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老梨树下,叶舒来一家围坐成圈。
似是想到了接下来要讨论的事宜,周媛一双美目微眯,那红润嘴角处弧度渐起,又是快要压不住。
想到上午时,自己先生出丑倒也就罢了,这十余年来已是常态。可自家主母江摇医师那般谪仙之人,那窘态,可当真是难能可贵啊!
至于自家少爷?哼哼,小屁孩罢了。
还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周媛!你乐呵什么呢?”
“啊!什么?先生,我没笑啊!”周媛回过神来。
叶轻一阵无语,从上午到现在,这丫头每每看着他与江摇,都是那般似笑非笑,努力憋住的样子,当真是不知道那脑袋里在想什么!
“每逢行重要礼节前,当焚香沐浴!此刻我等在这梨树下,是为一起论道辩学,虽说不需那般隆重,但也是不能失了这礼节。你瞧你,又是傻笑,又是斜坐,当年就不该依你,让你早早退学了?”叶轻一本正经道。
周媛却不以为意,略微端正身子,聊表敬意。
“这个家里有主母在,哼哼,先生那番装腔作势公报私仇,可行不通!”周媛心中暗道。
果不其然!
江摇摆头道:“少来了!要不是你惯着这丫头,她会成今日这样?你若有能耐,早些年就对她严厉些,她也就不会不把你放在眼里。”
“咦!今日,他夫妻二人竟然一起针对我?”周媛心中不由道。
随即立即回击道:“别啊!主母,我可是把我家先生放在心上,不用放在眼里。”
“是么!那又把我放在哪里?你今天偷偷看了我十七次,偷笑了十七次!当真是一次也不落下啊!”
“啊!我有么?主母,你可不能冤枉我!我......”
.....
“停停停!周媛姐、娘亲,你们干嘛呢?我们是要论道辩学啊!明日我还要作答呢!”
这一次,却是叶舒来忍不住将他们打断。
“择什么途嘛!你明日就告诉那老头,你要寻仙问道呗!”周媛随意道。
叶轻无奈摇头,这周媛算是他的学生,他两世为父,均无女儿,其实这么多年来,早把她视为女儿,就过于宠了些!她又是一副洒脱不羁的性子,早在很多年前,他就已拿她没有半点办法了。
唯有轻轻笑道:“这将寻仙问道择为路途,自然是没有问题!可这卓先生,想考教的,可是在于为何,而不是在于选什么。”
随即看向叶舒来,问道:“舒来,你这五年来为追求修仙之路,每日夜感星辰、朝拾辰露,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从不懈怠,你心中可知是为何?”
“他啊!自然是为那飞天遁地、逍遥自在,好欺兽采果、与人为先了。”
叶轻见周媛又是这般,却是狠狠瞪了她一眼,周媛吐了吐舌头,却也是认真看向了自家小少爷,想看看他又怎么回答。
叶舒来被周媛这么一打岔,条件反射般本想反驳,却是脑中突然一愣。
似乎周媛说得很有道理啊!
自己这修仙问道的初衷,可不就是为天地自在,无拘无束么!当然也有自尊作祟,虽从未表露,但亦是想与那玉镜较劲,在亲友同窗面前证明自己了。
这不就是想与人为先么?
至于欺兽采果?他还真老早就想去那玉环雪山下,好好教训教训那雪貂了。
自今日一早,母亲江摇偷偷告诉自己温雪凝左肩因采梨负伤后,他就暗下决定,日后一定要给那畜牲教训,可惜自己还不是那妖兽的对手。
“这周媛姐从小就喜欢欺负自己,不过还当真是了解我啊!”叶舒来心中忍不住暗道。
“舒来?”
随着叶轻的提醒,叶舒来回过神来。
为避重复,他条件反射道:“自然是为了除魔卫道、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快意恩仇!”
叶轻一愣,掩面扶额,无奈道:“瞧周媛这丫头把你给逼得,都开始说胡话了!这四个词,你前三个都差不多一个意思,就那快意恩仇是你的本意吧!可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恩仇了?
对了,是那守梨雪貂招惹你了吧!
可也是你们夺人家的东西呢!”
“嘿嘿嘿....”这一次,却是向来闷不作声的崔白在一旁笑出声来。
叶舒来尴尬间,却是反驳道:“今日卓先生曾言,择这路途,只要是自己喜欢就好!可以是寻仙问道,亦可以是入仕施政,还可以是耕桑务农,也可以不管什么三六九等、世人看法,即便是得过且过管它什么春夏秋冬也不是不可。
我修道就是为了逍遥自在怎么呢!不可以么?”
众人一呆!一时间却难以反驳。
叶轻片刻愣神间,却是眼里生起了饶有兴致之意,催促道:“你且先将那卓先生今日回来,对你等的言语,一字不漏,细细说来。”
叶舒来舒了舒嗓子,道:“今日卓老先生归来,我等向他行礼后,他张口就是诗词,说那一别两年后,萧疏鬓已斑......”
......
“有意思!真有意思!没想到这偏僻一隅之地,竟然有这般有趣之人!”
认真听了叶舒来的叙述后,叶轻忍不住赞叹起来。
随即认真的看着叶舒来,道:“你们这先生啊!是想借他自己这两年多来,走过的那百万余里之路,好好的给你们上一课了。
何为择路途!他这是真的在言传身教啊!你等可真是遇到了好老师了。”
“是啊!所以我这不才很忧愁么!难道我明日就真的告诉卓先生,我想要修道,就是为了逍遥自在,还有一些不甘在其中?”
叶舒来无奈。
叶轻见儿子忧虑重重,思索片刻,然后认真对着叶舒来说道:“舒来,你可知为何,你娘与我给你取名为叶舒来?”
叶舒来不明所以,回应道:“为何?”
叶轻看了看一旁的夫人,温柔道:“我与你娘亲,希望你一生过的轻松,只愿你以后,那胸中意气,能卷卷舒来!”
叶轻看向叶舒来,继续道:“这如何选择路途,为父送你一句词,明日你也便一并就送给你那老先生!
欲择路途守本心,他乡归来仍少年,”
叶舒来思索间,一时难以明悟,便拱手道:“劳烦父亲解惑。”
叶轻轻声道:“舒来啊!其实吧,你想要寻仙问道,刚才的理由未尝不可!
只是,修道先修心!
你刚才的理由可以,但它还不够。
还不够有力量!
那支撑你前进的力量不足,或许你就走不到你想要到达的位置。
你先前随意提到,要除魔卫道、匡扶正义!可是你其实根本还不清楚,何为正,何为邪,怎样才算正义。
你想要锄强扶弱,快意恩仇!可你真能正分得清,什么样的人该由你去惩戒,什么样的人又需要你怎么去帮助,这期间你又需要做到什么程度呢?
可否会因为你辨别不清,介入的力度把握不好,反而失了那本意,酿成更多的祸端?
甚至,你为什么想要除魔卫道你可想清楚没有?
难道你天生就该正义?
何为正义,它的边界,又在哪里?”
见众人逐渐陷入思索,叶轻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各位!人啊,一辈子都在做选择,在如舒来或是周媛你们这个年纪时,我们是可以不清楚,慢慢摸索的!只是我们一生都需要学会静下心来真正去思考。
为何,二字。
就像是那卓先生,他思考了,然后真正审视自身,再去实践,还有所得。
那自然是令人钦佩了!”
第21章 仍是少年
叶轻见众人陷入思索,抬头间,却是见着厨娘吴氏领着手里提着一篮鸡蛋的温雪凝,愣愣的思考着先前自己说的那番话,也不知是何时来的。
随即立马邀约道:“雪凝啊!快来坐坐,我们正在讨论你们老师给你们留下的那一题呢!”。
却见江摇面露慈色,起身替温雪凝拿下竹篮交给厨娘吴氏后,拉着她坐到了自己身边。
直看得一旁的周媛不停的撅嘴,以表示对自家主母“喜新厌旧”的抗议。
温雪凝在坐下前,对着叶轻敬重行礼,温声道:“祖母与母亲叫我给叶伯伯家拿些鸡蛋过来,叨扰伯父了,您请继续!”
叶轻一笑,继续说道:“舒来,雪凝啊!曾经我与你们谈及过那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本恶一题。不过那个话题,即便是在‘上古’两位先圣,甚至两个派系的先贤大能们,争辩了几千年,亦是得不出结论来。
这世间,善恶本就在于一念之间,要想锄强扶弱、惩恶扬善,首先啊!就得去学会分辨善恶!
这亦是一个比之那‘惩与助’更艰难的一件事情。
很多时候,没有去亲自经历,是很难感同身受的。
当然,想要做一名正义之人,自然是对的,但要当好一名好人可不简单,想要成为一名君子亦是艰难!
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圣人?
呵呵,那就是难上加难了!至少,我是觉得我是做不到了。
‘上古’时曾有过一个故事,曾经有一农夫,他在冬天里看到一只蛇被冻坏,他心生怜悯,于是将蛇裹于怀中为其取暖,这蛇醒来后反咬了农夫一口,农夫自此归天而去。
那么,我且问你们,如你们是那农夫,恰好得神医所救捡回一条性命来,下次你们再遇到此般情景,你们还救不救那蛇了?”
见众人陷入思索,叶轻继续道:“或者换个说法,举一个轻一点的例子!你们出于善心在路边施舍一乞丐,那乞丐却心术不正见你们富足,便邀人将你们狠狠揍了一顿,抢光你们的钱财。
下一次,你们在其它地方又遇到可怜乞丐饥饿濒死,你们还会不会心生善意,施舍与否?
或是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乞丐之所以为乞丐,可能就是好吃懒做所致不值得同情。
或你们在辰霄某地,那里穷山恶水、民风彪悍,你们初临此地见一老者过路时摔倒,你们心生善念去将其扶起!可他却以此栽赃是你等将其推倒,欲要银钱赔偿,周围村民皆不识大体,纷纷指责你等,要你们进行赔偿。
你们迫于无奈进行了赔偿,还被村民嘲笑辱骂。
次日,你们再次在此地又见一老者晕倒在地,似是犯了旧疾!你们心中不敢确定是否为真,你们还上前扶是不扶、救是不救?”
见众人再次不语,等着他回答,叶轻也就没有再等下去。
他轻声道:“我想,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他们在经历过人世间的恶后,特别是被恶所伤后,便不愿意轻易的行善了!这亦是人之常情。
可有的人,却是本性的毕露,不再伪善乃至以后以此为行恶的借口!更多的人,是在自我的保护,穷则独善其身的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