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也许在二皇兄府上,能找到一些线索?”楚盈秋恍然大悟,振奋道,“好!明日,咱们一起去。”
……
一个家,倘若无人居住,那么不论装饰多么精致华美,花木多么郁郁葱葱,仍然会让人觉得萧索寂寥。
二皇子府便是如此。
偌大一座府邸,所有布置与二皇子生前无异,仿佛主人仍在这里,却没有丝毫人气。分明是春意盎然的府院,竟让林安感到一丝阴森的寒意。
一行四人走过重重回廊,穿过堂堂院院,除了七公主一路低声介绍的声音,四周都安静得过分。
“这里便是二皇兄的书房。”楚盈秋道,“陈清汉曾说,二皇兄出事前几日,常将自己独自关在书房,我想,这里也许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几人随楚盈秋步入这间古朴雅致的书房,只见书案上仍摆着笔墨纸砚,砚中的墨早已干透,宣纸上却空无一字,笔还端端正正搁在笔架上,仿佛主人方才停笔离去。
陌以新走至案前,将镇纸移开,随手翻了翻这沓静置多年的宣纸,翻至中间某一页时,手指忽而一顿,眉心微蹙,道:“这里有字。”
“什么?”楚盈秋两步上前,凑近看去,缓缓念道:“‘也许,总会有那样一天罢。我尽力了。’”
念到最后,她声音已经微颤,抬眸望向陌以新,几乎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二皇兄留下的?是什么意思?”
萧濯云同样心中一震,喃喃重复道:“总会有那样一天?难道,二皇子真的预感到会出事,却无力阻止?”
林安也觉不可思议——有什么事,会连当时最受宠的皇子也无能为力?
楚盈秋瞪大了眼:“难不成从前都没人发现这字?那些查案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这几年来,她每年都是在府邸后花园上一炷香,以表哀思,却再未踏足书房,也从未听说,二皇兄还留有这样近乎绝笔的字句。
“发现了又能如何?”萧濯云轻叹口气,“那位目击者老太监还说,二皇子投湖前面色痛苦,可即便有这些疑点,查不出来又有何用?”
陌以新凝眉沉思,目光缓缓扫过书房各处,落在里侧一道门上,开口问道:“这扇门,通往何处?”
楚盈秋定了定神,回道:“那是珍宝阁,里面放着皇帝舅舅给二皇兄的所有御赐之物,原本是与书房相邻的两间屋子,是二皇兄命人将中间打通,开了道门,方便每日瞻仰,自省自勉。”
三人随七公主走入珍宝阁,林安不由讶异。
原以为这里陈列的必定都是稀世宝物,不料甫一入内,映入眼帘的却有许多寻常物件——风筝、小木剑、风车……都是寻常百姓家孩童常见的玩意儿。
楚盈秋难免有些睹物伤怀,忆及多年前府邸初建时,二皇兄带自己来此参观的情形。
百感交集之下,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二皇兄一向最重感情了。”
陌以新缓步在屋中踱了一圈,目光扫过每一处陈设,眉头微蹙,良久不语。
林安察觉他的异样,轻声问道:“大人可有发现?”
陌以新摇了摇头:“不确定,只是有种感觉,这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楚盈秋环顾四周,疑惑道:“应当不会吧,二皇兄向来爱惜这些物件,从不轻易挪动。况且,陌大人还是头一次来这里,又怎会有这种感觉?”
陌以新未再多言,只又细细扫了一遍屋内各处角落,片刻后收回视线,道:“咱们再去别处看看。”
楚盈秋带三人走遍各处院落,来到府邸后花园。
迈入园中的一刻,林安便不由睁大双眼,几乎屏住了呼吸。
这座园子,竟种满了桃树。
满园桃花,盛放如海。无数枝丫交错缠绵,片片花瓣交相掩映,一眼望去,如雾如霞,粉云叠嶂,几乎将天地都染上一层柔和的胭脂色,令人目眩神迷。春风拂过,花瓣翻飞,若林间蝶舞,梦幻得不似人间。
“很美吧?”楚盈秋望着眼前这片桃林,神色愈发哀婉,“都是二皇兄从前种下的……可惜桃花依旧,物是人非。”
几人缓步走入林中,粉色花影簌簌落下,脚下是落英缤纷,空气中香风阵阵。无人言语,一片静谧。
林安侧首望向陌以新,正看见一瓣桃花被风拂落,轻巧落在他的发丝之上。
他立于花影之间,身形颀长,神色淡然,似是早已习惯孤立于喧嚣之外。桃花簇拥,粉雾轻绕,那一点嫣红落在他发间,却未削去他半分冷峻,反而恰如一抹点睛的春色,恍若谪仙,失落凡尘。
林安一时怔住,目光不自觉停在他身上。
不知怎么,陌以新此时也忽然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林安一瞬间便撞进一双湖水般的眼眸,既幽深得仿佛能看透一切,又宁静得让人安心落意。即使深不可测,也甘愿醉入其中。
林安一瞬失神,下意识抬手伸向他的长发,去拾那一瓣桃花。
指尖探入他乌黑的发间,轻轻拨弄一下。花瓣已然轻巧拈在指间,她却鬼使神差般地顺势一勾,挑起他一绺发丝,好似流连忘返。
他的发丝落入她掌中,摩挲之间,带着浅浅的凉意和细腻的触感。
陌以新微怔,眼中一抹猝不及防一闪而过,呼吸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林安恍然惊觉,这才将绕在指间的发丝悄然放下,举起手中的花瓣,轻咳一声,理直气壮道:“大人发上落了桃花。”
陌以新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她面上若无其事的云淡风轻,他很想抓住她放肆的手,细细审问一番,问她究竟知不知道,头发乃何等私密之物,除非关系非同寻常,绝然不可触碰。
更遑论,由着她这般拨弄,摩挲,缠绕。
而她,居然还一派心安理得,面不改色。
若不是她,这只手已经留不得了。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收回视线,轻声应道:“……嗯。谢谢。”
林安低头看着掌心那瓣桃花,默默想道:原来他的长发这般好摸,下次一定还要试试。
“前面有人。”萧濯云忽然道。
陌以新收敛心神,定睛望去,是皇后娘娘,和五公主楚盈安。
楚盈秋叹了口气:“她们自然也是来祭拜二皇兄的。”
皇后娘娘与五公主也觉察到这边的人声响动,回头望来,几人自然上前,一一行礼。
皇后看着陌以新,又看了林安一眼,想起上回洛云柒一事,正是眼前这二人抽丝剥茧,揭出了真凶的诡秘手段。
她轻轻抬手,揉了揉额角,语气带着几分倦意:“陌卿,太子一案可有进展?”
陌以新道:“回皇后娘娘,太子一案与当年二皇子之事颇有渊源,今日请七公主带臣前来,也是为了调查此案。”
提及二皇子,皇后面色微微发白,声音也因身体欠佳而愈发中气不足:“难道两位皇儿……当真都是被人所害?难道凶手是同一人?”
陌以新道:“回皇后娘娘,这一点尚无定论。”
“二皇兄一定是被人所害的。”一旁的五公主忽道,“二皇兄会水,怎么可能在湖中……”
她指尖微颤,长长的指甲几乎掐入掌心,半晌才稳住情绪,恢复那一贯的清冷傲然。她抬眸看向陌以新,语气带着隐隐压抑的锋芒:“陌大人既是来查案,可见到了二皇兄书案上留下的绝笔?”
“回公主,下官见到了。”
“‘也许,总会有那样一天罢。我尽力了。’”五公主喃喃念道,“二皇兄是那样一个百折不挠,心志坚定之人,到底是经受了怎样的痛苦,才会让他如此无能为力……”
皇后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堂堂大楚皇宫,竟有两位皇子先后遇害,每每思及宫中竟有如此心机深沉之人,本宫便寝食难安。如此疑案,放眼满朝文武,也唯有陌大人能让本宫放心倚仗了。”
“臣不敢,此乃微臣职责所在。”陌以新道。
五公主抬手轻拂眼角,道:“陌大人,本宫记得父皇给你的期限,三日后,本宫要一个答案——杀害二皇兄的真凶,究竟是谁。”
言罢,她转身离去,竟未顾及身后的皇后。仿佛连脚步都是孤冷,唯有长长的宫裙拖曳在地,卷起一地纷落桃花。
几人目视五公主离开,又送走了皇后娘娘。七公主叹息一声,道:“咱们也走吧。”
陌以新却未动身,侧头看向桃林尽头,道:“那里似乎有座亭子?”
楚盈秋瞥了一眼,随口回答:“嗯,是啊,我记得叫‘烂柯亭’。”
“烂柯亭……”陌以新轻声重复一遍,问,“二皇子常在此处弈棋?”
林安心中了然,“烂柯”二字借指围棋,陌以新有此推测也是自然。
果然,楚盈秋点头道:“是的,二皇兄说过,在这桃花林中对弈,别有一番韵味。”
陌以新望着这座半掩在花影中的亭子,思索片刻,抬步走去。
几人虽不明所以,也跟上脚步。
亭中有一方石桌,旁边摆着两盒玛瑙棋子,棋盘却并非寻常,而是一整块温润玉石,嵌入石桌表面,与整个石桌浑然一体。
除此之外亭中别无他物,可见的确是二皇子专为弈棋所用。
陌以新负手而立,神色微凝,喃喃念道:“坐忘尘泥剑,行隐湖月烟。孤舟亭间客,玉笛画中仙。”
楚盈秋狐疑道:“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或许,安儿先前说得不错,玉石上‘三,三’二字,的确可以与这首诗联系起来。”
林安目光一动,恍然道:“是第三句,第三字?——‘亭’?”难怪陌以新方才看到这座亭子,便想过来一看。
“难道你是说这个亭子?”楚盈秋诧异,“怎会这么巧?”
“不是巧合。”陌以新道,“先前我便觉得奇怪,第一张‘愿’字纸团,已经指向了玉舟湖,为何第二张纸团会是重复的信息?
现在我才明白,这首诗中‘玉舟湖泥’几个字,并不是它真正要传达的内容,而是一个提示,提示着这首诗藏匿信息的方式。”
“到底是什么意思?”楚盈秋追问。
林安已经反应过来,解释道:“解开第一张‘愿’字纸团后,再去看这首诗,很容易看出其中隐藏的‘玉舟湖泥’——从第四句首字开始,斜向第一句连起来便是。
其实这是在提示解谜之人,用同样的方式反过来,从第一句首字开始,斜向后连,同样也能连的通。”
楚盈秋心里默念着诗句,喃喃道:“第一句首字,第二句第二字,第三句第三字,第四句第四字,这样连起来……坐、隐、亭、中……”
坐隐和烂柯一样,都是围棋的别称。
几人都已了悟——所以,这座亭子,才是第二首诗真正指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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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纸团上的一首诗, 与二皇子府后花园的凉亭两相契合,这无疑印证了先前的猜测——那两张纸团,的确与五年前二皇子案有关!
“亭子里还有什么?”楚盈秋当即四顾。
林安已将视线落在石桌之上。亭中只有石桌石凳, 一览无余, 唯一的特别之处, 自然便是这块嵌入石桌融为一体的玉石棋盘。
而自玉舟湖底挖出的那样东西,同样是一块玉石。
很显然,关键就在这里。
陌以新伸手抚上棋盘,指尖轻点,顺着那纵横交错的刻线缓缓滑过。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线条极为流畅。阳光斜斜洒入亭中,在他手背落上一层薄光,将那清冷如玉的肤色映得愈发白皙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