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永远也不明白人们,我是说,包括龙裔为什么要在意成本问题,”灰袍真心实意地说:“难道一个喜悦的心情还不能在天平上作为最为沉重的筹码存在吗?”他做了几个手势,没别的,只是为了加强自己的语气:“哈,我们为什么要变得强大呢?还不是为了随心所欲……如果我们费了多么大的劲儿,结果做事情还要瞻前顾后,那可真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火元素生物不敬地通过心灵感应说道:“他们都觉得你有点疯。”
“非常疯,”灰袍纠正道:“谢谢。”
这下子就连火元素生物也有点无语了,它伸出“手”,被火焰包裹着的人类被轻轻地放在了地上,也许是为了表示些许抗议,他被放在地毯上,地毯只一下就被烧光了。
“嗨!”灰袍说。
火元素做了一个鬼脸。
“还有一个呢?”
“没了。”火元素生物说,“留下一个就很难了,还有点灰你要吗?”
“但那是非常罕有的生物,”灰袍说:“嗯……”
“什么?”
“你的报酬——可能要减半了……”
————
那只爪子在落入熔岩之前做了一个手势,如果异界的灵魂在这里,一定会觉得它和另一个位面表示一切都好的ok手势十分地相像——但令人遗憾的,这个手势在这个位面只有一个意思——鄙视。
第506章 末战
龙山邦国是许多个小城邦以及公国在长达数百年之久的时间里相互默摩擦与融合之后结出的果实,他们和原先的碧岬堤堡那样,被一个十二人议会控制着,每个议员都是一个城邦的统治者的代理人,他们可以保证议会做出的每一个决议至少是对大部分人有利的,虽然其中也少不得倾轧争斗,但所有的事情都被控制在了一个相对温和的范畴里,最糟糕不过的惩罚也只是流放二十年而已,被流放者被允许带走足够他在外生活的钱财,也可以有人随身服侍,二十年后他仍然可以回到龙山邦国。
一些生活在穷乡僻壤的无知者或许会对这个城邦的名字产生质疑,但这个名字的来由与红龙统治的格瑞纳达毫无干系,一定要说两者有什么牵连的话,那么大概就是龙山邦国的人们认为自己是银龙的后裔,即便他们之中没有出现过哪怕一位龙脉术士,他们仍然这样坚信着——克瑞玛尔所能看到的旗帜上,每一面上面都有着银龙的形象,只是有些是爪子,有些是双翼,最中间的那幅旗帜上绘制着一只银龙的头颅,也是十二邦国中力量最为强大的一个,但这些可不会让年轻的雌性红龙感到心情愉快:“我希望真有那么一条银龙能够在他们的血浸没整个堡垒的时候降临于此,”她现在仍然保持着人类的形态,但发出声音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如同在空旷的巨大建筑中反复回荡,“那将是敬献给母亲最好的祭品。”
——见她的弗洛魔屁股去吧,巫妖粗鲁地评论道,这些红龙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银龙,她根本就不知道……
——你见过?异界的灵魂好奇地问道。
——不,巫妖哽了一下,但我的导师见过【也许还和银龙有着极其深厚的渊源】,在巨龙统治着这个位面的时代,它们的敌人从来就不会是人类,只会是自己的同类,每只巨龙都是在另一只,或是很多只巨龙的利爪獠牙下成长起来的,而格瑞第的子女,很不幸,它们是巨龙们留在这个位面的最后的一点渣滓,无法得到平衡的力量对比让它们变得狂妄与暴躁,却没有一只巨龙应有的经验、技巧与学识——格瑞第的后裔时常说有火焰在它们的血管里燃烧,我倒觉得它们的脑子大概也在这种燃烧中被蒸发殆尽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龙山城邦的人们认为自己是银龙后裔的关系,他们的统治者之中几乎没有邪恶之辈,他们与精灵,与善神的牧师,还有矮人之间的关系都很不错,他们从自己的盟友那里获得了比其他的国家与地区更多的支持和帮助,从而让这些人类能够被格瑞纳达的三个军团所正视与厌恶。
龙山城邦位于一片平缓的高地上,后方连接着起伏的低矮丘陵,东侧与鹧鸪山丘相连接,西侧连接着龙脊山脉延伸出来的横向分支山脉,而在丘陵之后,地势陡然下降,从丘陵变作苔原——冬季的雪水溶化后从龙脊山脉蜿蜒而下,在密林中聚集成细小或宽阔的溪流,它们在苔原低洼的地方聚集,形成大大小小的湖泊——湖泊逐渐伸展与扩张的苔原腹地,就是我们所熟悉的雪盖沼泽。这里的土地广阔而又肥沃,来自于呼啸平原的暴雪被高耸入云的龙脊山脉阻挡,来自于南面海域的季风却适时地带来了充沛的水汽与温暖的天候,虽然冬季还有点冷,却进一步扩大了可种植作物的范围,这里还有着可以烧制瓷器的高岭土,它烧制出来的瓷器与瑟里斯人的作品相比略有不如,不过相比起后者的稀少与怪异,它们的数量和形状显然在商人们的心中更胜一筹,更别说在满是乱石的丘陵上,用于酿酒的葡萄简直望不到尽头。
这些让龙山城邦几乎如同格瑞纳达一般富饶,而且就如之前所说的,他们可以从银冠密林交易来秘银精金,雪蜜白铅,也可以从矮人的商人手中购置精良的武器,坚固的机括,还有招募工匠——邦国的城墙就是由矮人们修建的,龙山邦国的诸多议会长曾经不止一次地感叹说邦国的城墙等同于相同重量的黄金——这并不是一个夸张的说法,邦国的城墙与其他国家或是地区的城墙不同,它被修筑成狰狞的锯齿形状,这导致他们的敌人根本无法找到一个完整的平面发动攻击,而且因为龙山邦国有着整整十二个城邦的关系,在主城墙的内侧,还有着零星的城墙——都是原先城邦所留下的,有人说它们应该被拆除,但矮人来了之后,设法爬到一棵最高的树上瞧了瞧,建议人类将它们部分保留,矮人们拆除了一些,又修建了一些,完工之后,如果有人从天空中俯瞰,就能看到羊肠曲折的灰白色线条,它们可能不如主城墙高大坚实,但同样也是一个令人厌恶的障碍。
在这些零星城墙的里侧,才是城市与护卫着它们的内城墙,而它们之间又有道路或是高悬的廊桥相连,可以在必要的时刻相互支援呼应。
—————
“看上去很像是一串儿结在藤蔓上的果实。”克欧这样评论说。
“嗯。”异界的灵魂说:“你饿了吗?”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人面狮身兽和鹰首狮身兽、或是红龙那样只能依靠着新鲜的血肉存活下去的族群,但后来看克欧吃他庭院里的果实也吃得很欢乐——鉴于人面狮身兽的庞大躯体,其他的人【他是说,兽化人们,侍从们对此是不屑一顾的】只剩下了看上几眼的份儿。
“还不是很饿。”克欧说:“但我们可以回去了,您说我把凯尔门的坐骑吃掉怎么样?它个儿是最大的。”作为龙爪军团的统领,凯尔门的坐骑当然也是它们这个族群中的首领,就和曾经的格里芬那样,但对克欧来说,那也是一块格外肥壮的肉而已。
“还是不了,”异界的灵魂理智地说:“大战在即。”
克欧清晰地叹了一口气,异界的灵魂俯身下去,伸手撸了撸它的鬃毛,他知道人面狮身兽在烦躁什么,他也很讨厌凯尔门,但又觉得他很可笑与可怜——在强者为尊的格瑞纳达人中,他的血脉可以说是最纯净的,但相对的,他的平庸就变得极度的刺眼起来——在军团的第一次会议上,米特寇特被嘲讽和离间,而克瑞玛尔被无视,凯尔门却是被蔑视了。
在会议上,非常直截了当的,红龙要求三个军团的统领归属到她的麾下,而他们的军团被交给了各自的第一分队长指挥,这样的要求在格瑞纳达漫长的征战史上也只出现了寥寥数次——在红龙的麾下作战也许是一种荣耀,但每个格瑞纳达人都希望这种殊荣不要降临到自己头上——红龙的自私与贪婪无人不知,如果说第一个傻瓜还以为自己可以得到红龙的赏赐与庇护的话,那他的悲惨遭遇也已经严正地给予了后来者一份沉重的告诫。
跟随在红龙身边作战,你要时刻警惕,面对敌人,红龙残忍而暴虐,对同伴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它在喷吐火焰的时候,绝对不会考虑有没有不应焚烧的人正在火焰倾泻的路线上;它挥动尾巴,转动身躯,将一座高塔碾碎的时候也不会在乎你是否还在里面;遇到强大的敌人时,这个狡诈的四脚蜥蜴会第一个逃走,留下身后一个目瞪口呆,手上或许还捏着施法材料的你……但如果你们面对的是堆积如山的金币与宝物,那么祈祷吧,如果你跟随的这只红龙确实非常仁慈,那么它在拿走所有的金子之后还会恩赐给你一条性命……怎么,对于红龙来说,和它还有金子同时待在一个地方的生物只会是无耻的盗贼,而红龙们对付盗贼的方法从来也只有那么一种。
更别说红龙在感到饥饿的时候,身边的人随时随地可能成为它们的食物。
或许有人会说,至少跟随着红龙的人可以获得功勋,很可惜,这也没有,一切荣耀属于红龙。最后你可能得到几个奴隶,如果他们没有被红龙的火焰烧成灰烬。
红龙在宣布了这个命令的时候,它并不知道这正中克瑞玛尔的下怀,提兰大公的事情无法重演,而异界的灵魂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一个正直和良善的敌人,巫妖则将一枚棋子略微向后退了一点,既然红龙自作聪明,以为这样的命令会让她所厌恶的混血失去权柄,无法取得更多的辉煌战绩,但这两者恰好是克瑞玛尔并不需要的,他现在的地位维系于新王的与格瑞第的宠爱,虽然不知道格瑞第是为了什么才突然对他充满了脉脉温情,但这绝对不会是因为他能够为格瑞纳达夺取多少土地,劫掠多少奴隶,窃盗多少金币——这个有更加擅长的人去做。
龙刺军团的首领完全无所谓,虽然作为一个盗贼在红龙身前总有些背脊发寒,但他很聪明地选择了透明状态,几乎不说话,不做不必要的事情,就连视线也很少与其他人接触。
表现的最为沮丧与狂躁的可能就只有凯尔门,也许他还保有着一些譬如父母子女之类的天真想法——虽然他同样很小心地选择了在所有人离开红龙帐篷的时候才提出了异议,但他被不耐烦的母亲一掌打出了帐篷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半张脸都被打碎了——在场的人飞快地交换着眼神,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除了他们都是格瑞纳达人之外,不愿意被红龙视为同谋也是原因之一,虽然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一些聪明的人固然猜测到了凯尔门对红龙的调遣有所不满,但这件事情不但与他们无关,甚至还有好处,毕竟军团的统领离开后,每个人都能获得暂时的晋升与更大的自由。
当然,这不是说异界的灵魂会对这么个杂种有什么怜悯之情,它的柔软是给朋友、同伴和那些坚强而又善良的人们的,不会浪费在一只总是想咬它们一口的疯狗身上,它只是把这件事情记录了下来,如果巫妖现在正在冥想,那么他应该很欢迎这份情报的。
格瑞纳达军团的第一次试探性的攻击是在拂晓之前,在晨光尚未完全覆盖这里的时候,而天光却能够提供鹰首狮身兽们足够的光亮时——鹰首狮身兽会被“猫薄荷”迷惑,但奇怪的是,它们也和大部分鸟类一样无法在黑暗中飞行——在“鸟头”们起飞之前,灰袍们驱动着的尸体与骸骨已经涌动在城墙下,它们并没有非常强大的力量,士兵们从垛口投掷下来的石头和木头都能把它们敲的粉碎,但这个行为很快被人类的军官阻止了,他们所积存的战时物资虽然充沛,但还是不要浪费在这些无用的骨头上面了,何况其中还有一些面目完好的人可以被自己的亲人辨认出来,虽然他们很清楚永远失去了对方,但情感并不是总能被理智控制的,在看到自己的后裔长辈被碾磨撕裂的时候,他们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痛苦。
“但它们正在往上爬啊。”一个士兵喊道。
是的,在灰袍的驱动下,这些不幸的死者正在用自己的手指与指骨嵌入城墙上的缝隙往上攀爬,他们已经没有了感觉与神智,就算是骨头折磨,皮肉绽开也不会畏缩,在面对自己的亲人朋友的时候也不会有所犹豫,倒是有些人类,在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是会忍不住流泪——这是汤马小子,这是傻瓜吉丁,还有桑老爹,就在几天,几个月,几年之前,他们还和自己说过话,吃过饭,一起扛着长矛走过宽阔的城墙顶面呢?
一个年轻的士兵颤抖着嘴唇,怎么也无法提起长矛将一具死尸刺下去,那是他的父亲……十几天前他连同他的巡逻小队一起失踪了,他们知道在格瑞纳达的军团袭来时,这几乎可以等同为死亡,但有什么能比一个这样残酷的事实放在眼前更令人崩溃的了?
就在死者僵冷的,满是伤口的手指抓到他的脸之前,一道冰冷的银光闪过,死者的动作凝固了,保持着那个狰狞的姿势,仰面坠落。
“他们已经死了。”军官说,一边举起了长矛,精钢的矛头在银蓝色的天光下闪烁,“在你面前的是被邪恶的灰袍施放法术所驱使的外壳,他们的灵魂早已离开,而我们要做的是尽快让他们留在这个世间的身躯重新回归到他们应在的地方去。”
“我们……要怎么做?”士兵小声地问,他的面颊上还悬挂着泪水。
“就这样做。”军官说:“尘归尘,土归土,火焰可以净化一切邪祟。”
士兵看向军官视线落下的地方,人们从射击口与垛口倾倒下清亮或是浑浊的融化的油脂,之后丢下火把,那些不得安息的死者燃烧起来,恶臭伴随着灰黑色的烟雾翻滚着涌上晴朗的天空。
克欧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念诵了一个咒语,风将这些浓如实质的烟雾推出一道缝隙,他一拍翅膀,近乎九十度地一个侧转,就从缝隙中钻了过去,他身后的鹰首狮身兽来不及暗自诅咒,就亟不可待地跟随着它从缝隙中钻了过去——鹰隼的鼻子也是很敏感的,它们飞在几千尺的高空也能嗅闻到地面腐肉的气味,但更让鹰首狮身兽愤怒不已的事情还在后面——它们刚一脱离浓雾的遮掩,迎面而来的就是人类的箭矢——这些并不是被长弓或是普通的弩弓射出来的箭矢每根都有人类的手臂那么长,给它们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而它们即便想要抱怨,也无从可起,克欧没有要求它们跟随自己,而且这些箭矢同样将克欧笼罩在下面,只是能够如同一个牧师那样施放神术的人面狮身兽在冲出烟雾前就施放了一个法术在自己的身上,所以那些箭矢都做了无用功。不过值得鹰首狮身兽们庆幸的是,它们身上还有术士,他们携带的防御法术被激发之后,鹰首狮身兽们也得以获得庇护。
在鹰首狮身兽们为了躲避接踵而至的更多箭矢陡然提高高度,而后盘旋而下的时候,它们脊背上的术士们已经预备好下一个法术。
克欧正打算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听到一个术士在疯狂地大叫,然后一个法术与另一个法术恶狠狠地相撞了,那是一个火焰与雷电的法术,它们本应该互不相关,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一个,或许是两个,术士们难得地出现了差错,两个法术撞击在了一起,本应该置人于死地的雷电与火焰在空中就爆裂开,只有极其细小的火焰与微弱的电路落在术士们选定的牺牲品身上,但除了将他们的头发燎了几个小卷之外毫无所用。
术士们不高兴地咒骂着,另一个术士的法术被城邦的法师阻挡了,然后更多的城邦施法者正在赶来,克瑞玛尔发出了撤退的指令,术士们对这个命令毫无异议,比起被敌人群殴他们更愿意群殴敌人,克欧在施放了一个神术击退了一个就像是见到了鬼的法师后一翅膀把他扫下了城墙——如果一个施法者忘记了在自己身上预备一两个飞行或是悬浮术的话就去死吧,克欧在心里喊道。
第507章 首日
“你为我们带回了什么?”红龙说,“除了烧焦的羽毛之外。”
“本来我们是可以杀死一个军官的……”一个术士亟不可待地说。但无需红龙说些什么,一个始终跟随在红龙左右的灰袍一挥手,一只无形的巨手就攫住了他,然后将他重重地丢掷在地上:“我想红龙女士只想听她想要的人说。”灰袍低声细语地道,阴冷的声调让那个术士立刻沉默了下来,就像是他从来就没有舌头这个玩意儿。
“我们差点杀死了一个龙山的军官,”异界的灵魂如同鹦鹉学舌般地说道,在引起了一阵轻微的嗤笑之后,他继续说道:“在五百三十尺的范围以内,有一百零三名士兵,七十六名在我可以看见的地方,二十七名在城墙的夹壁里,三名军官,五架弩车,在我视力所及的范围内,有九个施法者,三个白袍,五个法师与一个术士。”
有人露出了不信任的神色,但黑发的龙裔有着可能是他们所见到的最为沉稳的神情与平静的语气,不由得人们不信服,“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凯尔门问。
凯尔门也许是真傻,异界的灵魂都觉得他有点可怜了,“总有人能够做到一些事情的,”他和蔼可亲地说:“何况这些事情并不是那么难。”他看了一眼其他的术士们,“对吗?”
术士们并不能确定,但他们现在连交换一个眼神的机会都没有:“我觉得……”一个术士说:“隐藏起来的士兵数量可能还需要斟酌……”
“有差异?”红龙追问道。
“我想可能是二十九个,其中有两个隐藏在最底层,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术士说,然后他突然想起克瑞玛尔还是他们的统领:“我们的角度并不一样,可能是因为法术重叠的关系,我是说……”
“够了。”红龙说,“我会再听取其他人的回报,你们可以离开了。”
众人向她微微鞠了一躬,就从帐篷里离开了。
——你真的看到了那么多?巫妖惊奇地问道。
——怎么可能,异界的灵魂说——我随便说说的。
—————
“就是现在。”红龙说。
异界的灵魂看了一眼铅黑的天空,星河被深厚的云层遮掩,荒野、山脉、城墙与堡垒被一种黯淡的灰色光芒所笼罩,带着寒意的纤细雨丝无声无息地浸润了鹰首狮身兽的皮毛,术士们的长袍与红龙的鳞甲——现在本应是最深的黑夜,只是雨丝反射着些许微弱的天光,让大地就像是接近黎明时刻那样闪烁着异样的光辉。
城墙上只有极其细小的光点依然闪动着,雨势虽然微弱,但火把在燃烧的时候已经无法避免地会携带着滚滚浓烟,让人无法睁开眼睛,所以这些光亮只可能属于士兵的精钢矛尖,也有可能是军官或是法师胸前的氟石别针在发亮——他们也许有所警惕,也许没有,毕竟人人都知道鹰首狮身兽是无法在黑暗中视物的,但很显然,红龙也并不想在此之前无谓地惊动这些人类,她,或者更正确地说,它在黑暗中扬起双翼,这是攻击的讯号,随着红龙飞速地升向高空,所有的鹰首狮身兽随之起飞,克瑞玛尔与他的人面狮身兽克欧紧靠着红龙的羽翼,红龙在最后一刻居然还记得回首瞥了他一眼,似乎要确定他的位置。
“切记,诸位,不要让‘母亲’失望,”红龙说:“任何人。”如果这句话她不是注视着克瑞玛尔说的也许会好一些——凯尔门在红龙的另一翼,也许他以为自己的母亲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但没有,还有龙刺的统领,也就是代奥斯塔尔来承担红龙的喜怒无常的倒霉鬼,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只鹰首狮身兽——不过既然这是在克瑞玛尔暂时卸下了龙牙军团统领之职后发生的,他当然也不必去关心他的军团里是不是少了一个骑士——那位从某些方面来说极其可敬的盗贼先生悠然自得地坠在红龙的尾巴后面,完全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在战后被红龙苛责。
红龙将自己,还有鹰首狮身兽隐藏在云层里,它们在云层中移动,高处的云层被羽翼与膜翼撕开,显露出一条宽阔的裂隙,但低处的云层依然如同覆盖在沼泽上的雾气那样浓厚,将邪恶与危险隐藏其中,在潮湿的灰黑色中,异界的灵魂可以看到红龙的腮囊在可怕地鼓胀起来,鳞片下的皮肤透出赤红色的光,绚丽又明亮,就像是熔岩在血管里流动,红龙的颈部优雅地弯曲,长长的吻部探入云层,它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但还在不停地吸入冰冷的空气,不停地,它的腮囊就像是可以永无止境地鼓起,直到红龙的颔部下方完全地凸出,鳞片变成了点缀,就在旁观者以为它会像是一个过分充气的轮胎那样猛地爆裂开来的时候,骤然将整个黑夜变作了白昼的火焰从红龙的口中喷吐而出。
在这个时候,异界的灵魂相当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笑话,这个笑话甚至让它脸红过,但红龙的火焰确实持续了有那么久,它不但摧毁了该处的云层,还让石砖砌筑的城墙与箭塔也跟随着燃烧起来,鹰首狮身兽们俯冲而下,火光不如天光那样稳定,但对于它们和骑士而言,已经足够了,而施法者们无需光亮也能够保证自己的法术不会落空——红龙在开战之前就严厉地申明过,这场战争里不允许过分地消耗自身的力量,也就是说,格瑞纳达人们喜好的解决竞争者的方式需要改变一下,但就像是异界的灵魂从巫妖那儿得来的告诫,在格瑞纳达,看不见,听不见,无法找寻到证据的罪行就是不存在的罪行,想让他们完全放弃这一便捷的手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红龙所需要也只是略微遏制一下过于疯狂的势头,它关心的只有“母亲”所交给它的任务,那些阳奉阴违的人要小心,免得落入红龙的爪牙之内无法脱身。
所以至少在今天,骑士与施法者可能不太需要担心来自于身后的威胁,鹰首狮身兽们俯冲而下,术士们做出最后一个手势,而骑士们拔出短矛,它们将会贯穿每一个在法术落下之后不得不显露身形的施法者们——鹰首狮身兽们在距离城墙只有数十尺的地方才张开双翼,预备从上方一掠而过,只留下火焰、闪电、有毒的雾气,与如同霹雳一般落下的短矛。
它们几乎就要无可忍耐地发出胜利与喜悦的唳叫,但它们的去势突然被终止了——它们撞在了一块透明的屏障上面,原先雨水的变化可能还会让这些鸟头有所觉察,但在太过悬殊的光暗对比下,它们的眼睛根本无从察觉细小的区别,虽然有几只鹰首狮身兽冲入其中,但它们发现,自己可能要比那些软绵绵地从屏障上滑溜而下的同伴更糟些,因为几乎每只鸟头都有两个以上的施法者在等待着它们,格瑞纳达的术士们被固定在狮身兽的鞍座上,本来是为了保证他们不会在狮身兽大幅度翻转滚动的时候被甩下来,但现在这反而成了桎梏他们的工具,相对的,鹰首狮身兽被法术击中、掉落后能够迅速地立起身体,露出凶狠的神情与利爪尖喙震慑敌人,但鞍座上的两个人,施法者和骑士却让它有点挪转不开——虽然骑士和施法者能够极快地解开鞍座上的束带,但再快速也是需要时间的,而这些珍贵的时间被他们的敌人抢夺到了。
红龙看到了火光,但这个火光不是它想要看到的,火光从她身下的城墙一直延伸到远处。这些人类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们会在深夜攻击,早已设下了卑劣的陷阱,
但如果会因此退缩它就不会是一条红龙了,它愤怒地咆哮着,催促更多的鹰首狮身兽冲击那层透明的屏障,这也出乎了龙山邦国人们的意料,如果发现一条道路被封闭了,难道不该选择其他的道路吗?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红龙可要比他们以为的狡猾多了,其他的城墙上或许有,或许没有,但这里,人类不会再设立起第二道无形的屏障,何况鹰首狮身兽在觉察到屏障的时候,它们就不会愚蠢地直接撞击上去了,它们或是伸出爪子,或是伸出尖喙,恶狠狠地凿击着屏障,它们的工作卓有成效,可能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伴随着几乎湮没在雨水中的碎裂声,屏障消失了。鹰首狮身兽们呼啸而下,而那些被人类困住的鹰首狮身兽们也开始疯狂而暴虐地还击,还有那些格瑞纳达的骑士与术士们,他们可以依托鹰首狮身兽坚硬的羽翼与壮硕的身躯为盾牌,虽然这不可避免地会让鸟头们嚎叫着抱怨与诅咒,但他们的无所顾忌却能造成敌人,尤其是凡人们的惨重死伤。
红龙兴奋地吼叫着,它的叫声响亮而又嘶哑,每个听到的人都会无法控制地颤抖,它在这些人类的上空盘旋着,腮囊鼓动着,新的火焰正在酝酿之中。
“怎么了,”凯尔门问:“我们难道不该做些什么吗?”
“我觉得那个就很不错,”龙刺的统领,一个盗贼指着一个地方说,那是一座方塔,紧靠着城墙,类似于另一个位面东方的瓮城,里面进出着士兵,几个施法者在守护着它,“该下无尽深渊的家伙。”凯尔门突然说:“他们有大型弩车!”
大型弩车,比之前差点射落了克瑞玛尔以及同伴的弩车更庞大,它们不是用来对付人类的,或者说,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杀死巨龙,每支弩箭都是秘银箭头,经过附魔,弩箭的箭身有一个成年男性那么高,要将那么长的弩箭射出去,不但需要矮人的手艺,纯净的精钢,还需要魔法的帮助。它们不但能够对巨龙造成威胁,也能杀死巨人,或是将兽人攒成一串儿,因为造价过高的关系,就连雷霆堡也没能配备,也或许是因为雷霆堡无论如何都不必考虑巨龙来袭的缘故。
龙刺的统领耸了耸肩,看了克瑞玛尔一眼,他记得好像是他首先发现了这些,他不确定是否要和凯尔门因为这个问题发生争执,但最好还是能够预定下一个证人。
他看向克瑞玛尔,让凯尔门感到十分气恼,因为凯尔门觉得第三人正在偏向于黑发的龙裔,在这个只有几个人的微小领地里,但他并不能做些什么,他已经品尝到了红龙的薄情与冷酷——而且他也很清楚,但就力量而言,他可能根本无法与克瑞玛尔相比,所以他不能立刻放弃这个摇摆不定的垃圾:“这是你发现的,”他对龙刺的统领说:“我会记得和我的母亲这么说。”
龙刺的统领几乎就要做上一个鬼脸,但他忍耐住了,克瑞玛尔向他们点了点头,举起双手,不属于红龙的火焰之雨瞬间倾泻在他们的眼前。
人类凄厉的喊叫声从火焰中传来,魔法的光芒在烟雾中亮起又熄灭,凯尔门与龙刺的统领一下子就被卷入到狂暴的战斗中,盗贼跃入黑暗,耳边还回荡着凯尔门尖锐的吟唱声。
他在黑暗的边界行走,从偶尔擦过身体的零星痕迹辨别自己正在什么地方,或是说正在谁的身边,他在触摸到一片白色的衣襟时立刻沿着它潜入它的影子里,他的匕首随即凸出影子,刺入主人的腰部,人类滚热的血液温热了冰冷的刀刃,他感受着匕首在内脏与骨骼上滑动时产生的不同的震颤,一边将自己重新投入一片新的影子,在混乱中,他的天赋让他得以安然无恙地夺去一个又一个的生命,但他的灵魂始终保持着平静,而不是如以往那般变得炙热狂乱,难以安抚,这让盗贼变得迷惑起来,他怀疑自己正被一个能够引起幻觉的法术控制——他将一个牺牲者拖入影子,但那确实是一个死者,不是傀儡也不是幻影,最后他只能归咎于自己体内那丝多余的魔鬼血脉。
第508章 首日【2】
凯尔门选择了士兵而不是那些法师,他倾向于用自己的力量凌虐那些无法保护自己与伤害到他的凡人,而不是将自己置身于一个不祥的境地——但他随即发现自己身边的墙壁在微微地颤动,扭曲,他陡然如同舞蹈般地旋转起来,身上的符文发出警告般的光亮,告诉那个不知名的敌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防护以及反击的法术,但他什么都没能发现,他反过手臂,拔出插在后腰上的两柄尖锐的细剑,依靠着龙脉术士与生俱来的能力让它们在身周旋转,在凯尔门移动的时候,它们也会跟着移动。
红龙的儿子试探性地释放了一个法术,希望它能够击毁敌人的陷阱,他听到了轻微的,像是玻璃碎裂般的声音,烟雾和响声猛地冲了进来,充斥着他所有的感官,凯尔门挥动手臂,让一阵微风吹散了烟雾,一个惊慌失措的人类士兵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露出了一个邪恶的微笑,轻轻握起一只手,只有核桃那么大的火球在他的手掌中产生,然后就像是被赋予了生命那样跳到空中,径直钻入了那个士兵的鼻子,士兵猛地抬起手抓住了自己的脸,眼睛中满是惊恐,这个无辜的人张大嘴,像是要将火球吐出来——紧接着,他的鼻孔与嘴巴里冒出了乌黑的浓烟,然后是迸射的火焰,他就这么从里到外地燃烧起来。
士兵僵直地站立着,如同一只人形的火把,从另一个地方传来了悠长的呼唤声,可惜的是他已经无法回答,更不可能听见或是看见,他的耳膜与眼珠是最先破裂的,就像是几只装满了水的尿脬,凯尔门听到了急促而散乱的脚步声,显然有更多的人从烟雾的那一端跑过来,他侧耳倾听,分析着每一个人的脚步声,在战场上,施法者们,尤其是法师会像凡人那样穿上紧身衣,裤子和靴子,但那些做工考究精细的靴子与士兵们的皮底靴,或是木底靴所发出的声音肯定是不同的,那些急匆匆跑过来的人里并没有施法者,凯尔门停顿了一会,他的面容突然变得模糊起来,然后是他的红色长袍和链甲,在那些人类穿过烟雾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一个人类的士兵而不是一个红袍术士。
“乔乔!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只怪物,”凯尔门精细地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受了一点伤,血从额头流下来,进一步地为这张虚假的面孔做了伪装,“它吐了火之后就消失了。”
一个士兵,或许是他们的队长,因为他穿着一身非常漂亮崭新的皮甲,说:“你感觉怎么样?需要药水吗,或是牧师?”
“我想要抓住它的时候在石砖上磕破了头,但只有一点,”凯尔门努力做出年轻人类所特有的骄傲神气:“只要一点灰就行了,我很好。”
“那是什么?”队长注意到那根即将熄灭的“东西”:“我记得这里没有木桩之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