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树比松树着的快,火力大,一样耐烧。“除了栗树无好火,除了娘舅无好亲。”红津不禁有些怀念从前的生活,她望向更远处的树林,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迈开步子朝那个方向走去。
树林里的枯枝都很细,只能用来引火。但没关系,红津找柴火不是为了烧,又细又密反而能把入口盖得更严实。她弯腰捡了一阵,又开始迷茫起来。
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她想起刚刚对钱老头说过的话: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是啊,红津这一辈子可没做过见不得光的事。她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涌现。
“话说在前头,钥匙灵不灵,关键看你印的模子是不是清楚。”钱老头接过钱,马上给红津打了剂预防针。
红津懒得争辩,把两枚钥匙收进口袋。“哎,给我根绳子。”
“多长的绳子?”
她嘴上说都行,但还是挑了一根尽量长的麻绳。回家前又去了一趟树林,捆紧刚才收集的枯枝,轻松地挑上了肩膀。除了眼睛,她觉得自己和年轻时没什么差别。
家门口空空如也,没有看到阿松的车。红津把柴火搁在厨房角落,象征性地用米袋遮挡一下。稳妥起见,她走遍了所有房间,确认阿松不在家。
不管怎么样,看一眼就上来。红津调整好情绪,再次钻入灶台下。
白天视线好多了。木板右侧的铜锁是旧的,锁扣上有麻子一般的锈迹。插入钥匙一拧,锁扣轻巧地弹开了。钱老头还真有两下子!
翻开木板,见有一架梯子,红津翻身爬了下去。
下面是一个四面包围的小空间,弯下腰向南走出两步,前面还有一道门。门板是截断过的,上沿顶着低矮的天花板。
握住把手一按,门打开了。门缝里流出冰凉的光和若有似无的歌声。红津的心砰砰直跳。对于里面的状况,她设想过各种可能,但眼前的空间还是让她颇为意外。
浅灰色的地砖和墙面一尘不染,在四盏吸顶灯的光线下反射出陶瓷般的质感。线槽和圆管贴着墙面向四处延伸。正对入口的墙边立着一个书柜,旁边有张原木纹理的写字桌,桌上放着一套音响,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这些东西在眼前一带而过,她马上注意到了右边那张床。一个女人背对门口侧卧在床上,穿着粉红色的睡衣,长发挡住脸颊。
红津一时间不敢动弹,眯起眼凝视良久。女人的双手靠拢在腰后,好像被绑住了。
女人忽地转过头,瞪大了眼睛,随即翻身坐起来,甩开额前的头发,对着红津“呜呜”直叫。她的嘴巴被银色的胶带封了好几层。
红津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头顶重重地撞上天花板。料想的情景成为了现实,接下来要怎么做,她拿不定主意了。
女人扭动身体向前挣扎,左腿却始终蜷缩在床上,她没办法下床——一条细长的铁链拉住脚踝,另一头固定在插入墙壁的铁钉上。
过了一阵,女人停止挣扎,低头呜咽起来。舒缓悠扬的歌声持续不断,和女人的哭声缠绕在一起,红津恍如置身梦中。
她走到女人身前,颤抖着伸出双手。对方感应到了,探出下巴,把胶带一角凑到红津指尖。
“你、你别喊啊,别喊。”
女人拼命点头。
胶带的粘性很强,红津着实费了番功夫。
“阿松呢?”女人张口就问。
她管儿子叫“阿松”,红津有些猝不及防。
“他……他出去了。”
“求求你放了我吧阿姨,求你了。”
红津隐约觉得认识这个女人。她长得很漂亮,看起来和阿松差不多年纪。
“我不会告发的,我什么也不会说,我保证。阿姨……”
“阿松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女人迟疑片刻,摇头说不知道。
“他有弄伤你吗?”
“没有,他什么也没做,只要我不说,没人会知道这件事的。”
红津揉了揉眼睛,看向她的左脚踝,那上面扣着一只手铐。阿松给她穿了厚实的羊毛袜,还在袜口上加了一层护带。
“快找找看!有没有手铐的钥匙。”女人洞悉到了红津的犹豫。
手铐的锁眼是圆孔的,不用试也知道,上午配的另一个钥匙根本插不进去。
连接铁链的钉子有拇指粗细,用金属膨胀管死死固定在墙上,红津拽了一次便放弃了。
东南角有个柜子,横杆上挂了一件深蓝色的尼大衣,旁边的抽屉里叠放着女式内裤和贴身棉衣,但没有钥匙。而最有可能藏钥匙的地方——写字桌中间的抽屉被锁上了。
地下室远离床铺的另一边是盥洗区域,洗脸盆上放着杯子和牙刷,两块毛巾挂在镜子旁的铁钩上。最里边还有另一道门,里边是卫生间。马桶安装在齐腰高的水泥底座上,对面竟然还装了喷淋头和热水器。
整个室内相当暖和,应该是哪里开着取暖器。红津的内心越来震惊,这些都是阿松一个人布置的。虽然没有什么复杂的装饰,但仅仅两个月时间,一般的工匠没有那样的毅力。床、柜子和桌子显然无法从入口搬进来,只能用散料亲手制作。
“那个抽屉里呢?写字桌中间的抽屉是锁上的,你有钥匙吗?”女人喊道。
是的,红津早就想到了,另一把钥匙能打开这个抽屉。
抽屉里塞满了光盘,陈旧的封套上印着外国风景。红津把抽屉拉到最大,在一圈电线之中看到了银色的小钥匙。
然后她关上抽屉,回身对女人缓缓摇头。
“没有,找不到手铐的钥匙。”
第一章 云的彼岸(08)
秋原把铁盘上的鸡蛋夹到对面,半熟的蛋黄流趟出来。
“确实太生了,不过偶尔吃一个问题也不大吧。”宋先平看了她一眼,“要不再叫份别的?”
秋原摇头。送到房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况且她本来也不饿。
“佩兰的记录我查过了,上个月她确实只有四个单子,这一点倒没有说谎。”
“要单子少还不简单吗?”
宋先平不说话了,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
难怪今天选择了酒店的订餐,他大概是觉得没有在借单纠纷中偏袒秋原而有些愧疚吧。
通常,他们会挑选城北的某家餐厅吃晚饭,因为宋先平的生活圈集中在云岸县南部,不容易碰到熟人。餐厅只是普通档次,而每月四晚的酒店花销却是一笔不可忽略的费用。入住手续由秋原独自登记,宋先平晚些赶到,最后先于她离开,就像是一位来访的客人。
秋原从未留宿酒店,零点前退房,是可以按钟点房价格结算的。宋先平的妻子对联洋的账目一清二楚,当然也包括丈夫的收入。尽量节省开支总归没错,今晚这两百元一份的牛排实在有些奢侈。
“话说回来,业绩不达标会影响第二年的底薪,连续三个月出现这种情况就得辞退。佩兰这么做还是有风险的。”宋先平说。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装傻,四朵金花合谋算计秋原,怎么可能让佩兰连续三个月背锅?肯冒风险不正说明怨念积深吗?
宋先平似乎意会到了秋原的心思,轻叹一声:“身在职场,这种事情算是家常便饭,只有足够小心,别人才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以后注意就是了,跟她们尽量少接触。”
这话和薛琴说得一样。可是从宋先平嘴里说出来,秋原从中体会到无奈的同时,内心深处竟产生一丝轻蔑的反感。
或许是因为怀了他的孩子,眼前的男人和自己的关系发生了改变,不再高高在上,甚至不再风度翩翩。秋原仍期盼他能摆脱现有的家庭,但这种期盼夹杂着一份要挟和令她厌恶的优越感。这几天的注意力被腹中的孩子转移了,几乎没有主动想起宋先平,秋原时刻警惕着荷尔蒙对自己情绪的改变。
“她们几个看我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有预感,一场暴风雨正在等待着我。”
宋先平皱起眉笑了。
“我说真的,我在考虑要不要去新店。”
宋先平做出思考的样子,紧接着说:“不行,我忍受不了相思之苦。”他仍然在开玩笑。
“你也去,就不用忍受了。”
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慢慢退去,摇头说:“这比我离开联洋还要困难。”
“那就离开联洋。”秋原前倾上身注视着他,“现在的日子,你不觉得难受吗?”
宋先平垂下眼皮点了点头:“我也盼着这一天,但还没到时候。”
秋原放下刀叉,走到窗前凝望街灯。过了一阵,宋先平从身后揽住她的腰。
脖子感受到嘴唇的温热,秋原深深呼吸,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对方的脸颊。
她很喜欢宋先平初次轻吻她的方式。牵住手腕轻轻拉向自己,然后低下头凑过来。鼻息越来越近,两人的额头触碰在一起,接着是眉毛、鼻尖和嘴唇,好像两件精密而柔软的器物有条不紊地啮合在一起,款款而下,宛如温柔的夜色遮蔽了理智。
“我们一起回嘉园去吧,好不好?重新把书店做起来,不管多辛苦我都愿意。”
宋先平的声带发出微弱的振动,好像应了一声,又好像没有。手掌伸进秋原的内衣,贴着小腹向上滑行。
秋原心间一颤,右手迅速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怎么了?”
秋原低头不语,喉间涌上哭泣的冲动。
“今天不行吗?”
“……我怀孕了。”
宋先平的喘息停止了。秋原转过身,只见他向后退了两步,回到茶几旁颓然坐下。
“你确定吗?多久了?”
“六周。”
“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不是应该你来回答吗?秋原把这句话咽回去了,只淡淡说了句“我不知道”。
空气逐渐凝结,秋原在静默中感觉快要窒息。
“让我想一想,你给我点时间。”
往后的一周,秋原和宋先平没有私会。经理室窗台上的那盆卷柏形态依旧。他究竟用所谓的时间来朝哪一个方向努力,是考虑劝她放弃孩子,还是已经和妻子摊牌?或许,仅仅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秋原吧。
宋先平躲在玻璃墙背后的脸化作几层叠影,面目难辨。这段感情对他而言,只是逃避现实的一个出口罢了。在浪漫和儒雅的背后,他有着懦弱的一面。放弃文化书店投靠李萱父女,发现生活失去尊严进而出轨,得知情人怀孕之后又变得彷徨无措,这些足以证明宋先平缺乏直面困境的勇气以及对现实的预判。
可是,秋原并不是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既然如此,为何选择接受呢?仅仅是因为害怕孤独吗?最难审视的总是自己的内心。
秋原的预感并非空穴来风,暴风雨如期而至。准确来说,它早就开始了。
临近月底的一天,姚珊气势汹汹地冲进盥洗室,在水槽前站定,胸口起伏不定,嘴唇崩得发白。
秋原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继续洗手的动作。
“怎么了?”本来不想理会的,可她的样子确实有些反常。
姚珊忽然又放松下来,交抱双臂冷哼一声,看戏似的盯着秋原。
秋原只好若无其事地擦干双手,把纸巾丢进垃圾桶。
“陈秋原你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