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偕 “就像你会觉得……
李忘情看着窗外渐白的天光, 不禁有些迷茫。
好似自己一直在全力奔逃,突然得到了一个漫长的闲暇, 一切都好似偷来的一样。
……这样消磨时间,是对的吗?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时,障月的手指又点在她眉间。
好似要抚平她内心的忧虑一样,缓缓勾出一条光阴鲤,但他没有夺走,只是将其内的忧愁焦虑收走后,又把这条一身轻松的小鱼还给了她。
李忘情的眉间稍稍松开了一些, 转眸看向撑在身侧的障月。
“这么霸道,一点儿都不让我想别的事吗?”
“这已经是我最克制的讨债方式了。”
他说着,扯下帐帘, 遮住了外面唤醒她的天光。
“你还有很多事要教我, 很多,很多……”
“……唔。”
呢喃声消融在障月赐予的黑暗里。
如他所言, 他的确学什么都极快, 总是有无限的精力来扰乱她刹那的清醒, 她沉睡的时候,他也沉睡, 睁眼的时候,他也会同时醒来。
直到某一天, 李忘情睁开眼时, 竟发现已到了日上三竿。
头脑久违地清晰, 她呆坐在榻上,审视了自己良久,心底有种陌生的安宁感。
“饿了……”
她窸窸窣窣地穿衣,起身, 打开门的时候,阳光照入眼帘,一阵粥米的香味从外面飘来。
她一脸古怪地来到屋外,瞧见树荫下,障月挽着袖子,正盛着一碗粥,见了她来,招招手示意她坐下。
“你做的?”李忘情对那碗粥一通望闻问切,大为震撼,“以我对你的认知,你不应该有这个能力做出人吃的东西啊。”
障月笑了笑,折了根新开的梨花树枝,甩去上面的残碎花蕊,撩起李忘情披拂在肩侧的长发,试着用梨花枝挽起来。
“我和别人学的,不行吗?”
李忘情半信半疑地舀起一勺来,温软的粥米带着一丝甘甜的味道滑入腹中,引得她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米,怎么是甜的……”
洪炉界的米,尤其是生长于火陨天灾侵蚀过土壤中的米,大多都有一股铁锈味,不似这样清香。
哪怕是在罚圣山川行云宗山脚下的地带,也没有这样饱满的稻米。
李忘情顿了顿,山阳之主的权利让她瞬间感应到了院子角落的一棵青翠的幼苗。
她看向障月,后者笑着点了点头。
她来到幼苗旁边,拨开一点土壤,发现幼苗是从一个熟悉的东西上面长出来的。
是天书。
障月把天书埋进山阳国的土壤里,里面生长出了一棵……新的史书幼苗。
李忘情用手碰了碰幼苗上伸展出的叶子,叶子晃了晃,抖落出一捧稻米。
她讶异地回头,障月望着她,露出微笑。
“想出去看看吗?”
……
两个时辰后,二人来到城外。
没有修士的身份后,城外广袤肥沃的平原上,稻田上农人细心耕作着,与外界不同的是,这里的农田开垦出一条条沟渠。
龙骨水车不断将远处干净的水源运送到了田地里,牧牛在田间缓步拉犁,农人们脸上的汗水闪耀如晨星。
李忘情为眼前的一切吸引了,趴在城头着迷地看着水车更新迭代,日升日落间,喜人的青翠逐渐染成金黄。
她觉得这一幕很美。
“他们怎么会这么快?”
障月:“写天书的人替轩辕九襄将所有的弯路都规避了,当然快。”
李忘情:“愚公文明……我是说那个写天书的人,他明明是敌人,为什么会这么尽心尽力地帮助轩辕九襄?”
“因为孤独。”
“孤独?”
“他们从刀耕火种,到探索群星,在茫茫银河中探索了不知多少代的岁月,终于遇见了你们,他们恐惧之余,也是欣喜的。”
障月说到这里时,日照西移,暖金色的光晕融在他眼底。
“你欣喜吗?”
这一刻,李忘情终于意识到了她也是一样的。
在这里,她有亲朋好友,可是她终究和他们不一样。
她总觉得,洪炉界不应该是这样的,修士不应该只抵御天灾,他们应该用呼风唤雨的法门帮助底层的凡人强大起来,而非驱使他们如奴隶般挖掘资源以供少数人成仙成神。
可只要一张口,迎接她的就是所有人异样的目光。
久而久之,她便学会了沉默,只是那一簇质疑的火苗还在心底燃烧。
现在,这个质疑成真了。
终有一日,他们眼中的蝼蚁,将穿过星海,如流星般向他们坠落而来。
“我……”李忘情轻声说道,“我知道我们相遇的那一日,必然会爆发争端。但我……我还是觉得……”
她沉默了许久,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直视障月。
“跨越星河而来的他们……很美。”
听了这句话,障月眉眼弯起,李忘情看见群星随着深蓝色的夜幕在他身后的天穹上升起。
“就像你会觉得向这方天地坠落的流星很美,在我眼里,你也很美。”
一瞬间,李忘情突然如释重负,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能认真听她说话。
她往前挪了一步,慢慢地踮脚抱住他。
“再和我讲讲他们的故事吧。”
“你想从哪里听起?”
“他们和我们有什么不同?是比我们这里的凡人体魄强横,还是智慧超群?”
“没什么不同,非要说的话,在太古之初,他们还要更羸弱一些,没有灵气滋养,在很长的一段岁月中,他们甚至无法战胜野兽。”
“那他们是怎么‘开始’的?”李忘情问。
障月捧着她的脸,让她仰起头,四目相对,他附身吻了一下她的眉心。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要从第一粒播种的稻米说起……”
……
罚圣山川。
苍色的天穹上,剑修驾驭的长剑拖曳出长长的尾光。
肃法师司闻从闭关之处出来后,发觉宗内的气氛有所不同。
他扬手一抓,附近一个行云宗的弟子被他摄来。
“现在不是早课的时辰吗?你们这些去不了三都剑会的人,不去早课,乱窜什么?”
“啊,师叔……是这样的,三都剑会已经结束了,全宗上下都要奉命离宗缉拿叛徒。”
“叛徒,谁?”
“您应该知道啊。”那弟子说,“是李忘情,她如今已经与陨兽为伍,还杀害了沈师叔!”
司闻一愣。
……
半个时辰后,司闻表情严肃地来到行云宗的四忘川。
这昔日宗主与两位亲传少宗主所在的地方,如今已经是一片荒芜,那些蔓生的灵草,都如同被火燃烧过一样,火星子如同虫豸一般爬满枝叶。
司闻来到空无一人的四忘川水瀑前。
“宗主,李忘情虽然懒惰,但也绝非忘恩负义之人!请收回通缉令!”
几次三番求见,四忘川里都没有回音,司闻一咬牙,冲入水瀑布后的洞府。
里面是一座冰雕玉砌的剑炉,白色的火焰安静地燃烧在炉膛中,火舌吞吐间,司闻听见剑炉后,一丝痛苦的低吟传出。
他过去一看,只见羽挽情昏死在地上,皮肤皲裂,雪焰在裂痕间灼烧,隐约传出一丝灭虚的气息波动。
司闻大惊失色,连忙试图从炉中夺回羽挽情的本命剑折翎,但灵力碰到折翎的瞬间,就已经灰飞烟灭。
“宗主!你怎么能让她强融燬铁?!”
澹台烛夜从阴影里走出,他的脸色苍白了许多,抬袖间,衣袖中的右手不知被什么力量摧毁,皮肉不存,只剩下一只白骨。
他就用这只骨手从剑炉里抽出折翎剑,抹去剑面上萦绕的雪焰,并从里面剥离出一块黑红色的燬铁。
他宛如盲人的眼眸中,依旧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如实评价。
“凡铁的极限,到此为止了。”
羽挽情强行撑持着开口:
“师尊,让我用吧,我要进阶灭虚,才能回山阳国……”
“不用太勉强自己。”澹台烛夜将剑插在羽挽情身边,微微附身,拍了拍她的头,口中的话语却残忍至极,“你的失败,一直在为师意料之中。”
羽挽情的双眼瞬间露出绝望,她像个木头人一样,拿起自己黯淡无光的折翎剑,踉跄着离开。
司闻沉默地看着羽挽情的背影,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