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那位年长的分部首领,他拿出一个沙漏,白色的沙子从顶端簌簌地往下坠落,一会儿就堆积起一个尖锐的小丘,一个盗贼走了出去。等到沙子漏完,一个刺客将沙漏倒过来,随即离开了房间——这是为了给前一个盗贼遁走的时间,免得出现什么不应该有的意外,不过半巨人也非常清楚,总是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寻找机会,他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双**叉在一起,手指相互紧握,似乎并不想要那么快地离开。
然后房间里只剩下了大约三个人,最年长的那位,半巨人,还有变形怪法师,当半巨人随意地扫过一个角落的时候,他的手指灵活而不引人注意地变换了一下位置,变形怪法师看到了,他的双手放回到了袖子里——沙漏还在不断地往下倾倒着细碎的白色颗粒——但就在下一刻,年长的公会首领眼前突然一暗,他就像是一片羽毛那样飞了起来,飞到屋梁上,咆哮声从他的身体下方传来,伴随着魔法的闪光。
但什么都没有,那里只有黑暗,还有空气,半巨人撞击在坚固的墙角,引得房间一阵颤动,变形怪法师的魔法击打在他的身上,他疼痛地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随即转过身,给了变形怪法师一个巴掌,变形怪法师气恼地发出不祥的嘶嘶声,在半巨人想要再给他一下的时候,他的身躯突然膨胀起来,变成了一个奇怪而又黏腻的东西,它就像融化了的乳脂那样流淌下来,一下子就遮蔽住了半巨人的整个面孔,半巨人拔出了匕首,径直刺穿了变形怪的身体——那团东西顿时瑟缩了起来,给了半巨人挣脱的机会,而就在这个时候,年长盗贼击碎了一个符文,魔法如同浪潮那样卷过房间的每一个人,让半巨人和变形怪法师的头脑立刻变得清醒起来。
他们迅速地转换位置,变形怪法师开始吟唱一个咒语,而年长的盗贼试图进入黑暗,但半巨人看到他刚消失了一半身体就停住了,他向后退,胸口令人熟悉地插着一柄匕首,而变形怪的吟唱声也消失了,在半巨人嗅闻到一股血肉烧焦之后的奇怪气味后立刻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耸起肩膀,猛地冲向房间一侧的墙壁,他悬挂在脖子上的符文闪烁着光亮,那道原本应该坚不可摧的墙壁突然变成了一片虚无,他冲出了房间,跌倒在柔软的地毯上。
半巨人并不记得这个房间应该有地毯,当他想要跳起来的时候,一点细小的疼痛从他的脊椎开始升起与扩大,麻痹感从他的脊背开始扩散到四肢,然后向上,他的舌头就像是被石化了,但眼睛还能够看,耳朵也能够听。黑暗的房间里响起了火石击打绒毛的声音,一根蜡烛被点燃,光从上方投下,半巨人看到了一双靴子,毫不起眼的皮靴,只有两个手掌打开那么高,表面布满了划痕与污渍,有着非常薄并且软的鞋底。
每个盗贼都会有这么一双靴子,但半巨人的心头却涌上了一个让他无比惊恐的猜想,这个猜想,在他看见了之前离开的每个分部首领走进房间之后变得更加确凿与令人绝望——他们是自己走进来的,但不是以一个生者的身份,而是以一具新鲜尸骸的身份走进来的,他们中的几个唇边还残留着乌黑的血迹,带着被毒死的人常有的那种恶心气味——半巨人确实玩弄了一些手段,将他认为不那么可靠,或是会动摇其后续统治的危险先行扼杀在襁褓之中,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那么快地见到他们,然后,那位年长的盗贼,以及变形怪法师也“来到”了他的身边,变形怪法师已经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能完工的玩偶,而他的盟友,那位衰老的盗贼的眼睛中已经失去了让半巨人也会为之迟疑的锐利光芒,他的模样要比其他人更凄惨一些,他的喉咙被割开,有意割得很深,深到他的头无法控制地往后仰,当他躺下来的时候,半巨人可以看到他变形的颈椎。
“你还想要和他们说些什么吗?”一个声音问道。然后半巨人就听到另一个人说——他从未听到过葛兰的声音,但他知道……那就是他。葛兰说:“不了。”
半巨人想要说些什么,他可以用他所有的一切来赎回自己的性命,但葛兰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疲倦,这简直比愤怒更糟糕——房间中很快弥漫起了鲸油的气味,蜡烛被随意地丢在地上,火焰腾起,而那个人在离开之前,还击碎了窗户,让烟雾可以往外溢出,而不是留在房间里让唯一一个活着的人幸运地被窒息而死——这是葛兰给予首谋者的一点惩罚,半巨人应该感激恶魔们的物尽其用,几十年来,葛兰几乎没能得到一点喘息的时间,这让他得以免除了诸多可怕的惩罚。
“我以为你并不喜欢你的那个女儿呢。”阿瑟说。
葛兰看了他一眼,在恶魔的麾下并肩作战了那么久,在葛兰的面前阿瑟无需继续伪装成一个生者——在灰色的长袍下,是一具惨白的骨架,兜帽下方的阴影中跳跃着两点红色的光,不死者周身环绕着的恐惧光环让那些背叛者们几乎没有任何反抗或是逃走的可能,而且你不必再担心他们的灵魂会带来什么后续的麻烦——葛兰比之前的无论哪一个时刻都要深刻地领悟到为什么不死者们总是在雇佣市场上占有一个不可动摇的百分比了,确实好用。
“他们针对的不是我的女儿,”葛兰说:“是我。”盗贼们并不相信阿芙拉是克瑞法真正的主人,他们一直认为,阿芙拉是被他暗中操纵的傀儡,所以阿芙拉的一些举动让盗贼们误认为他正在收缴之前失落的权利,在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迫离开银指那么久以后,这将是一次声势浩大的试探,如何继续,要看试探的结果如何,只是刚从无底深渊回到主物质位面,疲惫的工会首领压根儿就没有和他们你来我往的意思——所有的分部首领都是他委任的,他赐予的当然随时也可以收回——至于继任者,葛兰一点也不担心,盗贼公会中永远不会缺少野心勃勃的年轻人。
————
一个陌生的老人出现在王庭的吊桥前,要求觐见国王,卫兵们感到为难,他们的国王雷哲是个心胸宽大,平易近人的统治者,但无论如何,一个平凡的百姓,想要见到他,和他说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这个老人有着可以垂到腰间的胡子,每一根都白的如同枯萎的蓬草,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尽头,随时可能倒下去进入静谧的长眠,他们不能粗暴地把他拉开,也不能严厉地斥责他【如果是约翰王或是狄伦王时期的卫兵是有可能这么做的】。幸而他们很快就不必踌躇不决了,因为那个老人给了他们一个粗糙的木头块,告诉他们将这个交给国王,国王就会让他进入王庭了。
果然,很快地,国王的骑士们出来迎接这位老人了,他们并不知道这个老人的身份,但伯爵修在看过那块木头之后,确认那是他的一个老友——鉴于修是一个值得人们钦佩与爱戴的泰尔骑士,人们当然不会以为他在说谎,“也许又是一个残忍的领主,或是一个苛刻的爵爷,”侍女们这样猜测:“也有可能是遇到了狂暴的怪物,或是邪恶的法师。”之前也有这样的使者代表着最底层的子民来恳求他们的国王给予救援以及应有的审判,尤其是这位老人有着如同钢铁般笔直的脊背与威严的双眼,即便衣衫褴褛,手无寸铁,但仍然看得出他曾经是个身份高贵之人。
修没有说谎,但他也确实没有想到,他还会看见伯德温。唐克雷,在高地诺曼的王庭之中。
雷哲摆了摆手,侍从与卫兵退出了房间,随即他看向盖文,鬓发也已经如同雪染的法师轻微地点了点头,表示房间中的施法者也已经在他的命令下退了出去。
伯德温几乎就要认不出自己的孩子了,在他被红龙的魔法擒获的时候,他们还只是两个幼童,身高甚至比不上他的长矛,但现在,他们站在房间里,身材魁梧,高大,满面髯须,继承了李奥娜的红发之间夹杂着灰白,看起来更像是他——离开了这个国家之前的他。房间里,除了雷哲,雷曼以及修,盖文,这四个知情人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人了——修,还有盖文是许多年后才知道伯德温并未真正死去,但他们两人谁也无法对李奥娜的做法提出异议——那时候的高地诺曼确实无法再承受更多的动荡了。
但在伯德温面前,他们仍然不免感到一丝歉疚与羞愧。
雷哲注视着伯德温,他同样无法辨认出自己曾经强壮无匹的父亲,在他的记忆里,除了最后一刻,父亲始终就像是一座高大的山峦,可是就在那一夜,这座山峦崩塌了,消融了,只剩下了淡薄的影子,就像是他现在看到的,一个苍老的几乎可作为“岁月”象征的凡人。
但也只是一眼之间,他就知道,这个老人正是自己的父亲。他向前走了两步,跪了下来,将自己的面孔埋在伯德温的手中。
—————
伯德温坐在国王的座位上,他喝了一点蜜酒,已经感到陌生的甜蜜滋味弥漫在他的口中,但阻止了雷哲想要呼唤侍从为他准备房间,浴桶以及食物的举动,“我不是为了这些而来的。”他说。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呢?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伯德温向身边看去,但身边的座位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空荡——如果李奥娜还在这里,她一定会这么说的吧,或许还会紧蹙起自己的双眉,伯德温并不想承认他们最终留给对方的只有防备与冷漠——可这正是他无法否认的,在他们回到高地诺曼后,李奥娜在变化,但他没有,只是他始终不知道,李奥娜是何时转过身去的,他直到听闻了“自己”已经被葬入陵墓,才明白他们之前曾经炙热又纯洁的爱情之花已经彻底地枯萎了——他只是雷哲与雷曼的父亲,而不再是李奥娜的爱人了。
他曾经愤怒过,也曾经诅咒过,但现在,他才发现他仍然深深地爱着李奥娜,他不去看着那张椅子的时候,仍然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嗅到她身上如同冷杉一般犀利的芬芳,以及感受到她传达过来的情绪与思想,但只要他转回视线,就能发现一切都已化为乌有。
“我为了你而来,雷曼。”伯德温看向他的次子,而雷曼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还有你们。”伯德温又看向了修,还有盖文,最后是雷哲:“告诉我,是什么迷惑了你们,是什么促使你们会做出如此荒谬的举动——”
“什么?”雷曼问,带着隐约的不安。
“弗罗。”伯德温回答道。
雷哲立刻担忧地看向了雷曼,而雷曼,这个已经成为雷霆堡领主三十年之久的男人抿着嘴唇,眼睛中显露出了一个七岁男孩才会有的倔强与忿怒。
网络出了点问题,晚了,抱歉——补充了一千字左右,以表歉意。
第678章 回归【5】
咆哮声响起的时候,被国王命令,远离这个房间超过五十尺的侍从与侍女们无不吓了一跳,他们难以想象这是他们的国王发出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冲动而又无益的行为已经很少在这位宽容的统治者身上出现了,但这个声音确实有点熟悉。
雷哲向外看了一眼,值得庆幸的,在成年之后,他的声音确实和伯德温有着极其相似的地方,而在外候命的侍从与侍女几乎都没有超过三十岁的,伯德温死去的时候,他们仍在襁褓,当然也不可能听到过这位“逝去”的老王的声音,不会有人将这位陌生的老人与他的父亲,这个国家唯一非海曼家族的国王联系起来。
“愚不可及!”伯德温大喊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让你的子民去敬拜一个娼妓!”
“伯德……朋友!”随之一同大喊起来的是修,作为受到泰尔眷顾的骑士,他虽然和伯德温一样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但他的眼睛依然清澈,两鬓也只是微微发白,手臂与双腿也仍然具有着年轻人也未必企及的力量——但问题就在这里,一看到修,伯德温就立刻想到了泰尔对自己的不公,即便他已经唾弃与抛弃了他曾经信仰的神祗,还是不由得感到一阵愤怒与眩晕。
“难道我有说错吗?”伯德温知道修大叫是为了打断他的渎神之言,但弗罗,也许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弗罗早在几十年前就陨落在极北之海的海水之下了——不过在此之前,弗罗的牧师早就沦为了徒具牧师虚名的娼妓与格瑞第的追随者们用来麻痹与引诱意志薄弱着的甜蜜诱饵了,她们放荡,虚荣,轻浮且多变,一看到那些衣着暴露的女人,听到金铃叮当作响,他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人生中最为污秽的一段记忆——他也曾经接受过一个弗罗牧师的服侍,被她迷惑,被她羞辱——如果不是李奥娜……每当想到这里,伯德温都会情不自禁地颤抖,他也许会允许梅蜜成为自己的妻子,会吗?也许会的,那个时候,他背负着弑君背主的罪名,被自己的神祗惩罚,驱逐,他的敌人是整个高地诺曼,身上找不到一枚金币,也没有一寸土地可供他休憩落足,尤其是他染上了瘟疫之后——梅蜜的不离不弃让他感动过……是的,他几乎……如果他真的做出了那个决定,那么李奥娜也许会立刻远去,永不与他相见……他已经可以确定那是一个阴谋,一个弗罗的牧师又怎么可能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呢?梅蜜是个娼妓,她的母亲也是一个娼妓,她的外祖母也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她注定了一出生就要成为娼妓——当伯德温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这么一个卑鄙的女人所欺骗的时候,心中的恐惧竟然要比愤怒更强烈。
想想看吧,作为一个父亲,一个曾经的国王,当他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竟然在为弗罗的娼妓营造神殿,举行祭祀的时候,是多么的讶异与惶恐啊!更不用说……伯德温的心脏猛烈地收缩了一下,他记得那一天,不仅仅是因为那是他与李奥娜的登基之日,也是因为……那天他做出了一个残忍的决定——不,虽然说,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那时仍然抱着希望可以获得泰尔的宽恕,但在内心的深处,他必须承认自己是希望梅蜜去死的,她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污点,每当想起这个女人,他就会感到万分羞惭与懊悔,她死了,埋入土中,就意味着他的这段过往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人们只会记得英勇的国王与他所挚爱的王后,而不是一个堕落的骑士与一个低贱的娼妓。
只是葛兰的诅咒就算是到了哀悼荒原他也会记得,字字不忘……他曾经想过会遭到怎样的报复,但伯德温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报复是这样的姗姗来迟又是这样的凶狠恶毒。
“请您听我说!”雷哲挡在弟弟与父亲之间——作为一个国王,他重新开始接纳弗罗的追随者当然不单单是因为一两个人的私情——就算那是他和他唯一的双胎兄弟,但伯德温拔出了身边的木杖,指向了他的长子。
“你知道那个怪物是谁吗?”伯德温看也不看雷哲,他的灰色眼睛紧盯着另一双灰色眼睛:“她是葛兰与梅蜜的女儿,雷曼,一个盗贼与一个娼妓勾搭在一起后诞下的杂种,她不是一个少女,更不是一个女孩,她甚至比你和雷哲还要年长,在她母亲死去的时候,你们还在你们母亲的肚子里!”
“我知道,”雷曼稳定地说:“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只有十七岁而已。”那时他们都如同枝头碧叶繁花,现在他已经五十岁了,是一颗已经失去了颜色与汁液的种子,但阿芙拉仍然是被苞叶紧裹着的花蕾,只是他所爱的并不只有她的外表,就像初次邂逅时他想到的,阿芙拉有着他们的母亲李奥娜的影子,与血统,与姓氏以及地位无关——而是一种令人很难以言语描述的感觉——如同与生俱来一般的沉静、傲慢与宽容,这点是他们的父亲伯德温所从来没有过的。在雷曼很小的时候,他无法意识到这点,但在已经度过了大半个人生的现在,在伯德温。唐克雷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看得要比往常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清楚。
伯德温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他又惊又怒地看向修,还有盖文,“你们也知道?”他嘶声说:“我将你们视作兄弟,而你们就是给我这样的回报?看着我的儿子,我的国家沦落到一个杂种的手里?”
“我的朋友……”
“闭嘴吧,”伯德温无礼地打断了盖文的话,“胆小鬼,你已经背叛了我两次了,现在就连我的名字也不敢说出口,我根本不想听这么一个卑鄙的小人说话!”
这句话同时激怒了四个人,尤其是雷曼,他成年之后就赶赴雷霆堡,成为了雷霆堡的主人与公爵,但修,盖文没有立即返回安全温暖的王都,而是继续在雷霆堡陪伴了他整整十年,即便修是泰尔的骑士,而盖文也是一个强大的法师,岁月的摧残对他们没有一如凡人般的沉重,但那时候他们也已经不是生机勃勃的年轻人了,他们没有与任何一个女性缔结婚约,也没有孩子——人们都说整个大陆上再也找不出比他们更为忠诚的臣子了,但在雷哲与雷曼的心中,他们还是如同父亲一般的长者,他们付出的不只有忠诚,还有爱,这份珍贵的情感不是放在嘴边,写在纸上,凿在石板上,是数十年来如一日用他们的行动与思想镌刻在雷哲与雷曼眼中的,
尤其是雷曼。
伯德温。唐克雷曾经被吟游诗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在雷霆堡,在残暴可怕的兽人前整整坚守了四十年,但这是一种略带夸张的修辞手法,伯德温是接近二十岁的时候才被征召进军队的,而之前他只是一个猎人。修,一个曾经在伯德温的麾下为他效力的骑士,才是真正在雷霆堡坚守了四十年之久的好人,却籍籍无名。以及,在雷霆堡,雷曼也曾看到过之前的雷霆堡领主的画像,与他们留下的盔甲武器,他们还是青春年少的时候来到这里,两鬓灰白的时候才能离开,谁不是将最值得挥霍的美好时光消耗在了与兽人的搏杀与博弈之中了呢,更不用说其中还有一些不幸坠落在战斗之中的英勇之人,虽然有少数几个语焉不详【可能逃走了】,但其中的多数,还是要胜过伯德温。唐克雷许多,即便是那个导致了这一系列事情的老唐克雷,也在雷霆堡坚守了五十年,而且他从未让兽人们侵入过雷霆堡。
也正是因为如此,随着时间的流逝与对雷霆堡的理解愈发渗入,雷曼心中那个曾经无人可以匹敌的,光辉而伟岸的父亲形象也在逐渐变得淡漠与单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希望得到父亲关爱的孩子了,相反的,他已经从父亲手中夺过了权力和威望,这时候,看着那个瘦削高大的老人,看着他严厉的眼睛与执拗的沟壑,雷曼心中一种隐约的,如同被欺骗的感觉却在此时变得越来越强烈,“背叛我们的难道不是你吗?”他脱口而出。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雷哲转过身,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先背叛我们的是你,”既然说出来了,雷曼反而冷静了下来:“难道不是吗?”他看向修,盖文和自己的兄长:“你以什么身份来到这里?”红发的海曼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在你……”
“在我被你们诬陷成一个死人之前!”伯德温喊道,修看了盖文一眼,盖文苦笑着露出了手中的静声符文——之前的那声咆哮是他疏忽了,作为房间里唯一的法师,他当然要设法亡羊补牢。“是你们,”伯德温继续说道:“是你们遗弃了我,在你们的国王,你们的父亲与红龙作战,生死未卜的时候……”
“那么,”雷曼垂下了眼睛,“红龙为什么会出现在王都?”
伯德温停顿了一下。
“因为你夺走了她的东西。”雷曼抬起头,“她是来找你的。”
修只看了一眼伯德温就转过头去,心中不由得一阵阵的难过,他应该怎么说?在看到伯德温的时候,他很高兴,因为他们以为伯德温早已无声无息地去往了哀悼荒原,但伯德温如今的神色,却让他满心茫然与凄凉,他们是什么时候失去了这个朋友与同伴的呢?是他最后一次回到王都的时候?还是他和李奥娜重逢之时,又或是在龙火列岛上,在王庭里,在国王的厅堂里……
“我是为了高地诺曼……为了你们,为了你们的母亲……”伯德温喃喃道,他的声音那样虚弱,让人不忍听闻。
“我们的母亲,你的妻子对此一无所知,就像是我们的子民。”
“所以,”伯德温声音嘶哑地说道:“这就是你羞辱你老父亲的原因?”他咬紧了嘴边的肌肉,“不,”他低喊道:“你只是为了那个弗罗女表子!”
令人无法想象的,这个看似随时可能去到哀悼荒原的老人突然跳了起来,他挥动手中的木杖,闪过雷哲,凶悍地击向雷曼,不像是父亲教训儿子,倒像是战士攻击敌人,没人会质疑这一击会不会直接令得雷曼丧命——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在一阵短暂的慌乱之后,倒在地上的,不是雷曼,而是伯德温。
“你老了。”雷曼说,现今他也不是一个年轻人,但仍在壮年,而且作为雷霆堡的领主,他也与兽人战斗了不下三十个冬天,他的武技与体魄都受到了极好的淬炼,而伯德温……他只是一个被所有人放弃了的老人。
“你会有报应的,”伯德温诅咒道:“在你这样对待你的父亲与国王之后,你会遭到报应的。”
雷哲的面孔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可以让我单独和他谈谈吗?”高地诺曼的国王说,不容争辩的。
————等到房间里的人终于全都离开了,只剩下了伯德温还有雷哲,雷哲才亲手将伯德温从地毯上搀扶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伯德温所熟悉的,国王的椅子,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父亲的身上,又为他端来蜜酒【虽然冷了】。按理说,受到长子这样殷勤的服侍,伯德温应该感到欣慰,可是他却只感到了有股寒意从足底缓慢地爬上脊背。
雷曼拖来一把椅子,坐在伯德温的对面,他在开口之前长长地,深深地呼吸了一次,然后又是一次。
“我想您应该知道一下,”雷哲说:“我们的母亲,也就是您的妻子李奥娜,海曼的王女,诺曼的王后,以及王太后,在故去之前,她和我说了很多事情——其中的一些,就连雷曼也不知道。”
伯德温沉默不语,眼睛闪烁个不停,他几乎都想要站起来离开,但雷哲只伸出一只手,就阻止了他的行动。
但他随后又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直到伯德温以为他不会问出那个可怕的问题了,他才说:“是你杀了我们的外祖父,母亲的父亲,诺曼的老王吗?”
第679章 回归【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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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拉从上方往下俯瞰,这是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她像是变成了一只鸟,又像是变成了一座陡立的峭壁,强烈的光环绕着她,她觉得在这种耀眼的白色光芒下自己应该什么都看不见才对,但事实上,她的视线一落到那个地方,那个地方的景象就会立刻跳跃到她的眼睛中来,而且清晰到可以清楚地看见女性眼睛中的男性投影——而且无需探查,她就知道那是一对相爱了很久的年轻人,他们相互亲吻,拥抱,手臂与腿缠绕在一起,在床榻上低声喃喃着她的名字,向她祈求,祈求他们的爱情如同香豌豆花那样年年开放,祈求他们的孩子能够如同麦穗那样茁壮成熟。
起先只是一个声音,而后是两个,之后是三个……十个,一百个,一千个甚至更多——阿芙拉在睡梦中痛苦地蹙着眉,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手掌握成了拳头,无数的声音都在向她涌来,最终化作一道嗡嗡悉索的宽阔河流,几乎要将阿芙拉瘦小的身体完全地湮没其中,但就像是来到时那样,这些声音又突兀地低沉了下来,虽然没有消失,但已经不会再对她造成伤害了——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额头,温暖又柔软,没有令人厌烦的熏香气味,阿芙拉放松了下来,展开身体,并且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你是怎么做到这个的?”一个声音从黑暗中响起的时候,巫妖一点也不意外。
“下不为例,”巫妖说:“葛兰,下一次我会直接将你视作一个敌人。”
“那么说我们的同盟关系仍然有效?”葛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在无底深渊中挣扎了几十年,他的血脉【属于神祗的那部分】已经被彻底地激发了,他在离开主物质位面之前随意拔擢到分部首领位置上的家伙,或说是那些仍然留在,以及夺取了这个位置上的人都不是什么良善软弱之辈,但在他的一击之下,他们就连发生了什么都没能意识到就温顺的死去了【除了那些被他有意留下的】,不比这些卑劣的盗贼与刺客以往的牺牲品死的更有尊严与价值——作为需要付出的轻微代价,从外表上来看,他都不再像是一个人类,而更倾向于一种具备血肉的造物,介于生者与死者之间。
巫妖给了他一个微笑,他知道葛兰很讨厌回忆起曾经向他卑躬屈膝的糟糕时光,自从他明瞭了自己的身份后,就一直在争夺与他齐平的对话位置。可惜的是,这种情况可能要继续下去——葛兰变得更为强大了,但巫妖,还有他的同居者,已经碰触到了那根无知者永远也无法触碰到的界线,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能够遮蔽与隐瞒一个拥有神格的特殊存在——他的眼睛所能看到的是,犹如阳光下的灰尘那样,难以计数的细小光点正汇聚在一起,就像是水流那样,从一点一滴的融雪雪水,逐渐聚拢成不过手指粗细的涓流,而后涓流合并在一起,变作溪流,溪流与溪流融合,形成奔腾的大河,而阿芙拉的身躯就是它们一路奔来,投入其中的大海——也许用不到很久,阿芙拉就能够摆脱现有的混沌,而等到她真正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将会成一个神祗……她或许会记得,但也有可能遗忘现在的一切,而巫妖所做的,就是让这个过程变得慢点,再慢点,直到那个时刻来临。
葛兰的视线落在了巫妖放在阿芙拉耳边的手指,那双用来施法和抄写的手,因为有着精灵血脉的关系,比人类更为纤细修长,但葛兰绝对不会认为它们是脆弱的,他不止一次地看到过它们在空中舞动,或是撕开卷轴,捏碎符文,让浩然狂暴的魔法能量从指尖涌出,带走无数生命。
“你有没有想到过,”葛兰说:“她也许会知道你是把她作为一个器皿饲养的。”如果能够借此打击到他曾经的主人的话,葛兰倒很愿意这么做,只是他也知道,凭借着龙裔与法师的双重缜密,对方是绝对不会留下这么一个鲜明的弱点等着他去攻击的。
“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巫妖说:“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指了指房间另一侧的一把椅子,盗贼转了一圈,才慢吞吞地在上面坐了下来。
“愿闻其详。”葛兰说。
“阿芙拉不是器皿,”曾经的不死者语气平静地说:“她是种子。”
房间里沉默了一段时间,盗贼看向巫妖:“种子?”
“啊,”巫妖用那种让人恨不得割开他的喉咙,将剩余的话语全部挖出来的缓慢语调说:“我以为你一早就有所察觉,所以才会拒绝抚养阿芙拉——你真的只是因为梅蜜是因为阿芙拉而死而迁怒于你的女儿吗?抱歉,我没想到……”他做了一个手势:“您竟然是如此地……情感丰富。”
“种子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要听我说一遍的话——葛兰,弗罗是情欲、繁衍与婚姻之神,虽然因为格瑞第,她的教义被篡改与扭曲,但这可不是说,她的神职就会如此轻易地被剥夺,既然如此,在她即将陨落的时候——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
对于弗罗来说,这也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行为,神祗们在地上行走的时候,有投影,化身与圣者三种方式谁都知道,但那个时候,她前所未有地陷入到了极度的虚弱之中,濒临溃散,甚至无法夺取梅蜜的身躯,但梅蜜的子宫就未必了——她是执掌繁衍的女神,当然可以给梅蜜一个孩子。
就像是巫妖所说的,葛兰确实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但在那个时候,他误认为这份不安来自于身边的危机,而不是早已隐藏在梅蜜腹中的“种子”——这个孩子降生的时候,葛兰甚至不在梅蜜身边,虽然梅蜜希望他能够爱这个她牺牲了生命才得来的女儿,但那个时候,属于盗贼之神玛斯克的血脉还是巧妙而隐晦地提醒了葛兰吧——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当做了一分礼物与一个人质交给了格瑞第,而不是将她放在身边。
之后的事情,巫妖只能猜测,或许是弗罗的本质确实已经遭到了重大的打击,在作为阿芙拉重新来到这个位面之后,这个女孩竟然没能显露出一丝曾经作为神祗的强韧与傲慢,她没有过往的记忆,干净的就像是一张白纸——当然,作为一个邪恶的不死者,哪怕是曾经的,巫妖也不会善良的给予提醒【无论对谁】,而是直接拉过那张白纸,肆意地在上面描画起来——唯一让他感到为难的就是阿芙拉或许没有了弗罗的记忆,但她仍然保持着一个神祗特有的敏锐,在她的本能之下,想要伪装成一个笨拙天真的好人对于巫妖有点难,幸而这具身体还有着另一个灵魂,他没有说谎,也没有唆使,只需要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让那个白痴知晓阿芙拉的身份就行了。
正如巫妖所期望的那样,对于真心的关爱与宠溺,可以说是几乎就是一个最为卑贱的奴隶的女孩根本没有抵抗之力,她就像是铁粉靠近磁石那样疯狂地爱慕着另一个位面的外来者,就像是当初的精灵游侠凯瑞本,还有阿尔瓦法师,修什么的,好人或许也和巫妖有着恐惧光环那样一样有着同类以及温暖光环——巫妖恶意地揣测道,反正他们一看到彼此就会碰地一声紧紧地靠在一起,你侬我侬起来——只是他们无法如阿芙拉那样,能够清楚地分辨出他和那个窃居在这具躯体中的盗贼,嗯,他知道,他们的笑容与敞开的怀抱都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说起来,就连白脸儿也似乎有所感觉呢,在巫妖负责维持这具躯体行动的时候,它就很少会出现在他们身边,就算巫妖也学会了烤小鱼干也不。
“真想要个水獭围脖啊。”巫妖咕哝道。
葛兰满怀疑窦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隐晦的暗语或是意有所指——水獭代表什么,是指海盗吗?那么是不是用海獭来表示会比较好?
“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巫妖提醒道。
“那么说,”葛兰迟疑地问道:“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