心关
南星侧首将护在身后的x燕决明与小盆推给召阳,“带他俩去前面等我。”
这期间,谢澄静默在风雪中一言不发,仿佛他本就是这天地的一部分。
直到茫茫雪原上只剩他们两人,他终于开口,声音被风雪削得薄而冷:“你要去哪里?”
南星垂眸:“与你无关。”
“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
“现在不是了。”
谢澄挡在风雪呼啸的北境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向她摊开掌心道:“跟我回去,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事到如今,你还在自欺欺人么?”南星字字诛心,“是我杀的人还不够多,还是违反的仙规不够重,让你误以为我们之间还有半点可能。”
谢澄双拳紧握:“我有地方藏你。”
他向来公允,如今居然真打算欺师灭祖袒护她。
想都不用想,他必然是把她藏起来,而后自己替她受刑赎罪,如同她上次被关水牢雷狱时一样。
“我不需要。”南星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