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埃戴尔那说:“放心,非常简单。”他又瞥了一眼阿瑟身边的巫妖:“不,等等,确切点说,是阿瑟,还有你,”他对另一个巫妖说:“你的弟子的弟子。”
另一个巫妖适时地表现出疑惑的神情——当然,巫妖的面孔基本上只剩下骨头与包裹在上面的零星皮肤,但黑洞洞的眼眶里不断闪烁的红色光芒已经能够表达许多复杂的感受与疑问了。
“你弟子的弟子,”半神巫妖摆动着“尾巴”,也就是他身躯的末端:“那个人类的名字叫做马伦。洛伦诺斯的。”
“他有什么问题吗?”巫妖记得这个孩子,作为一个,怎么说呢,他的女性弟子仍旧保留着的一些属于人类的情欲而收取的弟子,马伦表现的不坏,或者说,比他的导师还要好些,在巫妖的女性弟子转化不死者失败之后,他的教导就被巫妖接了过来,现在他已经是个出色的灰袍了,人类的寿命即将在他身上终结,而巫妖并不觉得他会无法度过最后的关卡。
第739章 法崙【6】
“臭鱼”有时候也觉得奇怪,按理说,或是不按理说,他竟然还能够活着,而且活的很不错,这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错误到即便现在就有魔鬼降落在他面前,拿出一张他毫无记忆的契约,他都不会感到惊讶,只会顿时释然。你看,他从一个小手工艺人【他的父亲是个鞣皮匠,所以他非常懂得调制出让人无法忍受的臭味】的儿子被迫沦落为一个乞儿,又从一个乞儿幸运地成为一个盗贼,已经足够让和他一样遭遇,但没能苟延残喘至今的可怜虫们嫉妒的了。他能够将自己的寿命延长到四十个数又是一个奇迹,曾经遭遇过多少危险可怕的事情哪怕拔掉自己身上所有的毛发也数不清,他的身体布满伤疤,没有一块好地方,最糟糕的一次,用来烤老鼠的炭火都已经点燃了【当地的一种刑罚,将锅子扣在罪犯的肚子上,锅子里面放一只强壮的老鼠,而锅子外面点起炭火,因为高热而惊惶的老鼠会将罪犯的肚皮挖开躲藏】,他却因为领主突然需要一个盗贼而获得赦免,当那时候还不是非常臭的“臭鱼”从刑床上被放下来的时候,肚子上已经满是老鼠抓咬出来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之后呢,在“银指”公会前来招揽他们这群家伙的时候,“臭鱼”并不怎么情愿,就如曾经描述过的那样,他认为自己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公会中并不能得到很多好处——高处的位置都已经被牢牢地把控住了,而他的身边多的是年轻,急躁,野心勃勃的小家伙们,像他这样的,年纪大了,却有着深厚的经验与娴熟的技巧的盗贼,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充作教导者,或是明面上的棋子,如果是前者还好,在学徒尚未生出獠牙之前的那几年,他还是安全的,但如果是后者……当公会与当地的领主,或是法师,总之是公会们不愿意,或是懒得去应付的人的时候,他们就会被抛出来,结果可想而知,“臭鱼”可不认为每次都会有一个领主急需要盗贼。当然,为“银指”公会效力的中间人对此异常不满,他差点就被当做祭品扔上了玛斯克的祭台,最后拯救和庇护了他的就是“鳞片笔”酒馆的主人。
所以说,“缺脚”说,酒馆的主人救了他一命,这句话一点没错。
他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回到“鳞片笔”,那个时候,“鳞片笔”已经不再安全了,正确地说,它已经成为了一个召来祸患的泥沼,不过就连“臭鱼”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是有点情感的,虽然这种情感差点就让他死了,直到现在他还有点后悔——据说劳瑞已经死了,他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去向不明,但令人安慰的是,塔拉的新王似乎并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当然,也有可能,他压根儿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没有忘记“臭鱼”的是“银指”公会,他们把“臭鱼”找了出来,这次,“臭鱼”什么也没说,就接受了他们的招揽,不过他很奇怪,因为他之前的行为,任何一个盗贼公会都应该予以惩戒,杀鸡儆猴才是,但他的周围异乎寻常的平静,最后是一个陌生的骑士给了他答案——劳瑞确实是死了,但他死去前已经不再是一个罪犯,或是一个没有姓氏的被流放者,承蒙新王的恩赐,他是作为一个王子下葬的,而之前,除了他的妻子,未出生的孩子,劳瑞只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将内库中属于他的一部分用来充作了他们的赎金。
不过发自内心地说,“臭鱼”认为自己还是相当有效地被使用了起来,他也不能指责“银指”公会没有遵守承诺,毕竟他在这里,是可以拿到酬劳,有时还能懒洋洋地,无所事事地在酒馆【新的鳞片笔】里消磨上好几个夜晚,至于危险……盗贼和刺客们的工作难道可以和这两个字摆脱关系吗?有时候,“臭鱼”也想过是否可以凭借着劳瑞的名字,在塔拉度过最后的日子,就像一个普通人那样,但他最后还是否决了,哪怕没有“银指”公会,他也不会突然变成一个好人,他所有的善心已经用在了那个救了他一命的胖家伙身上,劳瑞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只是最新接到的一个任务让“臭鱼”有点不安起来,他只被告诉他将会去迎接两位极其尊贵的客人,尊贵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银指”公会会愿意用一整个公会分部的人来换取他们的欢心吧,至于“臭鱼”,当然就更加不值一提了。公会中有的是年轻俊俏,能言善语的好人儿,但首领还是指出了“臭鱼”,命令他去完成这个任务,这种不明所以,又被特意授予的任务在公会中往往代表着一种隐晦的刑罚——“臭鱼”突然感觉自己一点也不意外,但他无视了那些幸灾乐祸的视线——他的本能告诉他这或许不是一件坏事。这种本能,是他从成千上万柄冰冷的刀剑下,从一杯杯柔软的手指托着的毒药中,以及从腥臭的监牢与带着尖刺的镣铐里获得的,他凭借着这个感觉,逃过了多少次杀生之祸,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
而上一次,让他感觉还有一点希望的就是“鳞片笔”的劳瑞。事实证明,他,还有他的同伴们,确实在那位强大的施法者一时的仁慈中得回了自己的性命。
他打扮起来,去掉那股子好似缭绕不去的臭味之后,“臭鱼”穿上了干干净净的白色长内衣,套上清爽明朗的茶灰色短袍,紧身裤,系上腰带,披上斗篷,在选择武器的时候他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决定将匕首,还有伪装成项链的符文分别挂在腰间与脖子上,最后他戴上了帽子,帽子的宽檐在他的面孔上投下阴影,只要他略路低头,就没人能够看清他的表情。
“臭鱼”走出公会的时候,门外,还有街道上的盗贼竟然都没发现他的离去,偶尔又一两个同僚从他身边走过,眼睛也只落在了他的钱袋和武器上,没人察觉他就是“臭鱼”——“臭鱼”向着一个女孩露出微笑,得到了一张如同夜晚玫瑰一般的羞涩面孔——他的五官,发色,身材,固然平平无奇,但最好的地方也在予平平无奇,就像是一张空白的画纸,可以让“臭鱼”随心所欲地创造,他将长到肩膀的卷发剪短,染黑,用女人们的胭脂,铅粉以及矿物粉末来修饰自己的脸,一些小手段一下子就把他从一个见过即忘的普通盗贼变成了一个会令人心生好感的游商,和他曾经见到过的精灵,还有那个施法者不同,“臭鱼”现在的容貌充满了亲和力,让人一看就不由得放下了戒备。
只希望它对他将要迎接的贵客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臭鱼”这样想着,一边走向那个隐蔽而狭小的港口。
————
“马伦?”
“是的,我马上就来,”马伦说,卷起了桌面上的卷轴,他是第一次离开七十七群岛,对于将要面对的……即便有所觉悟,但仍然会觉得茫然。但要问他是否后悔,他必须说不,如果他没有选择这条邪恶又危险的捷径,可能早就埋葬在了格瑞纳达王都外的茫茫黄沙之中——他也只是一个人类,而且,那个时候,又是那么的年轻,他也丝毫不曾憎恨过他的导师,那位年老的女性灰袍,虽然七十七群岛上的其他弟子一致认为那位灰袍之所以转化失败,其中一定有他的手笔,但这个猜测无意是错误的,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知道任何东西都不可能不付出报酬就能得到,以及,人类的贪欲会把他们扭曲成什么样子。
他对于死灵法术无疑是有天赋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他的导师转化失败之后,导师的导师,那位令人敬畏的七十七群岛的无冕之王,半神巫妖埃戴尔那的弟子竟然愿意亲自来教导他——他也是幸运的,这位巫妖除了他的导师之外就没有在身边的弟子了,他也免遭了许多利益与嫉妒催化的毒手,只是他仍然免不了感到些许痛苦,因为作为不死者的弟子,摧残良善,玩弄生命几乎是他每日必行的功课——只是这样的痛苦,也已经变得非常淡漠与模糊了,就像那位不死者所说的,负能量不但会侵蚀他的皮肤,肌肉,血液和骨头,也会侵蚀他的灵魂,他的心愈发冷酷,却不自知。
也许等到此行结束,聚敛到足够的金币,材料与最重要的祭品【灵魂与生命】,他就会坦然接受现有导师的安排,进行转化,成为另一个被诅咒的不死者。
马伦站起来,在离开舱室之前,最后看了一眼镶嵌在墙壁上的镜子——也许这个舱室曾经属于一个非常喜好装扮的海盗吧,环绕着黄铜镂花框的镜子背面镀银,表面光滑如冰,内里纯澈如水,让它所能找到的一切都是那样毫发毕现,马伦看到了自己的面孔,一张瘦削得犹如骷髅的面孔,层叠的皮肤垂挂在骨头上,嘴唇覆盖着一层死气沉沉的深紫色,头发与双眉都已经雪白如霜,只有眼睛还在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就像是炭火的余烬中不时跳出的火星。
他转身离开,不再回顾。
————
当“臭鱼”来到港口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商人们早已离开,而公会成员也明智地不去接近这里。
就在“臭鱼”在那些他熟悉的船只中反复寻找的时候,就像是从黑暗中缓缓潜行而出那样,一艘没有风帆,也没有船桨伸出的三桅船就这样静悄悄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臭鱼”吓了一跳,右手放在了剑柄上又突然放了下来,于此同时,他感觉到一阵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像是他曾经搜刮,寄宿过的废弃陵寝,当他割断藤蔓,掀开崩裂的石砖,钻入甬道的时候,嗅到的就是这种气味——要形容一下的话,就是非常的干净,干净如同死亡。
他谨慎地后退了好几步,表示恭敬般地略略低下头,他的眼珠往上抬,看见那艘三桅船一如被十来个富有经验的水手操纵着那样优雅而平静地进入港口,但在水波一阵轻微地晃动之后,之后“臭鱼”没能听到下锚与放下跳板的声音,他将头稍稍抬起一点,就看到一个只能以行将就木来形容的老人出现在甲板上,他穿着长袍,但在晦暗的天光下,“臭鱼”辨认不出那是一件洗了太多次所以发白的黑袍……还是一件……灰袍……
“臭鱼”以为自己会马上颤抖起来,但他要等到那个老人越过船舷,轻轻地,如同灰烬一般地落在石头地面上才发觉自己浑身僵硬,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冰冷到几乎凝结的空气却让他舌头麻痹。
这种情况一直到另一个施法者出现才略微有所好转,那是一个年轻的法师,身着漆黑的丝绒长袍,长袍的末端跳跃着光点,与项链上的宝石交相辉映,有点过于华丽的衣着让这个施法者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附庸风雅的贵人,他看了一眼“臭鱼”,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你是来迎接我们的人吗?”
“臭鱼”咬着牙齿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个年轻的法师说:“你很准时,这是个值得赞扬的优点。”他轻轻一瞥“臭鱼”的面孔,那种萦绕在“臭鱼”身边的,让他觉得如同面临深渊般的死亡预感终于消失了,“臭鱼”连忙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就像是又一次地重生了。
“臭鱼”转过身去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嘲笑声,但那是年轻的法师对那位年长的灰袍的,“臭鱼”的心中不免充满了好奇心,是这位年轻的法师更强大呢,还是他是这个灰袍的雇主?
不过他还是别多去考虑吧,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而是自己被打发来迎接他们了。
第740章 誓约
如同“臭鱼”,以及蒙顿的小城中发生的事情,可能还有数百个地方在同时发生。黑暗的力量就如同河水中夹杂的污泥碎石,在河水被阻截,流速放缓之后,迅速地沉淀了下来,并且凝结成一股污浊强大的力量,只是在这个时候,知晓这一点的人并不多。而知晓这一点的人中,有着许多如同蒙顿小城领主的人,他们被所谓的光明前景蒙蔽了眼睛,根本不在意他们所追随的人物是否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光明磊落,正直可信。不,应该说,他们更希望那是一个暴君,一个小人,一个伪君子,就和他们一样,这样他们才能凭借着他的名义横征暴敛,为祸四方。
而这个皇帝,正坐在法崙原本的王城之中——因为创建法崙的就是一只真正的,毋庸置疑的古老的银龙,出于天性与本能,他的王城矗立在曾经的法崙最高的地方,一座孤峭的独立巅顶,也有人说,这座如同箭矢一般的山峰是法崙的第一位王,银龙从大地深处拔起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去执意探究其中的真假了,毕竟有资格,有能力对此论证的存在几乎都在一千年前半神巫妖埃戴尔那的法术与计谋下死伤殆尽,只是很显然,数千尺的高空根本不适合人类术舒适的生活,这里太冷,太高,风势猛烈,空气稀薄,与王城之外的联系只能依靠传送,还有根本不像是可以以人类的力量攀爬上去的陡峭阶梯。
但皇帝固执地要求住在这里,于是那些人也只得遵从这个命令,反正受折磨的也不是他们,他们认为,这个“皇帝”或许只能忍受十几天,顶多一百天,就会哭叫着要求离开这座空旷又庞大的王城,回到温暖平静的地面来,可惜的是事与愿违,他居然顽强地支撑了下来,不过每当那些人前来观察他的时候,总觉得支撑着他的不是他的躯体,而是他的灵魂,当然,对于皇帝来说,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就是法崙唯一的继承人,古老的银龙留在这里的唯一后裔。
他是个强壮的男人,面部与头颅部分都覆盖着银色的鳞片,这点让他非常自豪,他就像格瑞纳达的龙裔那样,毫无掩饰地让它们暴露在外,就如同戴着一个铭刻着龙鳞的头盔,普通的凡人在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免不得感到畏惧,更不用说,皇帝的偏执性情就像是一个风暴的漩涡,看似平静,但被卷入其中必定粉身碎骨,所以与他一起被束缚在王城之中的仆从与侍女都不敢轻易靠近他。
皇帝并不在意这些凡人对他的疏远,这些人只配匍匐在他的脚下,就像是曾经匍匐在他先祖脚下的国王与大公,他有时从堂皇的美梦中醒来,不免因为幻想与现实急剧产生的偏差而气恼万分,但他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他安慰自己说,他的生命远比凡人悠长,而他的力量正在集聚起来,或许只需要短短的十几年,他就能够重新得回法崙以及与之相随的荣耀与权势。
为了平息心中的焦躁,皇帝经常走到王城的边缘——这里说是王城,倒不如说是专为古老的银龙营造的殿堂,这里没有凡人的宅邸,只有一座巨大的殿群,廊柱林立,檐角高耸,就和格瑞纳达那样,每一个房间,每一条走廊,每一个角落都足以容纳一只回复原有身形的巨龙舒舒服服地躺卧行走,有不下七条宽阔又平整的断桥从廊道延伸出去,在空中形成一个危险的眺台,据说银龙时常会趴伏在那里,俯瞰自己的帝国。但如果一个人类想要走上去,几乎不可能,又或者说,几近于自杀,因为这些眺台是没有护栏或是扶手的,而经过它们的风沉重的就像是凌空下坠的巨石。
皇帝时常站立在眺台的边缘【位于殿堂内部的一端】,从那里遥望远方的晨光以及云雾,想象着他的先祖,银龙是如何悠然自得地俯卧在眺台上,统治整个法崙的,那时候,皇帝是真正的皇帝,他无需考量骑士的忠诚,也无需担忧臣子与封臣的不敬,更不必与神殿,圣所虚与委蛇,汲汲营营,精灵只能屈居于翡翠林岛,矮人也只得远避至龙脊山脉,北方的野蛮人那时候还只是三五成群的部落,几乎与兽人无异,而除了这些之外的人类国家,无不尊崇皇帝如同神祗,数以万计的贵人们聚集在王城下,就像是一群又一群的蝼蚁,为了取得一丁点儿的地位与荣光争闹不休……
那是多么美好的过去啊。
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古老的银龙在创建了法崙之后并非没有遇到过敌人,但即便是性情并不凶暴,阵营也偏向于中立与良善的银龙,它在战场上也是残酷而可怕的——而在这里,在立于云端之上的王城,更是它最为擅长把握的作战地点——皇帝在母亲留下的古老记载中读到过,银龙是天空的宠儿,它能够按照它所需要的操控天气,或是引来狂风,驱散雨雪,或是召唤云雾,它们会使用反重力将不会飞的敌人抛向高空,抓住或是任其坠落。如果它们遇到的是会飞的对手,那么它们会以云雾作为盾牌,将自己掩藏起来,而后冲击或是喷吐寒气与麻痹气体。
有些时候,即便不是为了对抗敌人,银龙也会走出去,在空中飞翔或是在云雾上行走,当它掠过大地的时候,它的子民会跪下,亲吻阴影下的土地表示感激与敬意。
皇帝的脊背上也有着一双奇特的凸起,而他的母亲告诉他,这是双翼的雏形,在他进一步成长之后,这双银龙的膜翼就会破开脊背,穿出皮肤,在他的肩后展开,也许,在更久之后,在他得回了法崙,成为真正的统治者,他就能够借助魔法,神术以及一个帝国所营造的力量,祛除掉血脉中混杂的东西,重新成为一只强大的银龙,而他的统治,将会有一千年,或是一万年甚至更久,所有的生物都会臣服在他的脚下,或许,他还能够成为一个神祗。
也许是他所继承的,属于巨龙的高贵血脉使然,皇帝对自己的说,无论如何,巨龙曾经统治过这个位面,而它们的后裔也应如此。
当据说有着银龙血脉的皇帝还在数千尺的高空中缅怀着先祖的辉煌时,在同样数千尺——只是深达地下的黑暗洞穴里,崩崩正怡然自得地欣赏着他的作品,当然,不是那些在魔法与鞭子下压迫着做出的魔像配件,而是一只铁靴,他把它穿在脚上,锁链在他的脚腕上叮当作响,但也不知道矮人是怎么做到的,只是简单地一拧一扭,靴筒就穿过了锁链,完完整整地套在他的小腿上。
他站起来,走了两步,满意地蹦跶了一会,之后才走出洞穴,现在矮人与侏儒已经通力为麦基的黑铁魔像做了一定的改造,让它不但能够轻微地动作,表达自己的意思,还能够在需要的时候屏蔽掉不应该看到的东西,这样术士的奴隶们也有了一点放松和休息的时间——而那个邪恶的红袍术士,自从他在伯德温身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后,也许是因为想要再接再厉,又或是受到了威胁与逼迫,他的精力被新的魔像占据了很大一部分,虽然这里还有一些同样来自于格瑞纳达的术士,还有其他一些恶徒,但想要耍弄他们,还真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崩崩就这样哐里哐当地走了出去,他的手里拿着一块魔像的重要配件,而负责督查他们的人已经走到一边去痛饮麦酒,把这里交给了麦基。
顶天立地的魔像低头看了一眼崩崩,在看到他的手里还拿着配件的时候,它是不会发出警告的。一个术士走了过来,看了一下那只配件,对于它的精美与准确程度表示满意,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是警惕而暴躁的,但过了那么久,他发现这些矮人和侏儒好像的确在老老实实的干活,他们似乎已经麻木了,又或是因为那些“烟草”的关系,变得异常温顺,每天既定的配件数量都能达到要求,没有故意拖延或是损毁,他也慢慢地松弛了下来,毕竟羞辱,责罚与杀戮也是需要耗费精力的,而且在黑暗的洞穴中,他们几乎没有其他的消遣,总是容易变得昏昏欲睡——只有在规定的时间内他们才能外出。
一个侏儒靠近了术士,在他威吓地挥动鞭子之前,侏儒摩挲了一下手指,那个术士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然后那个侏儒像是变戏法那样从残破的袖子里拉出了一条项链,真难想象,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在昏暗的光线与繁重的劳作之后,他们还能够打造出那么精美的首饰,虽然只是用了普通的黄金,白银,但那朵盛放的花朵就像是真的,花瓣与花蕊还能够在动作带起的微风中轻轻颤动。
术士手指一动,项链就消失了,但他的心中不免还是有些遗憾,侏儒的技巧自然无懈可击,但要得到他们之中的女性术士的青睐,只有宝石,秘银与精金,这些只能获取那些凡人女性的欢心,而在这个荒寂又贫瘠的地方,怎么会有值得这些格瑞纳达的术士们为之一顾的女性存在呢?即便如此,将宝石,精金秘银交给这些矮人与侏儒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许凡人们不甚了了,但作为施法者,还有谁能够比他们更清楚矮人与侏儒们的技巧吗?只要几颗宝石,几块秘银,一点点精金,他们就能造出符文盘,而符文盘,该被诅咒上万遍的,是可以被非施法者使用的。
“你们要什么?”术士问。
“一些麻布,”侏儒说:“还有一点葡萄酒。”
术士想了想,答应了。侏儒很快回到他的位置上去继续干活,一切看似与过往毫无区别,而为矮人,侏儒带一些能让他们的处境变得略好一点的东西也不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反正术士们都很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里,矮人和侏儒也知道,再说,让他们创造出更多的价值难道不是首领的本意吗?想必他也会答应稍稍放宽一点对于这些奴隶的限制的。
术士离开后,侏儒很快听到了魔像走动的沉重声音,而麦基的魔像还在他们的前方,想来后面就是他们的新看守了。
“哦,看看这是谁,”崩崩说:“伯德温。”
一阵沉默后,“崩崩。”那个魔像说,它的声音已经不属于人类了,听上去就像是弓弦拨动或是刀剑交击融合而成的产物。
“看来你很不错,”崩崩讥讽地说道:“看上去比麦基好多了。”
“是什么,让你这么认为?”那个魔像缓慢地说道:“认为,一个被束缚在黑铁之中的灵魂……很不错?”
“对于你来说,确实如此啊。”崩崩理所当然地说,他之前可是一直待在克瑞玛尔身边的,该知道的都知道。
“我也许……确实有点错……”但我不应该承受这样的惩罚,崩崩替魔像接了下去。
“为什么?难道你还认为自己只是遭受了冤屈?”崩崩快速地说道:“得了吧,你总是这样,人类的国王……”
“什么……意思……”
“让我想想,”崩崩思索道:“你似乎一直在抱怨,嗯,从你,大概就是从你弑君谋乱之后……”
“我……没有……”
“你有,”崩崩说:“事实上,你也很清楚吧,什么阴谋,什么威逼,都是次要的,伯德温,我是一个矮人,但我不蠢。”他认真地说道:“你看,你似乎总爱将你的罪过推到别人身上,但我们不妨从最近的地方看一看,伯德温,你前面的黑铁魔像禁锢着麦基,还记得吧,那个侏儒,和你们在一起的,他曾经盗窃过我的炸面圈机器图纸,还引来了深渊生物们毁灭了铁骨头城,毫无疑问,我不能说他是个坚贞的人,问题在于,他所有的权力可比你少多了。”
他转向伯德温:“你能够说话,能够控制肢体,能够思考,但这些麦基……都没有,那么就让我们来想想吧,为什么呢?”
第741章 皇帝
“因为他们知道你是一个懦弱的家伙。”崩崩咧嘴而笑,为了避免因为怠工而被惩罚,他的手上一直没有停下,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一直伴随着他们的对话,而这每一击都像是落在伯德温的心上,哪怕他现在只是一个灵魂。他又是愤怒,又是茫然,完全不明白崩崩对他的恶感从何而来。
但之后崩崩什么也没有说。
几天之后,伯德温又被术士召唤了,这次他的敌人甚至不是骑士,或是战士,就连男人都不是——那只是一群老幼妇孺,有怀抱着婴儿的,也有已经垂垂老矣,步履蹒跚的,还有的就是骨瘦如柴,或是缺少了腿,或是没有了手臂的,她们看上去已经缺衣少食了很久,眼睛中几乎没有了生气,只是苦苦地支撑着——即便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们仍然凭借着坚韧的心智,不愿轻易放弃。
不要说战斗,他们能够稳稳地站在那里已经算得上一个奇迹,但术士还是发出了命令,伯德温所在的魔像迟钝地转动了一下,看向那些人类,他曾经想要尝试拒绝这个命令,但魔法的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新身躯,于是他举起了手臂,开始一个一个地击打他们,他的行动越来越敏捷,一些战斗技巧也在无意中被释放出来,他听到了尖锐的诅咒,也听见了悲惨的哀嚎,腐臭糜烂的血肉在他的脚下凝固,但这些都不是他的罪过,是魔法在操纵他,他只是一个凡人,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为什么,他们不让麦基来做这件事呢?如果是麦基,也许他能够比伯德温做得更彻底吧,麦基,只是一个愚蠢又懦弱的侏儒,一个竟然连自己的种族也无法面对的小家伙,他原本就是一个窃贼,让他来做,他是绝对不会有哪怕一点犹豫的,他根本不会在意,也许还会乐在其中。
为什么?
在黑暗中,伯德温的灵魂充满了疑惑——有些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将这些疑问咆哮出口——但不,他没有。
他只是……遵从命令,一个邪恶的术士的命令。
作为一个灵魂,伯德温以为自己是不会感到疲惫的,也不会想要入睡,但他发现,在无边的寂静之中,他会被难以计数的幻境缠绕着,无法挣脱。
他看见满头白发的自己没有回到高地诺曼,作为一个苍老贫穷的猎人,他最终死在一个无人所知的窝棚里,他的尸骸被昆虫与鼠鸟吃掉,露出森森白骨,落入愈发繁茂的蓬草之中,被藤蔓缠绕,要等上很久,才会有一个经过的牧师帮他捡起骨头,为这个不知名的人类祈祷,埋葬。
他看到自己被红龙抓住,但他没有苟活下去,他的血从红龙的爪子上流下,他的躯体被狂暴的火焰吞噬,他的妻子和儿子为他举行葬礼,每一个高地诺曼人都在为他悲泣。
他看到自己放弃了每一片符文。他看见他在自己的婚礼与登基仪式上拯救了葛兰的妻子梅蜜。他看到自己让李奥娜重新恢复健康。他看到自己拒绝了国王的冠冕与权杖,他看到自己将军队交给修,交给李奥娜,交给任何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而自己孤身一人前往银冠密林。他看见自己回到了龙火列岛,他固守住了一个高尚之人应有的道德,拒绝了克瑞玛尔转让的权柄。他看见自己在得知狄伦正在驱赶他的士兵与骑士时,毅然转向雷霆堡,与他的孩子们一同抵御风雪与野兽。他看见自己站在多灵的箭塔之上,低首注视着年轻而又健康的李奥娜,在她询问是否是他杀了他的父亲时,他说,是的,是我杀了你的父亲,公主殿下。
他看见自己正在与诺曼的老王对峙,他对这个曾经的同伴与接受他效忠的人满是愤怒与失望,但他最终抛下了宽剑,卸除了盔甲,丢弃了诺曼王赐予他的权位与荣耀。他看见自己一身亚麻短袍,进入到了泰尔的神殿里,为自己与老王祈祷与忏悔。他看见自己将潘妮接到雷霆堡,他们在一起,虽然没有孩子,但他们始终相爱。他看到了自己婉言谢绝了老唐克雷的招揽与收养,没有和未来的国王一起并肩作战,最终作为一个普通的士兵战死在城墙之上。他看见自己仍然是个猎人,一个平凡的人,孩子环绕着他的膝盖跑来跑去,他的长弓逐渐失去弹性,断裂的弓弦也懒得再去更换,他坐在阳光里,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
谷物成熟的馥郁气息裹挟在初秋时分的暖风中扑面而来,就连佣兵们也不禁略微放松了一下紧绷的情绪——在“烟草”的第一朵花朵尽情盛放时,还有人笑嘻嘻地认为自己看到了连绵不绝的金币之河,但连续几个月,他们从蒙顿到柯玛,然后从柯玛转向阿里尔德,看到的几乎都是这种景象的时候,就连最喜欢打趣调侃的佣兵们也不再说话了,他们的见识总要比固定在一块土地上的农民更为深远一些,在一个城市边的原野尽是这种花朵的时候,他们可以认为那里的领主或是爵爷即将得到一大笔可敬的资产,但十个,一百个或是更多的城市,他们所能望见的土地上没有一株金黄色的植株时,饥荒的阴影几乎就覆盖在他们的头顶上。在佣兵团的盗贼前去酒馆收拢情报的时候,不止一次地抱怨过酒馆提供的面包,饼粗劣干涩,但酒馆里的谷物,又要比领主们划拨给佣兵们的更好一些,佣兵们得到的麦子都是没有碾过的,上面还黏结着糠壳,颜色发红,磨成面粉后,一点麦子的香味和甜味都没有。当佣兵们起意到平民,手工艺人,商人那里劫掠的时候,得到的也是这种称不上食物的食物。
“最起码有三年之久。”对于植物与生命格外敏感的精灵上前握了一把后说,“它们已经接近腐坏了,但还能吃。”
“之前的一年陈粮与新粮呢?”露西厄问。
“大概都被拿去换成武器和盔甲了吧。”艾洛赫拍打了一下手掌,站起身来,遥望着那片金黄,那里是聪明的领主们留给自己的麦子,当然,他们是绝对拒绝不新鲜的麦子磨成的面粉做成的面包和饼的,至于平民们吃些什么,他们无心也无法去顾及,即便不断地有人因为吃了那些色泽赤红的麦子而死,那也不是他们自己,或是他们心爱的情人,或是宠爱的继承人,就连骑士,和城堡里的小丑也能获得一份焦香可口,软乎乎的好面包。
但如果说南方诸国正在濒临饥荒,这句话也不是很对,因为如同塔拉,格达利亚等等这些偏向于罗萨达、苏纶、伊尔摩特等善神的国家不但严禁人们继续种植“烟草”,还将原先的“烟草”彻底焚毁,而后在翡翠密林,银冠密林以及德鲁伊的帮助下播下了新的种子,想来现在也已经是收获的时候了——不过这对于他们未必是一件好事,平民与奴隶们没有资格知晓有关于那位尊敬的法崙继承者的事情,但对于食物,人人都会有着最为基本与迫切的渴望,领主与骑士们逼迫他们手持长矛充作士兵的时候,用什么荣耀啦,姓氏啦,甚至是金币都很难让他们动容,但如果有人一指远处,告诉这些人,只要攻打下对方的堡垒,就能从陌生的村庄与城市里搜刮到丰厚的足以让他们支持到第二年的谷物、肉和油脂的话,他们就会如同疯子一般地往前冲。
如今这个迹象还不是很明显,但等到饥饿的人们冲向城墙,说什么都太晚了——而凯瑞本等人也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形出现。
这份情报已经被克瑞玛尔的火元素使者转送到对方,能够任意在火焰中穿梭,并且可以出现在任何一处火焰中的火元素生物在这方面有着很大的优势,很快地,塔拉,维尼托还有格达利亚就暗中给出了各自的应对方法,塔拉与格达利亚,还有邻近的盟约国家都派出了探子,他们既不是为了军情而去的,也不是为了刺杀国王与大公而去,他们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潜入到各个城市与村庄中,不是向还未醒悟过来的领主收购麦子,奴隶,就是劝诱村庄的居民成群结队地以朝圣的名义逃往他们的国家,先前还有人不愿相信一个陌生人,虽然他描绘的景象相当多姿,但正如另一个位面人们所说的,故土难离,更别说他们还需要担心路途中的野兽,地精,又或是会不会落入奴隶商人的罗网。但探子们先是带走了一些人,等到他们回到这里,又有一些人见了他们是那样的健康强壮,心生向往,免不得也会动心……虽然说,这种行为偶尔也会被爵爷的管事,骑士们发觉,但这个时候就要让探子们腰间的刀剑说话了。
还有的就是塔拉,格达利亚这些国家都已经开始坚壁清野,麦子一成熟,立刻就会被连夜收割,纳入城堡的仓房,弱小的骑士与爵爷被勒令与周边的强大邻居结盟,他们被作为宾客被招待,士兵被收拢与集合,村庄中的人们也被迁移到城市外围,带着所有的牲畜,一旦边境有所异动,他们就会马上被纳入城堡的保护范围——这样,即便敌人们攻占了村庄,也无法获得最重要的粮食与兵力补充。至于维尼托,作为一个商人之城,商人如同狩猎时的猎犬那样飞奔出去,无论之前他们是什么,是酒类商人也好,是绸布商人也好,或者是珠宝以及奢侈品商人,他们虽然携带着成箱的金币,所能够购买的也只有小麦,稻米,以及番薯,那些可以让人们饱足的东西——南方诸国今年注定了多数国家都必然颗粒无存,但龙火列岛,高地诺曼,路泽尔,甚至是遥远的瑟里斯,都能维持一定量的粮食贸易,虽然他们的作物不那么符合南方诸国人们的口味,但在被饥饿折磨的时候,什么样的食物都会变得异常可口。
相对的,是统治者和国家的内库都不免遭受一番劫难,不过比起重新成为法崙的一份子,无论是国王还是大公都对此没有什么异议。
“你难道曾经是一个谋士吗?”凯瑞本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