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原在门口转身。
“我承认,我是嫉妒你,可是嫉妒不犯法吧?”姚珊走上前来,眼中满是怨恨,“你这么做简直太过分了!”
秋原不明所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
姚珊闪电般抡起手掌,秋原猝不及防,左脸重重挨了一记耳光,身体向右倒去。
“你以为宋经理袒护你我就拿你没办法?你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方?给你一点余地就整天招蜂引蝶,真是下贱,等着记过处分吧!”姚珊眼看要甩门而出。
这一巴掌的力量大的惊人,秋原扶墙抵住眩晕,反手一撑,冲上前拽住对方的手腕。
“你把话说清楚!”
两人相互拉扯推搡。姚珊吊起凤眉,嘴里连续吐出污秽不堪的字眼。
莫名的屈辱让秋原头脑发热,她抓住对方的衣领,猛然降低重心,仰面将她拉倒,再翻身一压,摁住了她的头发。
姚珊动弹不得,下翻白眼发出笑声,脸上却满是惊恐。“你完蛋了,你敢打我。你完蛋了……”
卢阿姨听到动静推开门,惊叫一声,扔掉拖把想拉开秋原,却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又退出去朝大厅喊人帮忙。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小琪,这时秋原已经松开姚珊坐在地上。姚珊其实并未受伤,故意赖着不起来。小琪以为情况严重,张开十指方寸大乱。子阳原本不敢贸然闯进女厕所,探头瞥见秋原的脸色,慌忙跑过来蹲下身询问状况。
其他人蜂拥赶来,阿曼甚至准备打电话叫救护车,被姚珊制止了。
直到店长出面,秋原才明白姚珊究竟在发什么神经。
店长和秋原父亲年龄相仿,是老板李致的一位连襟,作为股东参与公司运作,平时很少来店里,这天却恰好在场。秋原猜测,姚珊挑事早有预谋,怕宋先平不站在她这一边,因此提前通知店长。
店长叫上宋先平,四人一起坐在半间教室大的办公室里。姚珊啜泣着状告秋原抢她的客户。
今天早上,她想赶在月底前打一轮回访电话寻找机会。得知某位潜在客户竟然已在本店购车,接单的销售正是秋原。那位客户名叫孙瑞兵。
——是那个张口就要买福克斯的孙先生!
抢单是销售行业的大忌,可是秋原忽然失去了争辩的欲望,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姚珊的眼睛。
第一章 云的彼岸(09)
出租车拐进一条五六米宽的小路,金桂雅苑的大门出现在右手边。
住宅楼数量不多,喷砂外墙老旧不堪,而且临街而立,要不是有道围墙,不会意识到这里是片集中的生活区。
秋原很快找到了四幢二单元的入口。大约十米开外有个圆形花坛,她坐在花坛边静静等候。
五点四十分,一辆白色福克斯从眼前经过,倒了几个来回才在两栋楼之前的空地上停稳,司机的驾驶技术还相当生疏。他手提公文包跨出车门,深绿色的兜帽棉外套比那天的西装更适合自然卷的头发。
“孙先生!”秋原从花坛后现身。
孙瑞兵的脚步卡顿了一下,似乎想改变行走方向,但秋原已经站到他跟前了。
从店长办公室出来之后,秋原立即给孙瑞兵打电话。刚刚报上姓名,对方便推托有事在忙直接挂断了,中午再打过去也没有接。
抢单的事情无论怎么看,错误都在秋原一方,找到买主也不见得有多大意义。公司只认系统记录不认过程,姚珊早于秋原一周将孙瑞兵的资料登记在案,这是判别的唯一凭据,处分无法避免。可是秋原心里窝着火,她想把事情弄明白。
“买车那天,你不是第一次来我们店里,对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其他人接待过你?”
“你也没问我啊。”
“我……”
秋原确信自己当时向他确认过这一点,只是没有得到回答。他急于询问车身颜色,把秋原的问题盖过去了。秋原没有深究,默认答案为否,这确实不够谨慎。可是如果他存心撒谎,事后矢口否认,一样拿他没办法。
“你跟姚珊什么关系?”秋原的口气咄咄逼人。
“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孙瑞兵不敢直视秋原的眼睛,忽然想到什么,点着手指说,“我想起来了,她接待我的时候,我留的是公司配的手机号码,我买车那天留给你的是我自己的手机。”
“所以呢?”
“嗯?所以就、就是个误会啊。因为电话号码不一样,系统就会认为是两个客户。”
“孙先生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姚珊连这一点也告诉你了吗?”
“我……对啊!”他脖子一拧,死不认账。
也罢,再纠缠下去毫无意义。
秋原望着孙瑞兵上楼的背影,回忆起他买车那天的神情话语,每个细节都极不自然。还是因为自己太急功近利,才中了她们的圈套。
停在一旁的崭新车身光可鉴人,秋原恨不得一肘砸烂车窗。
吴泽峰和以往一样,坐在角落一排倒数第二个桌子。这和他的性格相符,行事低调稳重,尽量避免极端。他看到秋原进门,放下手机起身迎接。
“七点三十五,我算得挺准,菜刚上来。”他帮秋原拉开椅子,尽可能表现地像从前那样自然。
“没有打扰你工作吧?”秋原生硬地问候。
“再忙也得吃饭。你找我,我一定奉陪。”
除了头发理得更短,他的容貌几乎没有变化。五官轮廓平坦,却因为常年健身皮肤紧绷,自有一股精悍之气。不过想想也是,仅仅相隔不到一年,有变化的只是秋原自己吧。
“你的脸……”吴则风侧首看过来,显得很意外。
姚珊的掌印还未完全退去。秋原别过头说:“大概是报应吧。”
“报应?”吴则风一愣,随即面露愧疚之色,“前段时间碰到盛总,他还说道你呢。不好意思,又提起这个话题了。”
“我想找盛总帮忙。”
“哦?”
吴泽峰是“择风传媒”的总经理,是秋原上一份工作的老板,同时也是她的大学学长。
刚进大学不久,就读中文系的秋原便开始为将来的工作担忧。在老家耽误了三年,心态自然和普通新生不同。徒长几岁,眼界见识却相形见绌。但秋原很快发现,所谓的“眼界”只是幼稚的潮流罢了,大多没有价值可言。
秋原经历过顾营生的艰难,有容人之心,和同学相处和睦,可也仅仅局限于和睦而已。室友都称她为“温柔的秋姐”,这个土到掉渣的绰号中隐含着年龄和心态带来的隔阂。四年时光,她没有结交可以倾诉衷肠的朋友,也未曾经历一场完整的恋爱。
大二那年,秋原加入一个以广告设计为主旨的学生社团,结识了社团负责人吴泽峰。吴泽峰行事目标明确,思路敏锐,建立网络社区帮助社员交易文案和设计作品,自己却没有从中牟利。以此为信任基础,招募了不少成员。吴泽峰比秋原高两届,实际仍小一岁,但他身上完全看不到学生应有的稚嫩。
毕业前夕,吴泽峰顺理成章地成立了营销公司——择风传媒。他对自己的名字有着另一份解读:选择追随风的脚步。
他没有挑选社团内任何一名同届毕业的社员作为公司员工,而是招聘了三名有经验的设计师,自己担任销售和策划工作。直到一年前秋原辞职时,择风传媒的团队也仅维持在五到六个人。大学社团仍在不断壮大,由他的得力学弟主持,成为了他的廉价劳务市场。
“等你毕业,如果我的公司还没倒闭,你也不嫌弃,就来上班吧。”
吴泽峰意外地向秋原抛出橄榄枝,此后两年完全没有联系,却在秋原完成毕业答辩的当天下午拨通了她的电话。
言而有信,不随时间变迁。一句看似轻巧的承诺在两年后准时兑现。那一刻秋原既感激又感动,接连推掉两家公司的面试,义无反顾地追随学长。
公司的发展突飞猛进,秋原的工作内容也从单一的文案策划转型为以销售为主的前端设计,跟着吴泽峰在各地奔波,收入有了大幅增长。
秋原有自知之明,她在大学社团内的表现并不突出,吴泽峰的选择或许掺杂了个人情愫。秋原没有询问缘由,对方也始终不敢越线。共事三年,两人的关系波澜不惊。
吴泽峰不论工作或生活,同样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平心而论,不是秋原理想中的对象,但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却是个值得依靠的男人。假如他开口表白,秋原认为自己会慎重考虑。
直到一年前,这场淡薄的缘分走到了尽头。
当时吴泽峰正为攻克一个客户犯愁。对方是生产通讯设备的大型企业。项目经手人盛国良是该企业负责采购的常务副总,合作态度始终暧昧不明。在一次会谈后,他向吴泽峰明示对秋原有好感。
“合同的期限一签就是三年,如果拿下来,这三年内哪怕没有其他项目,我们的利润也至少翻两番。三年之后还会有第二个三年……关键就是现在。”酒宴中途,吴泽峰把秋原叫到走廊,面对她双手合十,“这次要拜托你了。”
秋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心中寒凉如水。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委屈。可这是我们翻身的机会,择风传媒要从一个小作坊变成真正的企业,没有这样的大客户支持根本不可能。盛总这边我已经铺垫了五年时间……”
“五年?”秋原笑了,“你请我来上班那句话,就是五年前说的吧。”
“你听我说,情况不会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会尽量把他灌到不省人事,你扶他到房间,陪他一会儿,见机行事。到时候他怎么也说不清。”吴泽峰伸出双手拢住秋原的肩膀,“我会一直守在房门外的,你放心。”
他没有食言。只不过,守在房门外是为了拉紧门把手。
盛国良四十七岁,正是酒量最好的年纪,但架不住车轮战,抱着马桶吐了十多分钟。秋原忍着恶心帮他擦干净嘴巴,把他拖到了床上。吴泽峰给她的指示是,至少要脱光对方的衣服,才能把事情搅浑。
看着盛国良肥硕的身体,这一步怎么也执行不下去。犹豫间,对方竟然清醒过来。秋原想逃出去,可惜无法拉开房门。
盛国良摇摇晃晃走到门边,拦腰抱起秋原,一把摔到床上,狗熊般的身躯死死压住秋原,嘴里发出黏腻的喘息声。情急之下,秋原抓起床头柜上的某个硬物,奋力朝对方的脑袋砸去。
那是一尊半尺高的铜像,底座正中太阳穴。盛国良在医院昏迷了十一个小时,被确诊为轻度脑震荡。
秋原在酒店走廊里的哭声惊动了整一层楼,她发疯似的对着吴泽峰又抓又打,折断了一片手指甲。
事后,盛国良非但没有追责,还和吴则风一同设宴向秋原赔礼道歉。
“我老盛是好色之徒,这一点谁都清楚。潜规则是没错,但这种事都是双方互利,你情我愿,我从来没有做过强迫别人的事情。那一天真的是喝醉了。”他恶狠狠地指了指身旁的吴泽峰,“这小子真不个东西。这瓶酒,我跟他一人一杯轮着喝,你什么时候原谅我了,什么时候喊停,好不好?”
吴泽峰不敢吱声,开始倒酒。如此猥琐的姿态就是所谓的追随风的脚步吗?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一张圆桌只有他们三人。秋原坐在一头,两个男人远远地坐在另一头。那一刻秋原幡然醒悟:他们俩才是一伙人。吴泽峰和他所有的生意伙伴身处同一条船,而我只是他手上的船桨而已。
秋原从包里拿出一张便签纸递到桌对面,那上面写着三个名字和各自的手机号码。
吴泽峰看了一眼,用镜片后的目光询问意图。
“我想知道这三个人相互之间的通话和短信记录,就这个月的。这对盛总来说是小菜一碟。”
“恐怕很难办,这么做是违法的。”吴泽峰的眼睑收缩起来。
“难办我才来找你的。”
“是……跟这个有关吗?”吴泽峰指了指秋原的脸。
“你别管那么多,行还是不行?”秋原扬起下巴。
吴泽峰摇头说:“我没这么大面子。三个人一整个月的通讯数据,这不是一下子能统计出来的。秋原,如果我自己能查,就算违法也会帮你,可是让别人冒风险……”
“让别人冒风险的事你又不是没做过。”
吴泽峰的脸竟然红了,他干涩地咽了口唾沫,无言以对。
“好,退一步。不用一整个月,我只要11月15日那一天。”
吴泽峰环视餐厅,终于点头答应:“我尽量争取。动筷子吧,菜都凉了。”
秋原喝下一口柠檬水,起身离座。
“秋原……”吴泽峰追到身后,“要是现在的工作不顺心,你随时可以回来。”
假设一个月前听到这句话,秋原恐怕会笑出声来。可是现在,她尽管没有回头,内心却隐隐感到一丝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