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兰所说的拖延时间也就是这个,精灵们也不可能直接抛下失去了首脑的维尼托自行离开,虽然这不是他们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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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我们的责任。”阿芙拉托着下颌说。
“是的,但是……”瑞雯看了一眼窗外,忧虑地摇了摇头,人们的恸哭声正从外面传来。
已经有愤怒而莽撞的年轻人企图冲入精灵们所在的房间,他们举着利箭,弓弩还有锤子,要将杀死了他们父亲和兄长的外来者亲手处死,虽然精灵们也试着解释,但最后还是以本身的武力与法师威慑了他们,在整个维尼托,不安与憎恨的情绪正如雨后的菌类那样在阴影里膨胀蔓延——精灵敏锐的听觉足以让他们听见这些人正在讨论向罗萨达或是泰尔祈求,让白袍与圣骑士来对付这些异类。
“没关系,”阿芙拉走到黑发龙裔的身边,轻轻地晃动着他的手臂,“事情很快就能得到解决了。”
异界的灵魂望向远处,黎明之前的黑暗正在退却,它所掌控的时间已经不多,但在它询问阿芙拉之前,它就看见了从空中飞来的一群细小的黑点。
对于不明情况的人来说,最初这些黑点就像是一群海鸥,但只过了很短的时间,一些人就指着天空惊恐地叫喊起来,守着倾颓的宅邸不愿意离去的人们也在发现了来者不善后四散奔逃,一点也看不出先前不惜性命也要复仇的英勇姿态,就连那些裹着白布的死者都没有被他们带走,而是凄凉地继续被丢弃在地上——鹰首狮身兽们从天而降,率领着它们的正是人面狮身兽,也就是克瑞玛尔曾经的坐骑克欧,他一落到地上就打了很大一个喷嚏,虽然这些死者都已经被净化过,但腐烂的臭味还是让人面狮身兽难以忍受。
龙牙骑士高高地坐在鹰首狮身兽的鞍座上,目光淡漠地扫视着周围,还是有些胆大妄为的眼睛注视着这里——但这些视线很快就消失了,因为骑士身后的施法者们已经开始施放法术,开启传送门,淡蓝色的线条在空中嗡鸣着展开,片刻后克瑞法的士兵们就全副甲胄,手持长矛从传送门里走了出来,数量多到令人绝望。
阿芙拉有点担心地看向她的监护人,让她高兴的是,操控着这具身躯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而另一个,不但不会对她的做法有所不满,甚至还会褒奖和支持他们呢。
精灵们在次日就离开了维尼托,值得吟游诗人们为之嘲讽的,在精灵们克制的应对下反而愈发汹涌泛滥与咄咄逼人的指责一下子就消失了,没人提起那些死状凄惨的不幸的家伙,也没有人在公众场合演讲煽动民众的情绪,更没有人想要囚禁和处死他们,就连泰尔与罗萨达的白袍与圣骑士到来的时候,都意外地发现死者的亲属与朋友们都变得温和宽容,通情达理起来,他们有口一致地认为,带来了这场灾难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群疯狂的盗贼和刺客,承蒙泰尔与罗萨达的护佑,他们已经将这些可耻与残酷的罪人抓住了,即日他们就会被审判,是的,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了,不需要牧师和圣骑士参与其中……尊敬的大人们只要拿上他们的奉献尽快回到自己的神殿与圣所里就好。
什么,精灵?精灵怎么可能与这样可怕的事情有关联呢,他们也是受害者,如果有谁听到了一些胡言乱语,那么不是他们听错了,就是传言变成了谣言。
“这可真是一个相当快捷而又简单的处理方式啊。”阿瑟赞叹到,完全不顾葛兰阴沉的脸色:“真不愧是你的女儿。”
“她不是我的女儿。”葛兰快速地说。
“不管是不是,”阿瑟说,“你的计划都被她破坏了。”死者永远比不上生者,这条铁律在维尼托一样通用。克瑞法的龙牙军团与阿芙拉的士兵早就用维尼托周遭国家与领地的鲜血和死亡证明了自己的强悍与残酷,没有人想要去尝试他们的长矛与刀剑,即便有些愚痴的家伙仍然被不可靠的情感控制着,格瑞纳达人也不会如精灵一般无法动作——他们的血就像是冰雪一样唤回了人们的理智,维尼托人很快就意识到,龙牙军团的格瑞纳达骑士们根本不会在乎他们的名誉是否遭到损害,不,正确点来说,他们的名誉原本就是用累累尸骨积聚而成的,仁慈与宽和对他们来说反而就如用一种讥讽般的可笑,如果他们不肯让步,他们不会介意一个街区一个街区地清理所谓的“叛民”。
这种事情龙牙骑士们做起来简直就是驾轻就熟,他们一落地,还没等阿芙拉煮开一杯茴香酒,龙牙军团中的术士就找到了一个维尼托人,并且让他一转眼间就成为了维尼托的新主人,虽然这个主人也只是克瑞法的傀儡——在之后的几个月内,克瑞法的术士与骑士们会进一步地巩固他们在维尼托的统治,其中必然不会缺少的就是血腥与镇压,但这种做法是被允可的,就像曾经的维尼托也在克瑞法佣兵的利刃下侵掠邻国那样。
“也不算全都被破坏了,”葛兰若无其事地说:“一天也可以说是拖延成功。”
“希望那位大人也能这样认为。”阿瑟说。
而后两人就陷入了一阵冰冷的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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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已经是维尼托的边境了。”人们必须在这里分别,克欧与负责载着精灵们的鹰首狮身兽们回到克瑞法,而精灵们中,除了凯瑞本,艾洛赫与露西厄,其他的精灵们也要从星光河回到银冠密林。异界的灵魂希望阿芙拉能够和克瑞法的其他人一起离开,但阿芙拉根本不可能走,除非露西厄也愿意离开——但就和凯瑞本那样,露西厄参与到这个任务之中,更多的是因为她将来所需继承的东西——外界尚不得而知,但凯瑞本知道,翡翠林岛的王即将回归安格瑞斯的膝下,所以才会将这个重任交托给露西厄,希望她能够如同她的母亲,母亲的母亲那样获得安格瑞斯的关爱与信任。
“别赶我走,”阿芙拉说:“你知道,就算我走了,我也会回来的。”
巫妖看了凯瑞本一眼,“我会和你解释的。”
曾经的不死者说出的事情,即便是凯瑞本也感到了一丝惊讶,虽然他也曾经想到过阿芙拉是否也成为了弗罗的圣者,但他没有想到阿芙拉不是弗罗的圣者,从某个意义而言,她甚至可以说是弗罗的化身,或是本源,她现在还很幼小,但他们将要经过的崎岖之途,不但对于他们,即便是对于阿芙拉,也是有所裨益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如果可能,凯瑞本更希望阿芙拉能够留在克瑞法。
应该怎么描述呢,也许这就是人类的爱情,充满了私欲与暴戾,凯瑞本曾经认为,如同克瑞玛尔这样的好孩子,即便被女性精灵们所爱,他也不会让自己的爱人最终心碎而死,只是辛格精灵中的女性精灵,很不幸地与他先前预估的克瑞玛尔的年龄相差太多……虽然精灵们并不十分在意这个,但也许是因为凯瑞本起的坏头,女性精灵们虽然很喜欢克瑞玛尔,但几乎都是当做幼崽来看待他的,像是摸头捏脸之类的行为……简直就是层出不穷。
现在凯瑞本已经知道了克瑞玛尔的真实年龄,但既定的印象是无法更改的了,而且除了凯瑞本,瑞雯以及佩兰特之外,也很少有精灵会去完全地接受一个曾经的不死者,朋友与爱人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埃雅的露西厄倒是对克瑞玛尔显露出了不加掩饰的真挚爱意,但凯瑞本觉得,露西厄对于克瑞玛尔又太小了,她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呢,她真的意识到自己正在追索一个赎罪巫妖的爱吗?克瑞玛尔之后的路途注定艰辛,凯瑞本希望能够找到一个能够支持与帮助他的人,但露西厄……她甚至还需要艾洛赫的指引和照顾呢。
至于阿芙拉,阿芙拉,正如凯瑞本一开始就有所顾虑的,阿芙拉的爱意是柄双刃剑,或许带来的伤害还要远大于她所能持有的善意,无论如何,凯瑞本都不能放心地将克瑞玛尔交给她——更不用说阿芙拉的古怪处境,最为重要的是,克瑞玛尔对阿芙拉并没有产生所谓的爱情,他对她就像是一个父亲对着自己的女儿,没有一星半点污秽的念头。
既然这样,凯瑞本当然希望阿芙拉能够放弃她的执念。
不过,要做到这点,可能比他们完成这个任务还要困难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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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斯克一点也不喜欢希瑞克的神国,但如果希瑞克确实召唤了他,他没有不去的理由,或者说,他不希望给希瑞克什么理由。
希瑞克的神国,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一个经过矫饰的半位面,一个虚假的所在,作为一个阴谋与谋杀之神,他的神国原本就被隐藏在无人可知的迷雾之中,但一个模棱两可的鬼地方就足够玛斯克烦恼的了,他在这里,要和凡人那样用双脚走路,这里的任何事物都会随时发生变化,就像是希瑞克的心,路面和天空会颠倒,鸟会在水里挥动双翅,鱼则在空中拍打鱼鳍,火焰会是冰冷的,而冰块会灼伤人们的皮肤,这里随处可见祈并者,他们不像其他地方的祈并者,赤裸着身躯,苍白而瘦弱,四肢畸形,反而就像是一个个健康的生者那样,穿着华美的衣袍,带着珍贵的首饰,并且异乎寻常地喜欢帮助别人——他们不断地将经过的灵魂指向错误的地方,或是跟着他们一路前行,获得他们的认可,还有秘密,并借此得利以及嘲笑他们。
玛斯克倒是无需顾虑这些卑微的灵魂,他所需要面对的也只有希瑞克一个人。
希瑞克,也许是希瑞克的一个投影或是分身,坐在他最喜欢的宝座上等待着玛斯克。他的身边环绕着数个魅魔,女妖以及他最虔诚的牧师,他还是那副普通盗贼的样子,就连靴子上也惟妙惟肖地有着清晰的磨损痕迹。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为什么要召唤你,玛斯克。”希瑞克说。
“是的,”玛斯克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已经狠狠地惩罚过他了。”
“真没想到你会如此怜惜这个孩子,”希瑞克用不祥的语调说道:“我以为你会将他的灵魂奉献给我——玛斯克,你可以有更多的儿子。”
“但他的身上未必能够有克蓝沃的诅咒,”玛斯克说:“那个伪君子经过此事后一定已经提高了警惕——我的主人,我只是在完成您给予的任务——我相信他一定遭受到了巨大的痛苦,并且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希瑞克对此只是讥讽地一笑:“他是为你预备的,我亲爱的玛斯克,好吧,如果你坚持。”
“万分感激。”玛斯克说,然后又一次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第696章 重聚
阿芙拉整理着自己的衣物,在离开维尼托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已经改变了自己的着装——事实上,依照阿芙拉的想法,他们不但不该隐瞒身份,反而应该将自己的权势与威严完完全全地展示出来,这样才能避免一些多余的麻烦,譬如那些蠢笨无知的人类在惶急与贪婪下的鲁莽行为。但她也知道,她的监护人,尤其是相比起来更为柔软的哪一个,不会同意这个做法,而且辛格精灵们的密林之王似乎也仍然还未有适应自己的身份,或者说,他对于做一个王的兴趣,远远没有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游侠大。
她所爱着的那位大人,也更愿意听从这个游侠的建议,或者说命令。而阿芙拉也并不愿意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悖逆他的意愿,只是有着宝石色眼睛的少女在微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丝不祥的阴郁气息——若是有人在此刻看见了这个笑容,他一定不会错认葛兰与阿芙拉的关系,他们相同的可不仅仅是外貌。
他们现在已经将自己伪装成了一队冒险者,无论男女,都是衬衫,紧身裤,外套或是皮甲,然后是连着兜帽的斗篷,与施法者的斗篷不同,冒险者的斗篷们只到膝盖,而靴子有时候会一直包裹到更高的位置,靴子的两侧打开,由皮带与黄铜扣针固定,这让它同时还有着兼具护具的作用,而且当冒险者们需要抽出固定在靴子上的匕首时,也几乎无需弯下腰,或是做出令人警惕的大幅度动作。异界的灵魂帮着凯瑞本取下额冠,又一次绑起了可爱的小辫子,用淡金色的发束来遮掩耸起的耳尖,另外阿芙拉深色的头发也被染成了黑色——黑色算是他们能够找到最为稳定与持久的染料了,这样他们看起来就很像是一个城市或是村镇走出来的人,阿芙拉当然很愿意和克瑞玛尔一个发色,问题是她的发色无论如何调整,也没有办法如同龙裔那样深如黑夜,倒是和艾洛赫与露西厄极其相似,尤其是露西厄,当她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姐妹,虽然依照年龄来说,也确实如此,但让阿芙拉来说,没有比这更让她恶心的了。
一只温柔的手掌落在了阿芙拉的头顶,轻轻地按了一下,阿芙拉卷了卷上唇,如果还有什么让她深感不满的,大概就只有她停滞成长的身躯了吧,精灵的身高从来就是卓然于人类的,而克瑞玛尔的前额也几乎可以与精灵的鬓尖齐平,当阿芙拉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就更像是一个孩童了——注意到了吗,是孩童,不是少女……
他们从一家非常小的旅店中出发,这座旅店开设在维尼托与另一个公国交界的森林之外,主人是个维尼托人,父亲和弟弟都是维尼托的商人,但他的妻子却是公国的子民,妻兄还是大公的仆人,借助着这两个微妙的身份,他们才能够在这个混乱的大路边开设自己的旅店,无需担心受到战争的波及,不过这也同样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任何一方都有可能怀疑他们是对方的奸细,而将他们捕抓起来然后吊死,问题是,在这里,他们的收入非常可观,可观到可以无视死亡的危险。
毕竟这里是离开维尼托的三支道路中最为宽阔与平坦的。
旅店很小,就连房间也寥寥无几,而且房间中的景象已经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住宿在这里的客人或许为了发泄自己被敲诈的怒气又或是纯粹的无意与习惯,每一间房间都几乎可以与恶魔们的便池相媲美,没有一件完整的家具,也没有所谓的帷幔与垫子,蟑螂,臭虫,跳蚤在已经看不出形状与颜色的灯芯草堆里穿梭舞蹈——虽然主人很殷切地表示自己可以立刻把房间打扫干净,但最后精灵和法师还是退却了,至于阿芙拉和露西厄,她们可以说是鲜见地有了相当一致的意见,他们将马匹寄放在旅店的马厩里,然后到森林里寻找过夜的地方。精灵与龙裔都不是人类,无需坚固的房屋来确保自己不会在安睡的时候被野兽咬断喉咙,又或是碰到更可怕的怪物,而且那个夜晚天气晴朗,他们在藤蔓纠缠在一起的枝条睡床上随意地躺下,仰头就可以看到星辰与月光,淡蓝色的天光穿过密集的枝叶落在他们的面孔与身体上,就像是细细的茅草上悬挂的露水那样明亮而又柔和。
旅店的主人为这些可能拉高了他一整年客人颜值的非人们拉来了马匹,这里对于人类无疑是苛刻又残忍的,但马匹都被照料的很好,毛皮都按照生长的纹理刷了,也喂了豆子和清水,安安稳稳睡了一整夜的马匹眼睛亮亮的,在看到各自的主人后,它们高兴地低下头在他们的怀抱里蹭着。
“精灵啊。”旅店的主人在心里说,他在马匹挪动脚步后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然后从木窗的缝隙里,他看着这些人直到他们消失在道路的尽头,然后他回到店堂里,和一些客人们半真半假地调侃了一会,就转身走入了厨房——厨房里的食物异常丰足,除了腌制的肉之外,这里还有活着的鸟和兔子,一只咩咩叫的羊,旅店主人从炉床的边缘移开了一块砖头,从里面抽出一支细小的金属空心管子,这根管子一碰到他从另一个地方取来的纸张就立刻流泻出了蓝色的痕迹,旅店主人在上面匆匆写了几个字后,就将那张短小的纸张卷了起来,塞入木管,再将木管拴在一只斑鸠的腿上——这只斑鸠并不畏惧人类的碰触,它咕咕地叫了几声后,就从厨房的小窗里飞走了。
人们认为旅店的主人是维尼托人,又或是公国的人,实际上他谁也不是,他是银指公会在这里安插下的钉子,一个盗贼,他的妻子也是,无数的,大大小小,重要不重要的情报从他的手中流向了公会分部,之后自然会有人去鉴别其中的内容,并将他们的首领需要的送到他的手里。而从金属空心管子里流出的液体,在羊皮追被卷起来的时候就消失了,要用另一种隐秘的药水涂抹在上面才能看到里面究竟写了一些什么。
他回到厅堂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整托盘的腊肉,香肠和面包,神色丝毫不变,所消耗的时间也是那样的短暂,那些吵闹不休的客人根本不会对他的离开产生任何疑问,更不用说,他们的思想几乎都已经被喷香的肉和面包吸引了。在他们因为高昂的价格与旅店主人讨价还价的时候,旅店主人的情报已经穿过了维尼托的国境,飞向孤零零悬在维尼托城外的一座灯塔里。
灯塔里的盗贼立刻查看了情报,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份情报是属于谁的……但一看到关键的几个字就毫不犹豫地把它交给了他们的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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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拉公国在维尼托的顶端,和其他的南方诸国那样,在一千多年前的争斗中,他们的边境线也从圆润整齐变成了犬牙交错,有些是从别人身上扯下的一块皮肉,而有些是被别人撕裂后留下的伤口,特别是与维尼托交界的部分,维尼托人当然希望能够有更多不是漂浮在海水上的领地,但如果塔拉公国任凭侵占的话,他们早就从绸带般的一根窄条变成了被邻国分而食之的小块儿了——塔拉公国有利的地方在于它就在星光河最大的支流边,还有着丘陵与森林,更有接近东侧的一处广阔面积是肥沃的平原,因为略显炎热潮湿的气候的关系,这里种植从瑟里斯人那儿偷来的稻子,一年可以收获三次。这里出产的稻米不但丰富,而且滋味甘甜,有弹性,就连瑟里斯的原种也无法与之相比,有人传说这是因为星光河带来了属于银冠密林的生命气息的缘故,谁知道呢,反正塔拉公国的大公每年都可以凭借着如同雪花一般的稻米换回如同阳光一般的金币。
进入塔拉之后,精灵们和龙裔看到的就是甚至比维尼托的商人们更为安然,泰然的塔拉子民们,他们虽然不会各个穿着昂贵的丝绸,但身上的衣服不但整洁,而且没有明显经过缝补的痕迹,一些女性还佩戴着铜或是银的手镯,孩子们无不面色红润,精力充沛,他们在街道上跑来跑去,大声叫喊,一个甚至差点撞在凯瑞本的身上。若不是因为身后就是阿芙拉和露西厄,凯瑞本是可以躲开的,两个女孩或许也可以,但她们的身后是一个倾斜的陡坡,短暂地思索了一下后,精灵还是抓住了这个小淘气鬼。
“……谢谢……”那个男孩在茫然了一会后突然发现了自己可能面对的险境,这个高大的陌生人让他胆怯起来,“抱歉?”
精灵已经瞥见一些人正向他们走来,他轻柔地放下了手上的男孩,转向他们:“午安,诸位,”他客客气气地说。
“午安。”一个老人回答他说:“您们从什么地方看来?冒险者?”他掩藏在浓眉下的眼睛疑惑地打量着他们:“我们的镇子很小,没有什么值得你们跋涉来此的大买卖。”
“我们并不是为了寻找雇主而来的,”凯瑞本说:“我们和一个朋友约定了在这里见面,就在这里的罗萨达神殿。”
老人闻言顿时略略放松了一下肩膀,“不能算是我们的,”老人说:“我是说:“晨光之神于地面的住所——是因为城市变得愈发狭小了,它们才迁移到我们附近来的——您知道它在是什么地方吗?”
凯瑞本点了点头。
“那么看来你们是不需要向导了,”老人挥了挥手:“不过你们还是带着这几个家伙去吧,他们正好要去向光荣的罗萨达祈祷,”几个强壮的小伙子应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得出,精灵的话未被全部采信,如果他们确实是罗萨达神殿的客人,那么这就是恭敬的护送,如果不是,那么就要变成谨慎的押送了。
不过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情而恼怒,他们跟随着这些人类穿过了城镇,走入丘陵,穿过密林,然后就看见了矗立在一片小湖旁的雪花石建筑,也难怪老人会说“因为城市过于狭小”,这里的神殿与圣所的大小可能都要超过白塔和碧岬堤堡了,不过这也证明,罗萨达在这里有虔诚并且强力的信仰者,才能够拥有这样壮丽宏伟的地上住所,亚戴尔和凯瑞本约定在这里见面一点也不奇怪。
或许通往这里的还有陌生人们不知道的秘密路径,一定有个腿脚飞快的小伙子在老人的授意下提前跑到了神殿通知牧师们,他们到达的时候,亚戴尔已经等待在台阶上,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白袍的笑容简直比晨光还要耀眼。
在踏上台阶的时候,凯瑞本不易令人察觉地微微一顿——直到黑发的龙裔也随之跟了上来,与他并肩同行,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妥的神色——虽然之前克瑞玛尔也曾经在晨光之神的圣所中倾听过奉献给那位光明之神的圣歌,喝过月桂树下的水,但不知道,和知道,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亚戴尔当然不会知道凯瑞本此刻的复杂心情,他极其喜悦于看到自己的挚友,这个曾经遭受了惩戒与苦难的牧师在罗萨达的宠爱下依然保留着他的生机与青春,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康健又秀美的年轻男子,在这个时候,他甚至显露出了与平时不同的轻快姿态,从大约十来级的台阶上一跃而下,飞奔到凯瑞本与克瑞玛尔的面前,先是拥抱了这个,然后又拥抱了那个。
“愿晨光始终照耀你我,”在看到露西厄与阿芙拉,还有艾洛赫的时候,他才略微收起了过于兴奋的神色:“请原谅,我实在是……”
阿芙拉抬起头,向他微微一笑。
抱歉抱歉,今天突然有急事要出去……
第697章 重聚【2】
罗萨达的追随者们当然是非常欢迎这些来客的,不仅仅是因为他们都是年轻而美丽的【至少表面上如此】,更因为他们可以说是罗萨达的选民——虽然精灵们的原初神祗是安格瑞斯,而凯瑞本作为一个游侠信奉的是苏纶,但神祗与神祗之间也会建立盟约,在他们认为自己的信徒需要同伴才能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的时候,在那段时间里,他们会被不同的神祗同时注视着并且赐予祝福,给予帮助。
而银冠密林与翡翠密林的精灵们就是应生命之神安格瑞斯的谕令前来,与罗萨达的牧师与骑士们汇聚,然后出发去完成那个既漫长而又艰辛的任务。虽然在这座神殿中,大部分牧师都不是很清楚这项工作的内容,但他们还是殷切又仔细地招待了精灵一行人——不得不说,因为罗萨达的追随者们几乎都是贵族与富人中的年轻人的关系,无论牧师还是弟子,又或是学徒,都带着一种仅属于衣食无忧的人所有的开朗,所见所闻也要比平民来的更多,说起笑话,或是唱个歌儿都不在话下,面包所用的粉至少筛过三次,从湖水中捞取出来的鱼和红莓也很新鲜,房间里更是干干净净,散发着属于阳光的芳香——在露西厄与阿芙拉的房间里,甚至还有着一大碗带着水滴的樱桃,和穿插成球形的小玫瑰。
只有几个知道阿芙拉与克瑞玛尔身份的年长牧师的眼睛中才能看出几分警惕,但他们也许不知道,他们所能触碰到的秘密事实上只有表面上最为浅薄的一层,他们知道克瑞玛尔是个格瑞纳达的王室直系,一个龙裔,也知道阿芙拉是克瑞玛尔的养女,并且在对方失踪的五十年中一直牢牢地掌控着海上浮城克瑞法的权力,这座神殿与圣所的主任牧师更是猜测出阿芙拉可能还与银指,一个盗贼公会的首领有着血缘关系。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这个面容秀丽,举止优雅,眼神温和的黑发龙裔事实上是一个赎罪巫妖,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孩子的阿芙拉是一个稚嫩的半神,尤其是后者,她有着人类的贪婪与神祗的傲慢,还有幼童特有的任性,这也是异界的灵魂与凯瑞本最终还是决定将她留在身边的原因。
“那么说,”亚戴尔叹息了一声,“维尼托已经彻底地消亡了吗?”
如果是几十年前的异界灵魂,他一定会说,等到事情结束之后,他会让阿芙拉,以及他的龙牙骑士撤出维尼托,将维尼托交还给它的国人。但现在,他已经知道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如果他们这么做,无疑是将维尼托人推入了绝望的深渊。因为阿芙拉之前的行为,可以说是剥去了维尼托最后一件蔽体的轻纱,它的虚弱与富足都赤=裸裸地呈现在周边的国家面前,一旦格瑞纳达人离开,维尼托人所要迎接的不会是他国的援助,而是,也只会是刀剑与火焰,这个微小的国家会像是一块肥美的肉那样被虎视眈眈的恶狼们撕咬争夺,事情发展到最后,可能维尼托会真正的消失,只留下吟游诗人们在一些诗篇中偶尔提起。
“维尼托的消亡从他们的国王纵容盗贼与灰袍在他的国家中肆意横行就已经开始了。”精灵说:“饲喂恶狼者终将被恶狼吞噬,这句话并不是只出现在书卷上。”
亚戴尔默然不语,精灵们带来的不只有一句话,他们还带来了许多证据——在格瑞纳达人成为维尼托的主人之后,所有的矛盾都立刻化为乌有,曾经的推诿与胁迫也转成了谄媚,每一条政令以维尼托国王在时也没有的通畅速度流转到最黑暗的角落,即便龙牙骑士,克瑞法的士兵们无礼地进入商人们的宅邸,要求他们打开库房,密室,收缴财物与文书也没有人敢说些什么,包括国王的王庭也是如此。或许有一两个勇敢的人试图斥退这些暴徒,但他们很快就成为了让其他人噤若寒蝉的标牌——格瑞纳达的龙牙骑士们会用短矛把任何一个敢于抵挡他们的人钉在墙壁或是门扉上。
大量的书信,信物以及契约都被翻找了出来,维尼托的国王可能没有想到过天地翻覆只需要一个昼夜,他的确很小心,也很卑劣,但他面对的是术士,法师,还有有时候对于证据这种东西并不在意的龙裔。当然,格瑞纳达人不会在意的东西凯瑞本与艾洛赫还是很在意的,如果国王确实是一个无辜者,但他们查阅了成箱的文书后,不得不承认阿芙拉所说的——一个国王是不可能真的对他的国家一无所知的,哪怕他是个庸才乃至于白痴。
“塔拉公国怎么样?”凯瑞本问。
“晨光护佑,”亚戴尔说:“也许除了高地诺曼,盗贼们最为憎恨的地方就是塔拉了。”他说,并且试图给出一个微笑,但他紧蹙的双眉却表明了事情并不是他所描述的那样。
塔拉的大公是罗萨达的信徒,如果他不是国王,也没有施法者的天赋,也许他会成为罗萨达的牧师。不过,虽然没有,他还是非常虔诚的,因为罗萨达憎恨阴谋之神希瑞克的关系,希瑞克的神殿是无法在塔拉矗立起来的,他的牧师也会遭到驱逐,而玛斯克,正如人们所知的,他现在已经沦落成为了希瑞克的仆人,这位盗贼之神的神殿,也就是盗贼公会当然也不会被允许公开设置在城市或是村庄里,虽然无法如高地诺曼那样彻底与固执,但比起其他国家,塔拉可真是要干净的多了。
但让亚戴尔感到无力的是,塔拉正在他看不到也无法触摸到的地方向着深渊堕落——塔拉原先有着三倍于平民,以及以上贵人的农奴,他们虽然需要整日劳作,没有一个铜子的报酬,但最少的,他们还有住所【哪怕只是一个泥棚】,食物,干净的水与妻儿,但就在这几十年,塔拉突然开始疯狂地蓄养起奴隶,虽然每个爵爷都宣称他们都是农奴,但畜生和人的区别从来就是很明显的——这些奴隶的面容也不都是那么陌生,不断有人辨认出他们的朋友与亲人——虽然南方诸国有法律不能够掠夺他人的农奴,也不允许蓄养奴隶,但如今,这些律法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纸空文。
原先只是有些糜烂,而现在却在散发出令人不安的腐臭气息的诸国让罗萨达,以及其他善神的牧师们都不由得忧心忡忡,他们也曾经劝诫过自己的国王与大公,但收效甚微——哪怕统治者们愿意颁布命令,那些爵爷和骑士也不肯——拥有更多的奴隶,就能获得更多的产出,获得更多的产出,就能享受更为奢侈的生活与整备更强的军备,有了更强的军备,就能获得更多的奴隶……由此循环往复,谁也不愿意率先从这个怪圈中跳出,即便可以,那些仍然心怀仁慈的领主会很快地发现自己正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他的邻居可不会因为他的仁慈就感到羞愧继而偃旗息鼓。
塔拉的领地要比维尼托广阔一些,但也不是那么广阔,尤其是其中还有数以百计的领主们相互摩擦着刀剑与牙齿的时候。
罗萨达的牧师对希瑞克的信徒们的气味是最为敏感的,他们几乎无需过多的证据与猜测就能知道暗日王子又在玩弄他的恶毒把戏,问题是塔拉大公也感到为难,他唯一能够做出的决定就是向外扩张,将愈发尖锐的矛尖指向非塔拉人,这也是晨光之神不想看到的,因为伴随着战争的必然是阴谋,就像是阴影总是与身体紧紧相随,希瑞克的牧师们游走于各个地方,不断地挑起争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就是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凯瑞本将双手放在亚戴尔的肩膀上,他们不但要阻止希瑞克信徒的阴谋与恶行,还要寻找出阴谋之神的真意图,然后摧毁它。
“南方诸国是一片过分肥沃的土地,”亚戴尔说,他的面前是南方诸国的地图,在这片富足的大陆上,国家与公国星罗棋布,更不用说如同明珠一般点缀其中的自由城市:“正因为如此,”他说:“邪恶的种子一旦勃发,就会凶猛地蔓延开来。”
“那么我们就让大火燃烧的更久,”凯瑞本说:“让寒冷持续的更长,我们在一个地方,就要将它们的根深深地掘起。”
“就像维尼托?”亚戴尔说,但他的话语中并没有太多谴责的成分,他是人类,但他从来就不认为精灵会是一种威胁,他唯一的担忧就是总有一日,这种高洁而智慧的存在会从这个位面消失,就像是曾经的巨龙。
“维尼托只能说是个例。”凯瑞本也开了一个小玩笑,“我们没有第二个克瑞法。”
“我倒希望有,”亚戴尔说:“说真的,我还真是挺喜欢这种粗暴的解决方式的,你不知道,我曾经和一个维尼托人打过交道,晨光在上,我一点也不想去回忆那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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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萨达新的神殿,以及新的圣所几乎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除了它距离城市与村庄都太远了,幸而他们可以利用星光河的支流行船,而且也有一条可以承受马车碾压与通行的道路贯穿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