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有什么?”有个人悄声问道。
“自由。”老人说:“当然,也有痛苦与悲伤,但没关系,我们就是从这种辛酸的酒液中浸泡出来的。”
一千年前,法崙是一片无比广袤的土地,在法崙,人类的数量要超过其他地方。而格瑞纳达,是红龙格瑞第为了避开众神的视线而不得不选择的贫瘠之地,在它们中间,是夹杂着砂砾的荒野,仿佛是遭受了某种诅咒,那里的土壤里满是盐粒,根本无法耕种,就连野草都无法生长,阳光一照,白光几乎可以让人类的眼睛感到疼痛。
但在这里,没有领主,大公和国王,只有一个弱小却充满希望的邦国,邦国被一个七十人的议会掌握着,而在议会中,在其他地方只会受到歧视与羞辱的兽化人竟然占据了一个惊人的比例,他们的议长就是那个曾经做过雇佣兵,却不幸沦为术士试验品的有翼人,一个容颜秀美端庄的女性,她,还有八名兽化人形成了这个城邦议会的主要框架,其他议员不是农夫,就是工匠,一个贵人都没有,他们之前甚至连旁观如何掌握一个国家或是城市的机会都没有,也有着各种弱点,但他们知道他们身后矗立着黑色的巨大阴影,他支持他们,在他设定的底线之上,他们可以尽情舞蹈。
当然,异界的灵魂也不可能就这么仍由他们如同野草一般地生长,与其超过规范之后再严厉的修剪,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为他们套上罩子。
“议会有七十个老爷,”一个城邦的居民这样对新来者说道:“我们受他们的管理,但他们也会受到我们的监督。”
“诸神在上。”外来者不由得惊叫起来:“我们怎么能够监督老爷呢?”
“因为七十个老爷里,只有十三个人可以有权利……嗯,我是说,颁布法律,条文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呢,这七十个人,在做老爷之前,要站到台子上,告诉我们,他会为我们争取什么——像是整修街道,引水渠或是找寻适合这里的种子,提供廉价的亚麻之类的,如果我们认为他值得相信,我们就将小球扔到他脚下的箱子里。”
新来的人听得目不转睛,“那么之后呢?他如果没有达成自己的诺言呢?”
“那么他就失去做老爷的机会了。”居民说:“我们不会选他了,如果他犯了错,那么就算他是老爷,也会被抓住,审判,撤销……职务的。”
“这听起来可真是不可思议。”新来的人好奇地追问道:“那么如果他们看见了你们不去选择他们,他们会生气吗?”
“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箱子上面有着一块宽大的幕布,箱子里还有柔软的垫子,他们只能看到我们伸手进去,却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投下小球。”居民解释道:“不过据说议员们正在讨论选择更安全隐秘的方式——他们正在教孩子们阅读和书写,等到那时候,我们的孩子就能直接在纸条上写上候选人的名字,来决定我们的未来。”
“孩子?”新来的人摇摇头:“你们考虑的还真是长远啊,我也听说过有些地方是有穷人做了议员老爷的,但他们很快就有了钱,然后用这些钱保证自己永远是议员老爷。”
“可是能够站在台子上的议员老爷只有十三个,而他们只能顶多只能有两次机会,一次三年,六年之后,他们就再也不是议员老爷了。”居民说。
让新来的人惊讶的地方还有很多,譬如在市政厅外有着一块镶嵌着玻璃的窗子,窗子里的木板上写着每年的税收,在这里,从事农业的人们要交付的税收只有一种,用钱币结算,只有十三岁以上的男人需要缴付,妇女和孩子不要;商人们交付的税钱也只有一种,要么买的人交付,要么卖的人交付,非常简单,而且不容易克扣与混淆,这让这个新生的城邦迅速地膨胀起来。土地贫瘠不要紧,靠近海边的盐碱地可以用来晒盐,而距离海边比较远的土地被引来了河水,河水沿着密集的水渠冲刷着疏松的土壤,带走里面的盐分,这里虽然不容易种植小麦,稻子,却可以种植一些古怪的药草与枣子,棉花,豆子,他们固然不如之前富足,但这里的平静与稳定却是现在的法崙怎么也无法与之相比的。
让新来的人有些不习惯的是,这里的神殿与圣所实在是太少了,有人雕刻了圣像,在野地里喃喃祈祷,献祭,没关系,只要不影响到别人和工作,他们只会受到轻微的监督,但更多人觉得,不再祈祷,祭献,反而让他们变得轻松了起来,他们都只是凡人,看不到神祗的光辉也听不见神祗的呼唤。
“但一个无信者会被钉死在死者之城的墙壁上。”
“泛信者也是。”议长转过身来,她身上的秘银骨甲让她看起来又诡异,又美丽,也许是术士的秘术,她看起来与数十年前毫无变化,“你觉得这些没有天赋的凡人中会出现一个虔诚的狂信徒吗?也许有,但他就不会留在这里,法崙距离这里可不远。”
她身后的有翼人不再多说,他们也是无信者,在他们被格瑞纳达的术士们抓住,被转化为兽化人,沦为没有尊严与未来的玩物时,他们向每一个所知的神祗祈祷过,但没用,没有一个神祗回应他们,无论他是良善的还是邪恶的,他们承认自己之前的信仰或许不虔诚,但在失去了希望之后,即便真正的神祗降临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很难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他们的眷顾之上。
“最近的三个月里,我们这里又接纳了一千两百二十七个流民……”
有翼人议长听着下属的回报,一边望向远方,如果一定要说她有什么信仰,也只有那个黑发的龙裔了吧,他们也曾经听说过,也渴望过遇见一个怜悯他们的人,但那个时候,他们顶多也只以为自己会被豢养在庭院里,但这已经足够了,他们有时候甚至只会去幻想得到一个干脆利落的死亡。他们从未想到过自己还能够如同一个真正的人那样站立在众人之前,成为他们的保护者与领导者,他们有了自己的生命意义,不再被圈禁在供人玩乐的狭小房间里,是他帮助他们重新夺得了尊严与骄傲,受到更深刻与高尚的教育,若不然,他们即便获得了自由,也只能如同一颗渺小的沙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如同文章开端这样的事情,在各处不断地发生,在人们没有发现自己“还能够这样做”之前,他们确实懦弱愚笨的就像是一只牲畜,但等到他们突然明白过来,所谓的骑士,爵爷也只是血肉之躯的时候,他们就从绵羊变成了狼和野猪,残酷的镇压与更为严密的管理反而激发了更多人的勇气,经常有一个村庄在两三天里消失的一个人也不见的事情发生,他们都听说了在西边,在格瑞纳达与法崙之间,有着一片荒无人烟的土地,虽然贫瘠,却宁静安逸,没有贪婪的领主与邪恶的神祗。毫无疑问,大大小小的统治者们为之暴跳如雷,但他们无法禁止,除非他们能够放弃自己的野望,重视自己的子民甚于军队与奢侈的享受,但没有人可以做到。而且他们很快发现,如果这些贱民愿意安安静静的离开还好,一些暴虐的领主甚至会在睡梦中被割断喉咙,或许是一个被羞辱的丈夫,或是一个被夺去了孩子的母亲,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就连攻占城堡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他们不得不将军队收拢回来,免得自己在成为皇帝前就失去了可戴冠冕的头颅。
“丑鸡”身边就有着这样的一些暴民,他们只有一百余人,多半都是成年的强壮男性,很多人都受了伤,因为他们在离开自己的家园之前,攻占城堡,将他们领主的头贯穿在一根长长的杆子上,就像他之前最喜欢的那样。为此他们死伤惨重,但在悲哀之余,他们更多的是兴奋与快乐,他们的眼睛里重新充满了希望。他们身边跟着他们的亲人,抱着孩子的女人,与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终于可以在夜晚得到安眠,无需担心某一天就会被挑中去服役或是充当祭品。
第822章 拒绝【2】
让他们最为高兴的是,一路上他们竟然还找到了不少药草,野生的洋葱更是遍地皆是,他们拿它和在城堡中缴获的干肉放在一起煮,锅子里的蒸汽带上了香甜的气息,滚热的喝下去可以治疗“饿病”和受寒,他们在篝火边大声说笑,喝着酒,讨论着到了新地之后的美好生活,在一个衣衫褴褛,身带残疾的陌生老人走过来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赶走他,而是予以盛情款待,给了他衣服,木杯与热汤。
老人喜悦地接受了他们的礼物,他在篝火边一直待到星河升起,众人陷入沉睡,丑鸡走到他的面前,跪了下来,将额头放在手上。“可敬的伊尔摩特,”她说:“您的降临带给了这个世间无限荣光。”她是发自内心地说出这句话的,从她回到法崙开始,伊尔摩特的牧师们就时常出现在凄苦的民众中,他们带来了草药与治疗,也会去刺杀那些暴虐的统治者,在农夫与商人们不再愿意忍受这些人的压榨开始反抗时,他们也不曾袖手旁观——但对于这些凡人来说,他们似乎更愿意相信自己,他们感谢伊尔摩特,却不愿意完全地依赖他,这让丑鸡有些羞惭,不但是因为这些凡人的,还有自己,她能够获得重生,青春不衰,全都是因为有伊尔摩特的眷顾,但她的信仰并不虔诚,比起祈祷,她更愿意去帮助他人,剿灭黑暗。
“但这些就是最值得我欢喜的事情啊。”伊尔摩特说,一边摩挲着丑鸡的头,丑鸡是个强壮丑陋的女性,缺少对于神祗的敬畏与爱慕,但伊尔摩特,这个将承担弱者的苦难立为教义的神祗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从来就是神祗中的特立独行者,即便现在信仰之力会直接也影响到神祗的力量,他也毫不畏惧。
“果真如此吗?”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伊尔摩特在自己的神国中睁开双眼,他的神国与其他的神祗都不同,没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没有多彩的天空与金子般的阳光,也没有宣誓着自身特殊之处的象征,他的神国看上去就像是一片平整的旷野,旷野中是如同砂砾般的房屋,他的追随者一样要劳作,跋涉,会感到饥饿与干渴,他的几个从神也更像是粗糙的农夫农妇。一个神祗在没有通报的情况下,在另一个神祗的神国中显露身形,发出声音都可以说是在挑衅,但伊尔摩特没有生气,也没有动作,,这种冷漠甚至比嘲笑更让人愤怒不安。
“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伊尔摩特说:“阴谋之神希瑞克。”
希瑞克没有回答,他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消失了,伊尔摩特谨慎地点了点选民与从神的人头,免得一不小心失掉了一个两个——希瑞克的恶劣之处简直就是罄竹难书,“也许你们很快就会有个同伴了。”他一边在心里数着数,一边说。“是丑鸡吗?”他的一个从神大胆地说:“她很丑,但是个好人。”他曾经遵从伊尔摩特的旨意去协助过丑鸡,对她的勇敢与果断赞赏不已。
“但那个小家伙一直耿耿于怀,”另一个从神笑着说道:“她总觉得自己不够虔诚,对您她总是满怀愧疚。”
“但我们的神根本不会在乎这些,”曾经与丑鸡共事的从神说:“苦难的伊尔摩特看重的不是舌头,而是心和双手。”于是所有的从神与选民都开始点起头来,伊尔摩特注意到一个灵魂似乎欲言又止,“你有什么疑惑吗?”他温和地问道:“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吧,这里有那么多人,你的疑问或许可以得到回答。”
那个灵魂向伊尔摩特鞠了一躬,走到他的身前,对于很多人来说,他是个熟人——曾经的雷霆堡领主,高地诺曼的国王,不,不是伯德温,而是狄伦,在伊尔摩特的选民与从神中,他罕见的好相貌就像是在麦粒堆里的沙子:“请问,”他鼓起勇气说:“您愿意接受我,也是因为我曾经做过值得您赞许的事情吗?”
“是啊,”伊尔摩特回答:“要不然呢,因为你长得漂亮?”
狄伦这下子可真有点哭笑不得了:“不,我发誓我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不明白我有做过什么伟大的事情。”
“那么你还记得你在死去之后仍然庇护了的那些人吗?”伊尔摩特和缓地提醒道:“那个无辜的人类女性,还有她的两个孩子。”
“但她是我的血亲啊。”狄伦说:“而且我对他们有亏欠。”他本不该成为高地诺曼的国王,他犯了罪,也因此受到了惩罚。
“他们不但是你的血亲,也是高地诺曼的支柱,”伊尔摩特说:“你有设想过吗,如果你不曾冒着灵魂粉碎的危险拯救他们,在他们死去之后,高地诺曼会变成什么样子?哦,别提伯德温,别告诉我你认为他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我没有想到过……”狄伦老老实实地回答,那时候,他几乎是出自于本能的……去做了那些事情,那个时候也不允许他多做考虑。
“你犯过很多错。”伊尔摩特说:“依照我的教义,你几乎没有踏入我的神国的可能,但是,狄伦,我必须要说,正是因为你,高地诺曼得以逃过可能长达数十年的动乱,兽人不得南下,侵掠人类,单只因为这一点,我就必须奖赏你,是的,我,还有我的信徒们愿意代替众人背负苦难,但我们更愿意看到苦难不曾降临,所以安心吧,我还没有老年痴呆到弄错呼召对象的地步。”
听到这里,选民与从神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狄伦感激地向伊尔摩特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伊尔摩特站了起来,举起手,就从他们面前消失了。
更正确地说,不是他消失了,而是选民与从神都被他放置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他们面面相觑,有些担心,却又无可奈何。
而就在他们忐忑不安的时候,正义与公正之神泰尔正大踏步地从外面走入伊尔摩特的神国,他当然是有经过通报的,但在看到荒野中只有伊尔摩特一人的时候,他的眼中还是不免掠过了阴影,“现在就连你也变了吗?”他谴责般地问道。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伊尔摩特悲哀地说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安,我的朋友,我不止一次地曾经与你单独见面,你我都不是喜欢虚荣吹捧的人,也不喜欢被人服侍,在指责我之前,你是否应该看看自己的多疑?”
泰尔闻言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是吗,他转过脸去,不愿意承认老友指出的问题。“我来找你,是因为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我知道,”伊尔摩特说:“所以我让我的孩子们都离开了。”
“你知道是什么事情?”泰尔问道。“你们筹备了那么久。”伊尔摩特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在懊悔。”泰尔责备道。“是的,”伊尔摩特说:“我在懊悔。”他不认为让邪恶暴虐的红龙格瑞第成为神祗,继承众龙之神艾欧的力量会是一件好事,所以他与罗萨达,泰尔一同狙击了她,对此伊尔摩特不会感到后悔,他懊悔的是缺乏勇气的他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即便会触怒神上之神艾欧,他也会拒绝隐瞒他们知晓众龙之神艾欧也曾经是神上之神艾欧圣者的事情。
“那么说,你拒绝成为我们的同盟。”泰尔说。
“为什么,”伊尔摩特迷惑不解地说:“你曾经是神上之神最为忠诚的卫士,”他提高了声音:“看看你的手套,上面写满了什么?职责,公正,正义,荣耀!难道你堕落了吗?你正在违背你自己的教义。”
“正是因为如此!”泰尔大声反驳到:“我只是醒悟了,我的朋友,我将我的忠诚交给了一个不值得的存在!我为他奉献了一切,但他回报了我什么?我失去了我的妻子和我的眼睛,别提我的神职和教义,你难道没有发现,它们从一开始就是冲突的,公正与正义根本不能重合——我甚至不如那个卑鄙的希瑞克看得清楚,他一定会高兴吧,看到我如此愚蠢……”
“别说了!”伊尔摩特喊道:“那么你为什么不拒绝?从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应得的!在所有神祗都在背叛他的时候!只有我忠诚于他,为此我甚至杀死了魔法之神!她从天上跌落下去,粉身碎骨,而我就此被其他的神祗疏远与冷待,我以为他是可以看见的,可以听见的!不,他可以,他是谁,全知全能者!他只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住嘴!住嘴!住嘴!”伊尔摩特大叫起来:“泰尔,我的朋友,你被污染了!好好地看看你的内心,你不是这样的,是什么影响了你?”
“也许,”泰尔喘息着说:“但我感到很快乐,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伊尔摩特,真正应该看看内心的是你,你曾经强大过,但现在呢?你是那样的高洁,宽容,即便人们不信仰你,你也会慷慨地予以馈赠,你的神力如同水流一般地流出去,信仰却如同春日细雨,你的神国一片枯槁,这难道是你的过错吗?不,这是艾欧的,他剥夺了我们从诞生起就有的力量,让我们卑贱地依赖凡人为生,但这些原本不应该发生!更不用说,他的决定是错误的,非常大的错误!良善如你我的神祗根本不会去玩弄手段收割人们的信仰,但邪恶如希瑞克,卡乌奢就能,即便不能,他们也能通过杀戮我们的信徒来让我们衰弱,到那个时候,这里将会被那些污秽的家伙占据,不但是你的选民,你的从神,就连你想要庇护的那些凡人也终将难逃一死,你想要看到这样的结局吗?”
“……你们想做什么?”
“对冥河发誓,伊尔摩特,不然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我不必从你的口中得知,也能知道你们想要做什么,”伊尔摩特退后了两步,神色痛苦:“你们想要……”他将那句话塞进喉咙:“但你们是不可能成功的,如果可以,之前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在神上之神前,没有一个神祗有反抗的力量与勇气。
“那么我很遗憾。”泰尔说,然后他的神色就突然变了,陌生的就连伊尔摩特都认不出来,就在伊尔摩特提起警惕之前,泰尔的口中冲出了一道黑色的雾气,伊尔摩特想要反抗,但黑雾中的两点星光已经攫住了他,混乱之蛇脱离了他暂居的身躯,在空中凝结成为实体,伊尔摩特的神力击打在他的身上,凝结的躯体散开又汇拢,黑色的巨蛇长开大口,将他吞了下去。
泰尔站在原地,眼睛里流出了悔恨的泪水与鲜血。
————
耶各站在死亡之城的门外,眼神复杂地看着来人,他自从收回了死亡之神的神祗与神格后,就一直等待着接手它们的人,但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个人。
“晨光之神罗萨达,”他问道:“你也堕落了吗?”
金发的神祗慨然一笑:“不,”他说:“我只是想要改正一个错误罢了。”只是要改正这个错误,他们或许会牺牲很多东西。他温和地看向曾经和他一样强大,却不得不放弃神格与神职,降格为一个从神的古老神祗:“我真心希望你可以成为我们中的一个,你失去的不比我们少。”
但你们是不会成功的,耶各在心里说,但他没有说出口,罗萨达身后的阴影是那样的浓重,时刻威胁着他,有句话罗萨达说得很对,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也不想孤注一掷。
他凝望着死亡之城城墙上的灵魂,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有奴隶,也有国王和大公,在这里,他们被一视同仁,或许克蓝沃没有注意到,在他成为死亡之神后,无信者和泛信者的比例正在大幅提高,人类对于神祗的信仰已经愈发薄弱与虚伪。
第823章 拒绝【3】
人类是一种奇特的生物,尤其是他们没有身负任何一个神祗血脉的特点,让他们在还十分弱小的时候几乎得不到任何庇护,这点与精灵,矮人,侏儒与巨龙都不同,但这也让他们能够在一定的条件下迅速地摆脱神祗对他们的影响,耶各想,难道这就是神上之神对于人类格外宽容的缘故?他看向宏大的死亡之城,也许有那么一天,不再有神力支持的它也会在哀悼荒原的风中消散成灰白色的砂砾。
—————
众龙之神坐在他的房间里,落地的长窗打开着,风从房间的一端奔驰向另一端,所有轻巧和柔软的东西都被吹起,掀翻,沉重的黄铜灯架在风中吱吱咯咯的摇晃,取掉了那些柔和的伪装后,这个高大空旷的房间显露出原有的冰冷,房间里只有一样东西是温暖的,就是那个所谓的继承人,他只是众龙之神随意抓取的一个人类孩子,却获得了无数人为之艳羡疯狂的地位——虽然这让他遭遇了无数次刺杀,但在巨龙艾欧的看顾下,他暂时安然无恙。
不过只要巨龙艾欧一离开,他就会被撕得粉碎吧,很难说,想要利用他的人也不在少数,巨龙艾欧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风声顿时变得尖利起来,本来没有实质的风化作了利刃,将隐藏在虚空中的敌人切割成无数片,血为灰白色的房间增添了数道艳丽的颜色,刺客的灵魂尖叫着消失在巨龙的手掌中,任何想要召唤灵魂来查探这位法崙皇帝的人都会失望的——巨龙艾欧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他本以为,他有了一个继承人以及撕毁协议的行为,会立即引来战争,事实却不如他所想象的,人类的多变可不单单会出现在国王和大公身上,那些卑微的凡人也会失去应有的敬意与胆怯,选择逃走与反抗。
遗憾吗?也没有,巨龙艾欧突然感觉到兴致缺缺,人类似乎总能让他惊讶,这个弱小但顽强的种族,也许只有众神降临主物质位面,彼此混战上百年或是更久,碎裂陆地,搅动海洋,遮挡日月星辰,才有可能让他们真正的绝灭。
他站起身,风立即如同锋利的刀子那样刺穿了孩子的身体,他蜷缩在石质的书桌后,一言不发,他看着巨龙艾欧从窗前跃下,一只白龙盘旋而上,接住了皇帝,飞向远方,他等了很久,但之前都会回来的皇帝却始终没有露出踪影,他偷偷地爬进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在冰冷的石头间忍饥挨饿,他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离开箭矢之峰的,直到三天后,人们才终于确定皇帝或许真的不见了,他们搜索着那个继承人,却一无所获。
亚戴尔牵着孩子的手,走到一处村庄外:“你确定吗?”孩子坚定地点了点头,罗萨达的牧师低下身体,在他的外套口袋里装上了几个金币:“那么回去吧,”他说:“忘记之前的所有东西,你是被一个卑劣的盗贼带走的,后来他被抓住了,还记得他从什么地方偷了你,所以你就回来了……金币是对你的补偿,记住了吗?”
孩子再次点点头,感激地向他鞠了一躬,走向村庄,那里的生活或许艰难,困苦,但他会有爱他的家人,未来与希望,起初的时候,他的脚步还有些迟缓,但他越走越快,最后奔跑了起来,亚戴尔的笑容在唇边显现,又消失,他本想将孩子带回罗萨达神殿,但不知为何,罗萨达近来颁布的几道神谕让他彷徨难安,如果他不是选民,几乎要怀疑这是否是阴谋之神希瑞克耍弄的又一套把戏。
他回到了神殿,满身疲惫,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见了罗萨达的呼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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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戴尔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是什么让一个神祗发疯到这个地步?他更愿意光明的罗萨达已经失去了理智,说起了疯癫的谎话,也不愿意相信他真的想要这么做——他告诉亚戴尔,他已经获得了死亡之神克蓝沃的神格与神职,现在,他愿意将这份珍贵的礼物赐予亚戴尔,他不但想让自己的选民成为神祗,还要求他成为自己的从神。
“但那是不可能的,”亚戴尔祈求道:“死亡的力量与您是相对的,我愿意成为您的从神,但我宁愿成为追随着晨光的一只昆虫,也不希望成为死者们的主宰。”
“但一只昆虫对于我是没有用的。”罗萨达微笑着说道,“我需要的是一个强大的神祗,站立在我身边,成为我的盾牌与刀剑,亲爱的孩子,难道你不愿意吗?”
他微笑着,但在亚戴尔的眼睛里,他的神情无比狰狞,恐怖,亚戴尔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他的神祗已经被污染或是控制了,但作为一个选民,他蒙获的荣光驱使着他服从罗萨达的旨意:“不,不,不,”他高喊着:“醒醒吧,光荣的罗萨达,您正在犯错!这不是您的本意……”
“这就是我的本意。”罗萨达说,他的笑容突然变得冷酷与残忍:“犯下错误的是你,亚戴尔,之前是,现在也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放弃了怎样的一个机会,或者说,你从来就不曾真正的信仰过我,你是一个可耻的伪信者,你应该收到惩罚。”
亚戴尔还在呐喊,但他的声音骤然低微了下去,他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虚弱与苦痛从他的胸膛中翻涌出来,在看到皮肉松弛的双手时,他意识到罗萨达已经收回了他的恩惠,他的青春与力量被抽取一空,他现在只是一个脆弱的,八九十岁的普通老人,他连从地上挣扎起来的力量都没有,罗萨达只向他一指,曾经温柔的晨光就在他的额头留下了一个渎神的记号,比通红的烙铁留下来的更深刻,更鲜明。
但让亚戴尔最为惊惶痛苦的地方还不止于此,罗萨达在片刻犹豫之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将死亡之神的神格融入到自己的化身中,冲突的神格让他浑身颤抖,神情痛楚,但他像是根本没能注意到:“这才是正确的,”他喃喃道:“力量应当属于自己,而非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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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谋之神抱着手臂,他就在精灵之神的神国之外,但在这位古老又强大的神祗之前,他无法将自己的投影或是声音侵入其中,“我曾经以为神祗之中只有泰尔这么一个懦弱的家伙,”希瑞克喊道:“没想到这儿还有一个。”他嘲讽道:“一头凶猛的狮子,却甘心情愿地待在笼子里,现在,可怜的家伙,你就连笼子也没了……你就快要变成了一只丧家之犬了,怎么样?这可是神上之神艾欧的恩赐,你是否为此感激不尽?”
“还有你的后裔!那些强大的精灵们!他们的天赋是多么的珍贵,生命是多么的悠长,面容是多么的秀美,品行又是那样的高尚无瑕,但那又怎么样,他们在神上之神前,根本无法与污浊短命的人类相比,即便你们已经退避到了银冠密林和翡翠林岛,却还是难逃灭亡!他要你们绝望,你们就找寻不到一丝希望……别告诉我你真的以为翡翠林岛的覆亡只是因为恶魔!生命之神安格瑞斯,你就这样看着你的后裔们最终沉沦在泥沼中?或许几百年后,人类会拿着一件饰品说,看,这就是精灵的杰作,多么辉煌,多么精致,无以伦比,但很可惜,很久之前他们就灭亡了,没有哪怕一个幸存者!你愿意看到这样的后果吗?或许……还有更糟糕的可能,你想知道吗?”
“你真的不想试试?”希瑞克继续诱惑道:“不,不单单是你一个,还有许多神祗,甚至比你更强大,更古老,他们厌倦了那位的统治,对他恶劣的行径恨之入骨,你们应该将力量聚集在一起,没有人是永远可以屹立在顶峰的,没有,而且他真的如看起来的那样不可战胜吗?也许只需要一抬手,他就会轰然倒地——我们甚至还掌握着他的弱点,您不想变得更强大吗?立于众神之上,您可以将所有的人类驱逐出去,兽人也是,主物质位面会是您的第二神国,一个纯洁又平静的安然之乡,您的后裔将永远地统治整个位面,到处都传扬着您的名字与伟大的事迹……”
“您真的不想要吗?”
希瑞克的分身四处奔忙,将他的毒液传播到每个神祗那里,有些时候,他可以得到结果,有时候则不。他不知道是否可以成功,但让他亢奋的从来就是阴谋与混乱。
————
在一个巫妖的塔里,被热腾腾的茶水招待是一种极其新奇的经验,虽然没人想要这种经验。
更不用说,还有一个漂亮的孩子认真地告诉自己,寒冷的天气里应该多喝一些生姜茶,生姜茶里还有蜜渍的去核枣,巫妖会要喝茶吗?
碧岬堤堡的新议长坐在柔软的鹅毛垫子上,除了生姜茶,还有可爱的,做成小动物形状的小饼干,他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说真的,他之前还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勇敢,即便这个巫妖曾经是阿尔瓦法师的好友,还曾经参与到碧岬堤堡对法崙的保卫战里,那也还是一个巫妖,世上有好巫妖的说法吗?没有,真是一个好人,他就不会成为巫妖,这是一个没有天赋的凡人也能知道的事情。
但他不能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