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身体忽然漂浮起来,像气球一般升向夜空。她大声呼救,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手机响起音乐。冰燕弹身坐起,眼前是自己卧室的房门。她呆呆坐了好几分钟,才确定那是一场梦。
腋下渗出冰凉的汗水,人像虚脱似的乏力。她关掉手机闹铃,重新躺回被窝里。低头一看,毛衣还穿在身上。
“醒了啊,早饭还吃馄饨吗?”母亲推开房门问。
“我昨晚……”冰燕清了清嗓子,一时间组织不好语言,“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什么意思?你自己走回来的呀。你爸一直在等你电话呢。”
冰燕努力回想走进家门到睡前的那段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窗外传来清亮的鸟叫声,冰燕起床洗漱,对着镜子里憔悴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哎对了,昨晚回来碰到邵姨,那件事妥啦。”母亲在厨房里说道。
“什么事?”
“查男女呀。”
邵姨的丈夫是心血管科的副主任医师,在县人民医院颇有威望。不过近几年测胎儿性别管得很严,他估计很为难吧。
“都一样啊。”
“怎么一样了?我可不想再要个女娃,都管腻了。养那么大,说给就给别人家了。”
冰燕不禁苦笑,也很感动。母亲早已做好准备,再次为她的孩子倾尽全力。
走出洗手间,热气腾腾的馄饨已经放在餐桌上。冰燕刚想坐下来,一瞥眼看到自己的尼大衣,它被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太奇怪了。梦里的景象太过恐怖,以至于连睡前的事都忘了吗?
不对,那是什么?
冰燕走到衣架旁,抓起外套的袖子,袖口附近有一道白白的划痕。
“唉?你去哪儿啊……”
母亲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冰燕冲到楼下,就近寻找可能划破衣袖的地方。
一棵生长歪斜的黄杨印入眼帘。物业用木条支撑树干,在木条上端捆绑了铅丝。铅丝两头并在一起拧成麻花,突兀地横出一截。
就是这里!袖子是被铅丝划破的。冰燕转头望向梦里的人影站立的位置。
围墙边,树丛的杈和栅栏组成的错乱网格……和梦中的记忆完全重叠起来。
第二章 湖底魅影(08)
茶几上的小食看起来味道不错,子阳也确实饿了,但他忍住没吃。
虽说是表哥,从小到大却过从甚少。若不是因为严小月的调查事件有过交集,到现在子阳还吃不准表哥的脾气。他一会儿来了看到一桌果壳,怕是要反感吧。
总体而言,黄宇性情温和,还算好相处,只是原则性很强,不对别人透露的信息,也不会告诉子阳。
比约定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黄宇拉开包厢门,为自己的迟到致歉。他换了便装,蓝色的冲锋衣彰显出实际年龄。他只比子阳大了六岁,平日的做派却更像上一辈人。
“陆冰燕那边情况怎么样?”
“只碰过一次面,还没发现什么问题。”
“她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吗?”
“她妈和我妈很熟,我觉得应该知道。她那天早上一见到我好像就有防范,匆匆忙忙回去了,之后就很少出门,躲着我似的。”
“防范是对的,就是要让她紧张。是你话术不行吧,留住人不是销售的基本功嘛,你这一年算是白做了。”
“是吗?我觉得还行啊,眯着眼眺望远方,情绪也很饱满。”
黄宇交给他的试探技巧是尽量表现出对秋原的深情,对她的失踪无法释怀。由此让陆冰燕感受到敌意,慌忙之下说漏关键信息。对秋原的深情倒是不用装,怎么向别人表露敌意这一点着实为难。
对付老奸巨猾的人,就要装傻,让对方放松警惕;而像陆冰燕这种心理素质一般的人,就得步步紧逼。黄宇摇了摇头,好像对子阳的能力不抱希望。
“算了,这也难为你了,我再想想办法。”
“我还是觉得,宋先平的嫌疑比较大。”
“你不要掺杂个人情绪在里面。”
“宇哥,我跟你说个事你别骂我。”
“说。”
“我昨天去了儿童游乐场的咖啡馆,打听宋先平的行踪。”
“你知道他去过那里?”
子阳郑重其事地点头。
秋原在失踪前打过叫车电话,告诉司机自己的位置——云岸儿童游乐场往嘉园方向十分钟左右的车程。这个位置其实很模糊,不过重点在于,秋原为什么会这样描述?
云岸县北端出口连接105县道,一路向北可以到达上级地市,嘉园。在那个位置有两个标志性建筑,具有尖顶造型的云岸大酒店,以及儿童游乐场的摩天轮。大酒店比游乐场更靠北,也就是更接近秋原的位置,而且在夜间更醒目。
可以想象,当时秋原四周必然一片荒凉,没有任何可以识别特征的景物,所以她必须往来路回想能定位的参照建筑。假设,她是从云岸县内某地出发,途径游乐场和大酒店到达那个位置,那么,她的第一反应应该以距离更近的大酒店为准,而她却说了游乐场。
所以结论是,游乐场就是这十分钟车程的起点。
儿童游乐场在傍晚五点半关门,出口位置的纪念品商铺和餐饮店在八九点钟打烊,午夜时分仍然营业的只有一家咖啡馆。
子阳拿着秋原和宋先平的照片询问老板,才知道警察早已来过了。
“女人我有印象,男人的话……他们坐在隔间里面,男人背朝柜台,看不见样子。”
“买单的时候呢?是男人买单的吧?”
“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失踪案闹得沸沸扬扬,老板当然知道来龙去脉,一旦确认男人的样貌,他就成了嫌疑人目击者,万一记忆有所偏差,会给别人和自己带来极大的麻烦,不想担责也是人之常情。
他们离开的时间是晚上11点左右,老板能肯定的只有这一点。
“可惜咖啡店没有装监控,不然的话……”
“当时比他们先离开的还有一对情侣。”黄宇说,“我找过他们了,同样没有印象。”
“啊,原来早就查过了啊……”
“你能想到的事情,我们做不到,这还像话吗?”
“你就别对着宋先平死磕了。陈秋原失踪的时候他在家里,至于打给江久旭的电话,也没法导出任何结论。能做的我都做了,从他身上已经查不出什么了。”
“是因为领导给压力了吗?”子阳小心地问。
黄宇咂舌,不耐烦地回了句:“不完全是这个关系。”
宋先平的岳父李致创办的五金厂是云岸县的纳税大户,近几年,旗下包括汽车销售在内的其他产业也逐渐兴起,承载着数千个就业岗位。李致同时身兼县商会主席和人大代表,在政商两界都属于头脸人物。他的女婿成为案件嫌疑人,县局领导不可能不过问。
某家影响力一般的网络媒体曾在失踪案曝光不久后发表过一篇文章,其中提到了宋先平的嫌疑。该文章发表两个小时即被删除,其他媒体的转发也在当天完全控制住了。
每次说到这个话题,黄宇总是一笔带过。出于警察的自尊心,他不想让人觉得他无能为力。
报案当天傍晚,子阳被带到派出所录口供,主要是说明前一晚打给秋原电话的意图和内容。黄宇为了避嫌,让另一位同事负责侦讯。子阳不会撒谎,回答说在世界末日前向同事问好,把对方气得仰天大笑。所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子阳和黄宇的关系,那位同事凶神恶煞地做出种种子阳谋害秋原的推测,随后离开审讯室,过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才回来。后来才知道是在核实子阳当天的行踪。
第二天下午,子阳再次被传唤至派出所。这次对方的态度温和许多,问话地点也从审讯室换到了接待室。
警察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陆冰燕的女人。
子阳想了想,说认识,结婚前就住他家楼下,可是陆冰燕以及她丈夫和秋原有何交集却毫无头绪。
警察又问宋先平和陈秋原是否有不正当关系。
子阳一下愣住了。
后来他缠着黄宇刨根问底,才勉强掌握秋原失踪前后的一些情况。
从警方梳理的信息来看,至少存在三方嫌疑人。
首先是同事周子阳,在午夜时分与陈秋原的通话表明两人关系不同寻常。通过对联洋汽车的其他职员取证,得知周子阳单方面对陈秋原心生爱慕,存在心理失衡,由爱生恨,进而做出过激行为的可能性。不过,信号基站的数据显示,通话当时,双方分别处于云岸县南北两地,以模糊定位的最近点计算,也有二十公里以上的距离。而在通话结束后仅仅两分钟,陈秋原的手机便丢失信号。因此,除非呼叫方不是周子阳本人,或者陈秋原失踪事件的触发与她的手机信号丢失没有直接关联,否则,周子阳在时间上不具犯案条件。
其次是在105县道上有过长时间逗留的陆冰燕、江久旭夫妇,但由于逗留地点无法明确,以及车辆痕迹鉴定未显示相关样本,嫌疑尚不明朗。
最后是陈秋原的上司宋先平。宋先平于当晚23点50分致电江久旭,同样处于陈秋原手机信号丢失之前,这难免让人浮想联翩。经调查发现,江久旭在结婚前的两年内,独自租住在嘉园市,其公寓底层的商铺有一家大型书店,经营者正是宋先平。两人由商客关系发展为朋友,至今仍保持联系。
由此,三名嫌疑人和失踪者产生了微妙的关联,可是又若有似无,让人摸不着头脑。
宋先平和陈秋原是否有不正当关系?从警察口中听到这个问题后,子阳的心绪再也难以平静。这是一句疑问,至今没有答案的疑问,但对子阳来说,在那一瞬间几乎就成为了肯定的陈述。
为什么秋原不愿接受我呢?这个问题自初次表白开始,就像一条挠心的小蛇,每日在脑神经上游走不定。
男女之情,缘分天定,这个道理不是不懂,但秋原拒绝时的神情隐含着不无遗憾的意味。出于善意不想打击子阳的自尊心?或者,只是心中已经有了别人。
子阳猜测过这个人是宋先平,处处留意秋原和他之间的互动,始终没看出端倪,也就不再深究。他说服自己,把疑虑埋进心底。结果被警察这么一问,疑虑又重新跳出来,超过原本的高度成为了他认定的事实。
服务员轻轻敲响包间门,问要不要主食。黄宇已经吃过午饭,子阳也忽然没了胃口。
把服务员支走,子阳从手机内翻出一张秋原的半身照。报案那天他把这张照片提供给警方用于寻人,黄宇已经看过无数遍了。
“宇哥,你看这个耳坠。”
秋原某天坐在工位上,低头看着桌面出神。子阳找准角度,偷偷拍下这个画面。她眼里浮现出淡淡的柔情,阳光斜照进来,在她的耳坠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之后子阳反复端详,忽然心生疑问,这枚耳坠是什么时候开始佩戴的呢?
“她刚入职的时候没有戴吗?”
“没有。”子阳十分确定,初见秋原的情景历历在目。
“你觉得是宋先平送给她的?”
“是啊。这个款式还算特别,去云岸或者嘉园的首饰店查一下,说不定有购买记录,能证明是宋先平买的。”
“去查当然也可以,不过就算查到了,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黄宇移开目光,思考片刻又移回来,“他们两人的关系,不是解决问题的突破口。如果凶手——先假设这是一桩凶案——是宋先平,动机很可能是为了掩盖不正常的恋情关系,这本身就在我们考虑的范围之内。如果不能找到宋先平的行为证据,动机就没有意义。”
子阳默然不语。
“说句直白的你别在意,你一直调查宋先平,其实是想证明他和陈秋原没有那种关系,你宁愿相信和陈秋原出现在游乐场咖啡馆的是另一个男人,是吧?”
子阳想否认,又觉得否认更加愚蠢。
“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你恐怕会失望。”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