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召见
格瑞第在格瑞纳达的住所有着这个大陆上最大的穹顶与数量最多的拱券。
当然,它也可以说是一座圣所,又或是神殿,这里居住着格瑞第最为宠爱的侍女,她们是格瑞第的牧师,继承有她的血脉,容貌美艳同时又残忍无情,她们对格瑞第的忠诚是无懈可击的,她们不畏惧痛苦,也不畏惧死亡,因为这两者对于她们来说是荣誉和褒奖——没人知道这些侍女的数量,因为她们时时都在变化着,有些死于同类之前的倾轧,有些成为了祭品或是牺牲,还有一些被怀疑信仰不够虔诚而被简单地处理掉——有权利做出这一审判的四位侍女头领是不会产生任何犹豫的,如果那些孩子足够虔诚,她们会在哀悼荒原上听到格瑞第的呼唤声,那么严酷的刑罚也不过是提前了她们回归到格瑞第身边的时间而已,关于这点,她们不该有任何抱怨;如果不,那么她们就是伪信者,这样她们受到惩罚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尼克斯是四位侍女中最为年长的,她的曾孙就是红袍术士奥斯塔尔,如今掌控着龙刺以及其衍生物——名叫“细网”的盗贼工会【凯尔丝曾经插手其中却没能成功的那个】。她已经度过了相当于一个普通人类六倍之多的生命,但因为格瑞第的宠爱,她的面孔与身体看上去仍然就像是一个纤细幼嫩的少女。
她在那张庞大到几乎占据了厅堂三分之一的王座前仔细端详,格瑞第的王座是被无数龙骨拼凑而成一个巨大整体,最多的是如同潮水般向内翻卷的森白獠牙与如同山岩般的头盖骨——虽然格瑞第从未明确地说过,但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这些也许都是红龙格瑞第曾经的战利品。在凌乱的舌骨上方,堆满了金币与大颗的宝石,肋骨上垂挂着珍珠,缝隙里则填满了秘银和精金的沙子,脊椎骨表面则描绘着魔纹与图腾——也有人怀疑过这些纵横交错的刻痕是否是由一个强大的巫妖留下的,也许战败的巨龙的灵魂仍在这些残破骸骨之中,只要格瑞第发出一声召唤,它就会重新生长出鳞甲与血肉,匍匐在红龙的身前为她而战。
这很有可能,格瑞纳达与七十七群岛有着同盟关系,巫妖在这座终年笼罩着赤红雾霾的王都并不少见,也时常被格瑞纳达的军队招募,而格瑞第的牧师们更是荣幸地接待过一个半神巫妖……虽然,他留给尼克斯的印象根本就不是一言难尽可以形容的……有段时间尼克斯甚至以为自己的信仰在动摇,鉴于他接受的是格瑞第的邀请——尼克斯一边诅咒着自己的大意,一边迅速弭灭了那个可怕的想法。她从身后的侍女手中取过猩红色的丝绒,这些丝绒的颜色是那样的艳丽与纯净,散发着硫磺与没药的浓郁气息——这种只有纯净的孩童血液才能浸染出来的织物永远也不会因为潮湿、阳光以及灰尘褪色。大约有三十磅左右的丝绒被尼克斯覆盖在龙骨宝座上,在火光与浓烟中,它们看上去就像是龙骨中流出的鲜血。
一个脚步声在侍女身后响起,尼克斯转过身,格瑞纳达的龙裔们习惯在自己的靴跟上镶嵌珍贵的金属——黄金,精金又或是秘银,所以在和石头撞击的时候,他们的脚步声会变得格外地扰人,但如果有所需要,他们也会像是蜘蛛走在蛛丝上那样悄寂无声——在这座庄严的大殿中,只有一个人敢于并且能够这么做。尼克斯向他微微鞠了一躬:“陛下,”她说:“真没想到您将会是第一个到达这里的。”
“因为今天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格瑞纳达的“新王”说,他装束隆重,佩戴着长剑与匕首,手中紧握着一枚精金法杖。
随后而来的是他的长子,米特寇特,与其他龙裔画风不同的家伙如同走在军队中那般穿戴着秘银的全身链甲,就连手背与足踝都被覆盖住,胸前的链甲上缀着红龙的鳞片,鳞片来自于一只年轻的红龙,赤红的颜色张扬而明亮,可能是……格瑞第的红龙子女中第三,或是第四的孩子,它在格瑞纳达扩张时的战争中陨落,格瑞第为他哀悼,不过也没浪费了那身难得的好材料——新王转过头去,免得自己露出讥讽的微笑,他随即看到了凯尔门和凯尔丝,他们也是他的孩子,只不过双方从不掩饰对彼此的厌恶与憎恨。
从拱券圈出的黯淡天空中看去,可以看到正有一个赤色的小点从小到大,它的速度是那样的快,一眨眼间,红龙胸膛上要比其他地方颜色更深,更为锐利与厚重的盾鳞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它急速地拍打着双翼,粗壮的后足从新王的眼前一掠而过,掀起一阵腥臭的狂风后就再次冲上空中,连续盘旋了三周之后,才如同坠落一般地落在了连接着这座厅堂的廊桥上,米特寇特只看到了一阵刺目的闪光,红龙就从巨龙的形态变化成了人类的形态。
这是一只雌性的红龙,也是凯尔门与凯尔丝的母亲,但她走过凯尔门与凯尔丝的时候,就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留给他们,在那双菱形的瞳孔里,只倒映着那张可怖而又富丽的王座。
接着,格瑞第的其他红龙子女也接踵而至,它们就像所有的红龙那样残酷与傲慢,不过没有一个敢于以巨龙的形态踏入厅堂,哪怕厅堂的每个地方都足以让一条巨龙昂首阔步地行走。
厅堂中除了王座,就没有其他的位置,格瑞第的红龙子女站立在距离王座最近的地方,之后才是新王与他的子女,侍女们就站立在他们的身后,像是侍奉,也可以说是警戒与威胁——他们屏息静气地等待着,厅堂中只有香料在巨大的铜缸中燃烧的细碎声音——而后,他们听到了一种压抑却又沉重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在捶打着他们的心脏,又像是锐利的刀剑撕开鳞甲,每个人,以及每只红龙都恭敬地低下头去,伴随着这种声音的,还有一股浓重的气味,你可以在最深重的噩梦中嗅到的,最新鲜的血腥与火焰的气味,它浓重的仿佛有色,有实质,也可以触摸得到,以及碾压着你的每一寸皮肤。
格瑞第从厅堂的后方走了出来,以巨龙的形态,她要比在场的每一只红龙都要大,鳞片上满是涟漪般的年轮纹,深刻的就像是用烙铁在油脂上烧灼出来的痕迹,鳞片的边缘呈现出如同黑夜般的紫蓝色,说明即便以巨龙的年龄计算,她也已经在迈入老年,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即便被一层半透明的瞬膜所遮掩,它们仍然锐利和明亮的就像是聚集了这个主物质位面上所有的火焰与星光,她的呼吸声悠长而有力,就像是拂过荒原,呼啸不尽的狂风。
“到我这里来。”她说:“我的孩子。”
没人会误认为这是在召唤另一个龙裔或是红龙,新王走了上去,坐在格瑞第揣在胸前的双爪之间,格瑞第的尾巴盘绕过来,尾巴尖放在他的膝盖上。
格瑞第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很好,”她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身躯,“让克瑞玛尔进来吧,”她对尼克斯说,“让我们好好地看看他。”
尼克斯深深地向格瑞第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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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界的灵魂并没有得到一点提醒,又或是警告,不过没关系,它总是时刻准备着。
所以在听闻格瑞第的正式召见就在次日黎明时分的时候,它并没有慌张,反而有种奇异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楼上的第二只拖鞋终于丢下来了吧,他不被允许带着他的侍从,在一个近似于密室的侧殿里,他被告知需要清洁自己,所有的卷轴,药水和符文都被收缴,侍女似乎还检查了他是否有过魔法纹身,然后一个侍女给他带来了全新的整套衣物。
黑发的施法者带着一个囧然的神情走进厅堂,不过在这个位面,囧然还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名词,所以龙裔与红龙看到的是一张冷静到异乎寻常的面孔,或许还带着一点诡异,不过这不奇怪,即便是红龙,在面对格瑞第的时候也必须面对极其沉重的压力,遑论一个有着一半精灵血脉的龙裔。
“克瑞玛尔。”格瑞第说,红龙的声音在封闭的厅堂里犹如厚重云层中翻滚的雷声,声音与泄露的魔力同时震荡着厅堂里的空气,一些侍女面色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格瑞第倒是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微笑,黑发的施法者没有露出任何怯弱的神态,平静,而且从容,虽然深重的发色与虹膜的颜色不在格瑞第的认可范围之内,但她很喜欢他的眼神,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会,异界的灵魂略微停顿了一下,就深深鞠了一躬。
“向您致意,”它说:“强大而可敬的红龙格瑞第。”
红龙令人惊讶地大笑起来:“不,”她说,“你不应该这样称呼我,孩子,那个称呼只应该用在那些与我毫无关系的外人身上,而你……”她说:“克瑞玛尔……你是我的后裔,你应该,称我为‘母亲’,就像这里的其他人那样。”
她动了动爪子,新王几乎与此同时就从原先的位置跳了下来,他的反应非常敏捷而及时,因为下一刻格瑞第就站了起来,它的尾巴缓慢地扫过龙骨与金币,带起一片清脆昂贵的响声:“克瑞玛尔,克瑞玛尔,克瑞玛尔……”她重复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名字吗?这个名字是我赐予你的,孩子,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那时候你可真是小啊,小得你父亲一只手就能把你捧起来,你眼睛紧闭,呼吸微弱,就连哭泣也是时有时无,我碰触你,你周身冰冷,我以为你会在几天之内就死去——但我还是给了你一个名字,”格瑞第突然用龙语说了一个很短的句子——龙语与通用语是不同的,比起通用语,龙语的起伏要更鲜明与激烈,音节分明,有时像是咆哮,有时像是喘息,异界的灵魂确实和巫妖学习了龙语,但就像是在另一个位面,它能够听,但必须在语速缓慢、清晰、低沉的前提下,像格瑞第这样带着浓重感情色彩,以至于发音不是那么标准的时候,它就有点麻爪,但幸好这句话很简单,说起来只有两个单词,而且格瑞第马上就做了解释。“冷的,和小的,krah……mal。”她第二次用龙语说出了这个名字,异界的灵魂这次似乎能够听得更明白些。
——无底深渊在下,它感叹地戳了戳识海中的巫妖,我第一次知道你本该叫做卡喵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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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塔尔……”拉里咕哝道,他刚才从那个危险的红袍术士那儿获得了一件情报,但他不确定它是否是真实的,但他更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他有一个情人,是格瑞第的牧师,他去找了她,却被拒之门外——是的,今天格瑞第的神殿与圣所不接受任何拜访与祭献,这种情况一般都在格瑞第降临王都的时候发生,因为牧师们需要时刻倾听着格瑞第有无旨意需要她们去执行,那么说,这个情报很有可能是真实的。
“我应该付出多少呢?”拉里说,他当然知道那位现在最需要什么,但他不能给,至少在米特寇特死去之前不能。
他打了一个响指,一个仆从飞快地来到他的面前,跪在地上等候他的命令。
把那些可爱的毛茸茸们送去吧。他做了决定,宴会上似乎它们还是蛮讨人喜欢的,而且他为此也花费了很大一笔,这种奢侈而又无用的礼物应该相当符合他现在这个主人的心意。
第439章 慷慨
红龙缓慢地走下了她的王座,异界的灵魂可知道之前他们听到的声音是从什么地方而来的了——红龙的爪子在坚硬的黑曜石地面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黑曜石是种很脆的宝石,同时又很坚硬,在格瑞纳达尚未成为红龙的领地时,缺少黑铁与黄铜的人们就是用敲出利刃的黑曜石来做刀剑和箭头的,但它们在红龙的爪子下就像是腐朽易碎的木头——随着格瑞第的接近,她身上的气息也变得愈发浓重,与她的儿女不同,这种气息并不会导致他人的不快,它嗅起来就像是燃烧的麝香,又或是锈蚀的钢铁,冰冷,粗糙中带着一种奇妙的,被压抑着却又无时不刻都在勃发的诱惑。
红龙身上最大的鳞甲就像是一面可以缚在小臂上的尖头盾,她移动的时候一片叠着一片的鳞片就像黄昏时分的海面那样泛着赤红色的涟漪,异界的灵魂注视着它们,它们不像是生物的一部分,倒像是侏儒之神或是矮人之神的得意之作,每一个细微的地方都是那样的完美,没有一丝紊乱与缺憾,收拢与展开都带着可以让人为之恍惚不已的韵律感,当然,毋庸置疑的,它们是那样的强大与坚硬,边缘锐利,在格瑞第移动的时候,它们微微张开,就像刀剑的利刃那样反射着厅堂中的光亮。
格瑞第轻轻地将自己巨大的头颅靠在黑发施法者单薄的身躯上,她的金色眼睛如同一个狭小的湖泊,倒映着黄金的闪光,黑色的菱形瞳孔就像是湖中的漩涡,它旋转着,孕育着难以计数的阴谋与残忍,而红龙无法完全密闭的上下颚之间露出了它的利齿——每条巨龙都有着三排以上的利齿,整齐有序地排列在它们的口中,就像是一座精金打造的碾磨机械,即便是岩石和精钢,落入其中也会在一两次咀嚼后变成无用的碎片,被它们吞入腹中——别担心巨龙会因此消化不良,邪恶的巨龙【尤其是红龙】在知道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如果有时间和力量,它们会咬碎和吞掉自己所有的珍藏,既不留给同族也不留给人类,黄金、宝石以及其他珍贵的东西都只会在巨龙强力的胃酸中化作一团又一团泛着恶臭的残渣。
有些巨龙,甚至会吃掉自己的龙蛋或是还未能离开巢穴的幼龙。
黑发的施法者让一些人失望,又让一些人为之喜悦地站立着,没有后退,也没有蜷缩,体型庞大的红龙微微抬起头,投下的阴影顿时将克瑞玛尔这个人完全地笼罩住了,异界的灵魂不禁蹙起眉头——在格瑞第出现的时候他就有轻微的不适感,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一定要表述一下的话,那么它很像是另一个位面盛夏的黄昏时分,暴雨滂沱而至之前的那一刻——在格瑞第走下来的时候,这种感觉变得强烈起来,就像是身体被什么紧紧地束缚着,需要竭力挣扎才能顺畅的呼吸,而现在,他觉得覆盖在他身上的阴影就像是有实质的,不但有实质,还有如同泥沼般的重量,他的呼吸停止了一瞬,之后变得紧绷与急促起来。
“让我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地步。”红龙说,她也有着那么一点点的惊讶。格瑞第当然不仅仅记得她赐予这个孩子的名字,她还曾经是一个严厉与苛刻的导师,是的,在术士塔与那位迄今为止她也无法探寻到名字和踪迹的导师还未知晓克瑞玛尔的存在时,这个悖逆的象征就在她的指引下向魔法和力量伸出了他细小而又坚定的手指——他曾经是那样的孱弱,又是那样的无能,就连血脉最稀薄的旁系,那些只能成为龙裔的仆役与士兵的蠢材也能任意地戏弄和伤害这个身份尊贵,却毫无力量与权柄的幼儿——但格瑞第并不像其他人所认为的那样顽固地排斥他身体中的另一半血脉,虽然她确实不喜欢精灵,或者说只喜欢他们被装在盘子里送上来,但这只年老的红龙毕竟有着一片曾经属于一个强力神祗的碎片,她的思想要比任何一只红龙都要来的广阔与长远。
这个孩子在幼年的时候,确实太……糟糕了,就连曾经对于他心存期望的新王也在一次次的失望后终告放弃,但格瑞第不,她在这个孩子身上找到了格外的乐趣,这种乐趣甚至让她愿意屈尊看顾一下那时就连直立行走也不能的幼小后裔——虽然她相信她的后裔希望她从来没对他产生过兴趣,也不太愿意接受这样的看顾,但我们有时应该放弃追索事情的过程,直接看结果,格瑞第乐观地想,看,现在不是很好嘛,她的后裔中还是第一次出现了法师与术士在一个人身上共存的情况。格瑞第希望这不是一个特例,如果可能,她倒愿意尝试一下,她有着无数血脉浓厚的后裔,但他们要么就是术士,若是想要成为法师,那么他们必须在还未被获准成为一个术士前改变职业特性,一个术士转为法师,或是一个法师转为术士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虽然说,她的这个后裔身上,还有着许多秘密,不过格瑞第相信,她总能得到答案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异界的灵魂听到了一声咆哮,格瑞第在他身边毫无预警,无声无息地张开了双翼——一股庞然的力量从她身上瞬间爆发出来,他的身体内部猛烈地翻滚着,内脏就像是被绞碎了一样的剧痛不已,他一下子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血从他的嘴里溢出,异界的灵魂再也无法顾及其他,他所能做的事情就是用双手按住它,一边努力地将血液往下吞,他可还记得他的血液从外观到性质都与普通的血液不同——但还是有血从指缝中溢出,星星点点地消散在空中。值得庆幸的是他现在可以说是被格瑞第的身躯包拢在内,红龙与龙裔的视线无法穿透鳞甲和血肉看到里面的情况,而且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看到那些俊美的人形红龙与龙裔都已经恭谨地跪了下去。
他同样放下了双膝,可以说是整个身体紧贴着地面,红龙的利爪与鳞甲就在他的眼前晃动,异界的灵魂闭上了眼睛——也许只是几个呼吸之后,又或是几个昼夜之后,一切终于停止了。
龙裔之中,凯尔门与凯尔丝的神情都不怎么好,或者说,比首当其冲的克瑞玛尔还要差,他们是在侍从的帮助下才能站起来,而黑发的施法者却在格瑞第收敛起龙威后就慢慢地自己挺直了身体,格瑞第看了她女儿的孩子一眼,伸出一侧的膜翼,将它搭在克瑞玛尔的肩膀上,红龙的体温可能比还未熄灭的火炭还要灼热,热量从克瑞玛尔的肩膀传来,带来尖锐的痛苦,皮肤可能已经被灼伤了,但就看凯尔门和凯尔丝的眼神——充分诠释了羡慕嫉妒恨的那种,异界的灵魂就觉得就算是变成碳烤鸡翅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很高兴你能够回到我身边。”格瑞第说,她的声音不再那么宏亮而浑厚,相反的,她的声音可能是异界的灵魂在这个位面所听到过的最为美妙的声音——如果说有谁可以相匹敌,那么大概只有银冠密林的精灵王英格威了——格瑞第从巨龙形态化为人类形态的时候没有一丝多余的波动,也没有光和风,异界的灵魂只觉得肩膀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转身看过去的时候,他的身边就只有一个美艳而威严的女性,你不能说她是年轻或是年老的,也无法具体地描写她的外貌,见到她的时候你只会无法控制地敬仰她,畏惧她,为她付出所有。她将一只手臂放在克瑞玛尔身上:“克瑞玛尔,”她的视线掠过每个人,“我的孩子,从今天起,他有着与米特寇特、凯尔门、凯尔丝相等的地位和权力,以及作为我的直系应有的俸给。”
红龙们交换着眼神,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而新王的妻子,格瑞第的女儿,凯尔门与凯尔丝的母亲则厌烦地转过头去,新王与米特寇特面露欣慰与欢喜之色,就连凯尔门与凯尔丝,在短暂的惊愕与愤怒之后,也换上了一个僵硬但不失礼节的假面具——他们只是不愿意违逆格瑞第的旨意,对克瑞玛尔,他们的厌恶和憎恨只怕要更重一层了。
而格瑞纳达的“新王”,似乎还觉得这个场面不够热闹,在格瑞第回到王座后,他立刻上前一步,“尊敬的母亲,”他说,一边深深地鞠躬:“有件事情我需要得到您的同意。”
“什么事情?”格瑞第问:“我的珍宝,”她温和地说:“你想要什么?是为了克瑞玛尔吗?说吧,他也是我的后裔,他需要什么?是卷轴,还是魔杖,法杖,又或是魔法长袍?我这里还有曾经属于巨龙们的冠冕与指环,如果说次元用具,法术书我这里也还有很多,他尽可以随心所欲地挑选。”
“但那是您的,”新王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格瑞第在说话时,就连年轻的红龙们也露出了贪婪与嫉恨的神色:“您知道,对这个孩子,”他满怀愧疚地看了克瑞玛尔一眼,“我是有所亏欠的——相比起我其他的孩子,他所能得到的太少了,太少了,少得我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会觉得心痛不已——所以……”他又鞠了一躬,而格瑞第只是颇感兴趣地微笑着,她也很想知道新王要做什么,而新王停顿了一下,就叫了他另一个孩子的名字:“米特寇特。”
米特寇特马上走出行列,他向格瑞第屈下膝盖,格瑞第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让他站起来,“怎么,”格瑞第问:“难道你说的事情与米特寇特有关吗?”
“紧密相关,”新王说:“我曾经将我的军队交给米特寇特,因为他是我喜爱的孩子,但现在,我必须补偿我的另一个孩子,以减少我心中的歉疚,所以……”
凯尔门睁大了眼睛。
“我决定,”新王说:“您所赐予我的,而我又交付在米特寇特手中的‘龙牙’,从此时起,就归于克瑞玛尔所有,他将是‘龙牙’的首领,是您的后裔,您的将领,您的刀剑……我相信,他的表现,能够比米特寇特,或者其他人更能够令您为止骄傲……”
碰!
这个声音可真是够响亮的,年轻的红龙和龙裔看过去,只能看到队列末尾的凯尔门正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而凯尔丝正气恼地咬着嘴唇,刚才就是她踢了她的兄弟一脚,免得他……嗯,做出让格瑞第不快的事情。
而就在凯尔门站起来之前,米特寇特已经在获得格瑞第的同意后转身走向了黑发的施法者,他从腰侧解下一柄长剑,在最小的弟弟面前跪下,将长剑举到前额的位置,而后低下头去。
“接受它,”新王说:“这是‘龙牙’的象征,只有被获准统率龙牙的人才能够拥有这柄长剑。”
异界的灵魂低头注视着那柄长剑,长剑看上去与巨龙的审美观大相径庭,从握手到剑鞘都是乌沉沉的黑铁颜色,也许就是黑铁,没有任何装饰,配件与魔纹,但即便无需去触摸,他也能感觉到其中沉重而巨大的力量——而米特寇特跪在那里,没有催促,也没有无法压抑的愤懑与悲哀,完全就是一个耐心十足的好兄长,而他所要让出去的也不是一个强大军队的统帅权,只是一柄最普通不过的长剑而已。
凯尔门紧盯着那柄长剑,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孜孜以求,不惜向他厌恶的父亲屈膝也没能得到的“龙牙”居然就那样轻易地被交给了一个他所轻蔑的劣种,而米特寇特居然也没有对此提出异议——如果是他,他是绝对不会忍下这份屈辱的,但凯尔门什么也不能做,能够决定“龙牙”去向的只有格瑞第,如果格瑞第不做干预,那么新王可以把它交给无论哪个他愿意交付的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凯尔门希望克瑞玛尔仍然如同离开格瑞纳达之前那样怯懦愚蠢,他也许会拒绝,但就在凯尔门如此期望的时候,黑发的施法者微微弯下腰,接过了那柄黑色的长剑。
第440章
异界的灵魂提着那柄在许多人的心中可能重达千钧的黑铁长剑,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在米特寇特跪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它思考了很多,它并不是真正的克瑞玛尔,就如它在龙火列岛时,它也不是比维斯真正的弟子,但这不是说,它就能把头往沙子里一戳,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没人会去关心这个身躯中的灵魂,他们看到的只是他们所需要的那个人——就像东冠原先的领主,比维斯的父亲想要的是一个强大到可以遏制其他儿子野心,而又因为陌生而暂时无法动摇其统治的施法者;而达达,后来的亚摩斯想要的是生命与自由,或许还有尊荣;伯德温与李奥娜,诺曼人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让他们得以苟延残喘的平静之地;以麦基为首的侏儒们期望得到更多的封地与钢铁秘银;亚戴尔是个好孩子,但他试图在信仰贫瘠的龙火列岛上首先矗立起罗萨达的神殿也是不争的事实;商人们需要蔗糖与甜菜糖,奴隶们需要食物和秘药,四处游荡的盗贼与刺客需要叮当作响的金币,每个人都渴望着从这棵茂盛而高大的树木上摘取自己想要的果子。
有时候,异界的灵魂觉得自己应该感谢比维斯,不仅仅是因为他留下的那份资产很好地缓解了他们当时的窘迫状态,更因为他给了他们这个机会——那个时候,异界的灵魂远没有现在成熟,它知道自己的行事与政策事实上都是有着很多纰漏的,只不过是身边的人或是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补救及时罢了。巫妖当然知道它的违和感从何而来,而他身边的人,像是达达,还有那些大宦官,商人,也只以为这都是因为他只是个外人的关系,但如果那时他们身边有既熟悉龙火列岛,又熟悉陆上诸国的人,一定会好奇它之前接受了怎样的教育?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曾经在龙火列岛上度过了一段不算短暂的时间,现在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灵魂才能至少在表面上做出一个本位面居民应有的姿态。对于格瑞纳达人来说,他还是有些懦弱,有些愚蠢的良善,但这些并不是不可容忍,堕落【当然,格瑞纳达人并不这么认为】总要比坚守来的轻松愉快,而且他还是一个施法者,施法者中,除了牧师之外,很少会严正地保有自身原有的立场。每个人都知道法师们最大的弱点在哪里,他们可以拒绝情//爱,拒绝美食,拒绝享乐,但没有哪个法师可以拒绝知识,他们才是最贪婪的一群,不然创立了死灵学派的就不该是法师而是术士或是其他什么。
异界的灵魂没有想过拒绝“龙牙”的指挥权,哪怕这块甜美的蜜糖中混杂着荆棘和毒药,如今可以说是一无所有的他还是必须抓住它,无论如何,哪怕只能从中得到微不可见的一点,也总要比双手空空傻乎乎地坐在房间里等着别人来杀死自己要来得强——巫妖曾经这么做只是为了混淆格瑞第与新王的视线,摆脱他们的控制,但这种小把戏只能玩一次,红龙和其后裔的视线只怕在短时间内不会从他身上移开。
让它有点意外的是,他还在廊桥上的时候,一个高而瘦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道路的末端,她一眼就看到了异界的灵魂提在手中的长剑,这柄长剑并不是人人都能熟知的,但她之前是米特寇特的侍从,难道还有谁能比她更熟悉这柄长剑的吗?她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额头紧紧地碰着湿冷的地面。
在看到这个有着恶魔血脉的侍从时,异界的灵魂终于察觉到他一直忽略的是什么了——那是他在白塔,在雷霆堡,在龙火列岛的时候都从未感觉到畏惧与彷徨的原因——凯瑞本,唯一一个从未向它索取什么,而是不断给予的那个人,不在他身边,可能永远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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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遥远的彼端,高高坐在银冠木树尖上的精灵游侠抬起了头。
他寻找了很多地方,从星光河一路往下,他去了已经是一派浑浊灰暗之色的白塔,在那里见到了已经完全被邪恶的气息污染的安芮,她也看见他了,但她奇异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向任何人示警或是攻击游侠;他越过鹧鸪山丘的时候,发现那里已经有大半的土地种上了那种可以令人严重上瘾的烟草,就连丘陵也没有例外,他们上一次经过这里可以遮没膝盖的细草都被铲除了,只有烟草带着锯齿边的叶子在随风摇曳,在月光照亮它们的时候,精灵游侠想起克瑞玛尔在离开龙火列岛之前已经想到了或许可能控制这种作物泛滥的方法,但是……;他在碧岬堤堡谒见了哈威大公,他并不像那些真正的独裁者那样意气风发,精神百倍,他的褐色头发全都变成了丑陋的黄白色,面容苍老,皮肤上满是皱褶,就连眼睛中也常年充满了血色,碧岬堤堡实行的是全军事制度,律法严苛,尤其是烟草,无论贩卖还是吸食在这座港口城市都是重罪,洁白如雪的城墙上挂满了罪人,他们的家眷沦为流民,城墙下的哭嚎哀叫终日不绝,凯瑞本和阿尔瓦法师提起此事,但无论是法师还是精灵都无法拿出比这更好的方法——烟草的利润实在是太高了,而效用又是那样的显著,据说吃了它的人,不但可以立刻驱走疼痛,还能不再感觉到饥饿与干渴,在人们吃点烟草就能马上进入神灵一般的境界时,他们又怎么会留恋俗世的东西呢?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不可以交换的,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放弃的,所有阻挡他们的人都是恶魔,魔鬼,最邪恶的深渊怪物!
不单单是那些已经被烟草迷惑的人,就连那些被烟草迷惑后,又得到了牧师的治疗,去除了毒瘾的人,还有那些听说过这种奇妙作物的人也在抱怨和诅咒哈威,还有阿尔瓦与安东尼奥。他们觉得这种烟草没什么,它能带来如此美妙的享受,那么略微有一点点危害也是可以得到原谅的,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东西——一些人甚至劝说哈威,要他放开烟草的控制:“有监管的售卖难道不比放肆的走私更好些吗?”还能收取税金,遭到拒绝后他们不是摇头叹息就是暴跳着咒骂哈威的石头脑袋。
哈威和阿尔瓦也曾经带着议员们去看过那些因为无法从烟草中自拔而穷困潦倒,形容枯槁的人,但效果并不尽如人意,没有人就此认为烟草应该被禁止,他们大略可以分为两种人,一种人认为这些人只是意志力太薄弱,无法经受诱惑才会沦落自此,而另一种人认为这种烟草固然有害,但他们大可以售卖给碧岬堤堡之外的人啊,他们和金币可没什么仇怨,只要控制好自己和子女不去接触这种烟草就行了。这两种论调在碧岬堤堡居然还成为了一种风潮。
就连奥布里也不得不承认哈威的决断是正确的,如果碧岬堤堡还是一个被议会掌控着的自由城市,只怕在他们无休止地扯皮的时候,那种危险的烟草早就占据了这座美丽城市的所有角落。但现在的情况也不能说是安乐无忧了,阴谋与恐吓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哈威的士兵如果不三五成群地走在街道上,那么随时会被拖入阴冷的街巷里一刀割喉——总有些孤注一掷的人会去拿走身上最后一个金币去雇佣盗贼和刺客;还有,在哈威还只是个执政官的时候,士兵们时常被邀请进入居民的家中喝上一碗肉汤,或是酒馆老板随手递出的一杯麦酒,但自从有被隐藏起来的罪人家眷往饮料和酒里面掺毒,这种和乐融融的情景也再也看不见了。
作为大公的哈威更是危机重重,反对他的人越多,他就不得不愈发严苛,而他愈发严苛,反对他的人也越来越多,这已经是个死循环,就连多谋的阿尔瓦法师也无法解决。
唯一能让凯瑞本感到安心的是,支持哈威大公的人也不是那么的少,还有罗萨达,伊尔摩特以及泰尔的牧师与圣骑士们,这三位善神在碧岬堤堡都有神殿和圣所,作为信仰坚定的追随者们当然不会因为外物而轻易动摇。虽然如密黎儿,希恩渥丝,弗罗,沃金等神祗的一些牧师还颇为推崇这烟草,认为它能尽快地帮助他们进入冥想或是失神状态,尽可能地靠近神祗,但这三位的牧师和圣骑可不这么认为,他们甚至对此十分警惕——这让哈威大公的压力减轻了不少,人们即便对这三位神祗不是那么虔诚,也是愿意对他们表示诚服与首肯,毕竟他们的教义从来就是倾向于大部分凡人的。
还有以小奥布里为首的年轻人,他们和那些外来人一样是军队中的人,哈威成为执政官的十来年里的所作所为都被他们分毫不差地看在眼里。他是一个威严的首领,也是一个宽容的长者,行事施政即便不能说完美无瑕也可以说是公正严明,他不是个自私的人,或更准确地说,他是个很少顾及自己的人——哈威是碧岬堤堡的执政官,而碧岬堤堡,正如人们所描述的,是南方诸国冠冕上的一颗珍珠。他以前的执政官,无需收受贿赂也能凭借着商人们约定俗成的馈赠而一跃成为令无数人艳羡的富有之人。只有哈威,他接受的馈赠,连同大半的俸金,一起奉献给了碧岬堤堡。在那些商人们没有觉察到的阴暗角落里,那些受伤被迫离开军队的士兵和他们的家眷【以及殉职者的家眷】正是因为有着他的帮助才能不至于沦为流民,如果一个士兵死了,哈威会参加他的葬礼,帮助他赡养父母,照顾妻子和孩子,如果他的父母死去了,妻子又决定改嫁,无处可去的孩子还会被他领养——那些终日奔跑在执政官官邸的孩子们就是这么来的,哈威没有妻子,也没有亲生的孩子,他的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护墙板,没有挂毯与地毯,没有帷幔,使用的纺织品不是亚麻就是棉布,简朴的会让人以为走进了一个伊尔摩特牧师的房间。
他只有几身用于出席宴会的华丽衣服,配套的珠宝事实上只有两三套,只是他时常把它们打乱了佩戴,所以才不至于一下子就被人辨认出来,但小奥布里知道他的别针上有一枚宝石早就裂开了,他找了阿尔瓦法师施放了一个小法术把它黏结起来,从外表上看起来似乎还不错,但只要翻转别针,你就能看到那条丑陋的裂缝。
这些即便他已经成为了哈威大公后也未改变,在接受精灵游侠的谒见时,他不慎踩住了自己的斗篷,然后所有人不无尴尬地看着那条斗篷在刺耳的撕裂声中变成了两块——很显然,用来制作这条斗篷的布料被存放了太久所以已经变脆了。
“这可太……”李奥娜含蓄地说,“你觉得他会需要……”她一边做了一个手势。而坐在她身边的伯德温笑着摇了摇头,他觉得哈威大公现在需要的不是斗篷——他签署了十张专卖证书,这些可以让那些就像是雏鸟那样无时不刻都在嗷嗷叫着张大的嘴巴安静一些,至于蔗糖与甜菜糖,他们还可以向其他领主购买——有数十位诺曼的领主与骑士暗中向王女李奥娜献出了他们的忠诚,他们带来了大量的金币,黑铁与煤炭,还有一些珍稀的矿石。
“我代哈威大公向您们致以最诚挚的谢意。”和凯瑞本一起来到龙火列岛的小奥布里说,他来也有着老奥布里的示意,如果操作得当,老奥布里可以用这十张专卖证书让二十个以上的人闭嘴。
“我们更要感谢他对诺曼人的善意,”李奥娜说。
“正是如此。”伯德温说,他伸过手去,和王女握在一起,两人相视而笑,气氛甜蜜而温和。
“克瑞玛尔呢?”在小奥布里离开之后,伯德温问道。
“我还没能找到他。”凯瑞本说。
“你们离开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李奥娜不解地问:“是灰岭,还是银冠密林发生了些什么?我听说银冠密林已经开始闭锁了,是他们不允许克瑞玛尔入内吗?”
银冠密林即便闭锁,灰岭仍然是在迷锁之内的,克瑞玛尔的离开是因为……凯瑞本勉强地笑了笑:“不是因为那个原因。”
李奥娜善解人意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如果你找到了他,”王女说:“如果他无法进入银冠密林,”她点了点地面:“让他别忘记这里,侧岛是他的领地,而这里有他的朋友。”
凯瑞本只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急忙微微鞠了一躬表示感谢,错过了伯德温的愕然。
伯德温差点忘记了,侧岛并不是他的。
第441章 鹰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