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年。”山羊王说,“这是没有经历过火陨天灾的山阳国还能存续的时间,我们将与修真文明割席,山阳国会像我在那片星峦的旧友所讲的故事一样……”
他朝李忘情伸出手,李忘情会意地取出天书,递给他。
山羊王抚摸着天书上盤刻的字迹,语调难得地柔和。
“我的旧友只是一个凡人,他最后的那几年,哪怕病魔缠身,也要写下这些,想让我知道他所在的愚公星峦是多么辉煌的一个文明。”
“牧民驾着钢铁战驹,五行在燧火中燃烧,他们不会呼风唤雨,却靠着双手征服大地与瀚海,最终冲破星河,跨越天与天的交界,最终才来到我面前。”
分明讲的是陌生的文明,却不知为何,李忘情发现自己的眼眶湿润了。
她去过那片轩辕九襄守护了五十年的星峦,当时她还不了解,这是怎样的一次接触。
现在想想,那是两个文明间早已注定的命运,太虚中无声的战火间,彼此都窥见了寰宇之中的真相。
障月,不,应该叫做“不法天平”也加入了这一场豪赌,只是她还不知道,他下注的到底是谁。
洪炉界,还是那所谓的“愚公文明”。
“七百年,你可以作为一个凡人,看看这个国度的变迁,也看看那位傲慢的神明,能否在这七百年里,记住自己是个凡人。”
李忘情深吸一口气,说:“七百年,只足够一个修士勉强触摸到天顶的短短岁月,你想让凡人凭一己之力踏上星河,很难。”
“我已经失败了无数次了,只要不是被火陨天灾毁灭一切,我相信我的百姓总会找到出路。”
山羊王言罢,喝干最后一滴酒,懒羊羊地躺回到羊群中。
羊群又开始向前慢慢挪动,脚下喜人的绿茵再次生长,相信很快,山阳国的城墙下,战火纷飞的土地,会再一次化作绿野。
李忘情躬身行礼,良久,她慢慢走回山阳国的国度。
燬铁剑影化身飞回来,似要融入她的身躯,被李忘情制止。
“你就在这里,从今天起,你就是山阳国伏妖司的李忘情,邪祟未灭之前,不要回归本体。”
剑影化身看不清五官,但已经产生了一丝灵智的它显然有些委屈。
“去吧,我要做七百年的凡人,在此期间,你的力量会随着屠戮邪神而不断增长,相信我离开那里之后,离灭虚就已经不远了。”
李忘情说罢,抬手点在剑影化身额头上,身上最后一丝灵力也送入化身体内,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红衣李忘情。
只是这一位,看上去杀性更盛。
“别放任何一头邪祟进来。”李忘情交代道。
“我会杀到祂们怕。”红衣李忘情回道。
李忘情点点头,返身回到山阳国。
……
山阳国的国都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火陨天灾在老百姓们看来,不过是天上的晚霞突然变得更艳丽了些,而后又恢复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节奏。
李忘情在城里转了两圈,没有找到障月,倒是路过观星司时,发现这里门可罗雀。
她走进去,看见缇晓正拿着扫帚,清扫着地上的落叶。
“缇晓前辈。”李忘情走过去,试探着问道,“您还认得我吗?”
缇晓转过身来,她眉目如旧,眼神平和。
“当然认得,只是历史被更改了,我不再是修士了而已。”
果然,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李忘情不免又想到了沈春眠。
“缇晓前辈,抱歉……”
李忘情拿出那口沈春眠死前交给她的啼血剑,这并非幻象造物,在山阳国之外,它是真实存在的。
缇晓接过那把剑,碰触到的瞬间,她的眸中又多了一丝人性。
“你有没有听说过天书上有句诗?叫做‘花开堪折直须折’?”
李忘情恍惚了一下,她似乎还真的有所印象。
天书上传习天下的诗文很多,但因为无益于修炼,一直被修士们诟病。
“我听过,但师姐和长辈们不允许我读那些,他们说,有碍长生。”
缇晓笑了笑:“长生是岁月的骗局,你不要学春眠,修炼到最后,穷极一生都想找回当年那朵枯萎的花。”
她说完,指了指城西。
“你家的花在城西的桥上等你,去吧。”
……
李忘情找到障月的时候,他正在一座桥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夕照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连李忘情的影子和他挨在一处时,他都罕见地没有动。
桥下有人迎亲,吹吹打打地路过,他看得出神,似有一片喧嚣的红云飘过眼帘。
李忘情拿肩膀轻轻怼了他一下。
“这位神尊,你打算不理我到什么时候?”
“……”
“大太子?”
“……”
“死狍子,吱声。”
李忘情见他还是不说话,转身想走,却被障月一把拉住。
“终于肯理我了,那去苏息狱海的事你是怎么想……”
障月抬手指着桥下吹吹打打的迎亲队,开口打断她。
“我也要。”
“啊?”
“我们成亲,就从今天起。”
天边云霞漫天,灼进了他黑沉沉的眼底,再没有一丝笑意。
“这是一场交易,你教我凡人的一生,我就答应你。”
……
六个时辰后,月上柳梢头。
山阳之主的权柄能让李忘情轻易把自己安排一个身份,但饶是如此,她仍然想不到,凡人一天之内安排一场婚礼是这么麻烦。
“恭喜新娘子啊。”“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李忘情:“大家吃好喝好。”
她没敢去打扰熟人,只是悄咪咪地找了个巷子,火速置办房产、扯了红嫁衣、办了酒席、再邀请街坊邻居来赴宴。
唯一让她困惑的就是……
“凭什么是你坐在新房里蒙着盖头等我啊!”
累得像条狗的李忘情踹开门,看见障月坐榻边,顿时来气,摔上门噔噔几步坐到他旁边,扯下身上的大红花丢在一边生闷气。
“明明不是这么弄的。”李忘情撑着脸,小声嘟哝,“我也想装装样子等夫君来挑盖头来着……”
她在外面有些吃醉了,山羊王虽然人不在,但听说了之后还是用了不知道什么手段送来了烈酒,一通下来,喝得她满脸通红。
“那好,明年再结一次,换你来。”
李忘情听见这句话的同时,障月的手就覆上了她的手背,修长的指节穿过她的指缝,带着她的手拉下了红盖头。
李忘情呼吸微微一窒。
其实她罕有称赞障月的容貌,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的确有让她想妥协点什么的冲动。
这一刻,她突然有点紧张。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突然想……想成亲。”李忘情的声音逐渐细若蚊呐。
“我怕我会忘记你,所以我想用这七百年来记住你。”
障月牵起李忘情的衣袖,慢慢卷起来,让她靠近自己,随后绽出一个让她熟悉的笑。
他也不主动,只是一手紧紧着她的腰,一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现在是不是该礼成了?”
李忘情的心腔里,不可抑制地重重跳动了起来。
长生是岁月的骗局,这一刻她的确感觉自己被欺瞒了太久。
她捂住障月的眼睛,仰首慢慢贴了过去。
起初只是羽毛般的轻触,但对方很快被点燃了本性,纠缠间,呼吸渐稠。
最后分开的时候,便换李忘情用手背捂着自己的眼睛,躺在红锦间,透过指缝,她觑见了障月撑在她上方,眼底逐渐染上一层彼此心知的欲念。
他抓住李忘情的手,贴在脸颊边,轻轻蹭着。
“不教我点什么吗?”他嗓音微哑,“你知道的,我学什么都很快的。”
“……”
李忘情什么也没说,倒不如讲,后半宿,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原本以为仗着自己虚张声势的阅历,能更游刃有余一点,没想到徒弟青出于蓝,趁着她是凡身,在几近熬到天明的时候,把她近十年以来夜半独处的记忆都替换成了今晚。
十几年份的春闺幻梦叠加起来,差点没把人玩-坏,收回的时候,李忘情连气急败坏的力气都没有了,通红着眼睛问他想这么做多久了。
“我一直都想这么做。”障月还是永远只会说实话,“我每一次融合回归,都想过如何迫使你献祭,让你意志泯灭,永沦长夜……最后,完全属于我。”
“‘但是’呢?”
障月亲了亲她的眉眼,徐徐绽开一个柔和的笑。
“但是我更喜欢和你一起等天亮,所以我会克制,许你自在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