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想了想,忽然开口:“大人,你的生辰是在何时?”
“生辰?”陌以新神色微动,似乎有些意外。
“是啊。”林安解释道,“我先前问过小青,他居然不知道,还说大人从不过生辰。”
陌以新点头:“他说的不错。”
“为何不过生辰?”林安好奇。
陌以新轻轻一笑,道:“因为我的生辰是在七月初七,七夕又叫女儿节,小时候,我总觉得在这一天过生辰没有男子气概,所以从来不愿过,后来也就成习惯了。”
林安“噗嗤”笑出声来,道:“原来大人小时候也如此幼稚啊,不过现在该放心了吧,即使过生辰,也不会有损男子气概的。”
陌以新轻咳一声,不由反问:“那么,你的生辰呢?”
“呃……”林安略一犹豫,才道,“我的生辰是在九月初九,重阳。”
林安说的自然是前世的生日,至于叶笙的,她可就不知道了。
陌以新沉默了一瞬。
他自然记得,去年重阳,他与林安进荒山,拜孤坟。后来突遇暴雨,两人狼狈躲入山洞,又撞到了无头女尸……
这样一天,显然不是什么好的生辰经历,说不吉利都有些轻了,简直称得上大触霉头。
林安自然也知道这些,那时刚来这里没两月,彼此还未如眼下这般相熟,自然无法在人家故人的祭日,开口提起自己过生日。
陌以新眼中闪过一丝歉意,神色隐隐自责。
林安释然一笑,道:“铭记逝去之人,也是生的意义之一。大人不必介怀。”
陌以新怔了一瞬,神色愈发复杂。
他不明白,自己分明已经小心收起所有情绪,与她分寸有度,克制守礼,可她却总是这样——随口轻轻一句话,便能落在他心尖,引起一阵细碎的悸动,叫人无法回避。
林安早已不再纠结那些旧事。她侧头瞥了陌以新一眼,手在袖中摩挲片刻,终于将掌心之物握紧,缓缓伸出,认真道:“大人,这个给你。”
“什么?”陌以新顺口问了一声,随即望来,微微怔住。
在她手中,是一枚扇坠。
紫檀色丝线一圈一圈编成穗缕,细密匀称,色泽沉静。中间穿着一枚温润剔透的玉石,下方坠着一个小巧的手绣香囊,绣着一片湖光月色,银丝勾勒出弯月,细细水纹在浅蓝色绸面上荡开涟漪。
虽然针脚略显生涩,却可见精心琢磨的痕迹,细节处甚至有一两针悄悄回补,显然是反复拆改,力求妥帖的成果。
玉石与香囊色调相和,搭配甚巧,整体素中藏雅,自有一股别致的用心。
“这是我亲手做的,这几日刚学,有些粗糙。上头这块玉,是我从那条玉带上拆下来的,很配吧?”林安将扇坠托在掌中,唇边带着一个极为鲜活的笑。
陌以新望着她,一时竟未出声。
片刻后,他才低声问道:“为何……送我这个?”
林安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认真:“大人虽不提,可我知道,探空宅那一夜,大人心中始终不快。”
她顿了顿,没有去看陌以新的神情,继续道,“那夜回来不久,大人便要将那玉带和折扇一并丢弃。我不知道,是不是因我而迁怒,可我看那折扇如此精美,终是不舍。我想,若能为它添上一枚扇坠,或许便能换一番面貌,配得两全,不再轻弃。”
她抬眸望向他,目光明亮而澄澈:“若大人收下,便是当真不气我了。”
“我……怎会气你。”陌以新神情中带了几分怔忡,声音愈发低缓,“我只是气自己。”
“那就更没道理啦。”林安笑笑,“那么,大人收下了?”
陌以新不由自主伸出手去,将扇坠握在手中,握紧她掌心残余的温度。
林安移开视线,语气尽量轻描淡写,继续道:“其实,我和叶饮辰,真的没什么。”
陌以新神色微变,眉间顿时一紧:“为何忽然说起这个?”
“因为,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林安轻轻吸了口气,说出了这句已在心里默念过的话。
“什么事?”他问。
“我——”
话音刚出,林安忽觉身形一晃,整个人被猛地推开,猝不及防地退了几步。她错愕地抬头,却见推她之人,正是陌以新。
他神情倏然变得凝重,眉心紧蹙,死死盯着她身后。
林安正诧异间,一道寒光与此同时自另一侧扑来——是刀!
夜色中,一个黑衣人无声而至,他手持一柄钢刀,一击未中,竟已再度挥斩,目标直指陌以新。
“大人!”林安急喝一声,几乎是在下一刀落下之前冲了上去。
陌以新目光一厉,沉声喝道:“快走!他们的目标是我。”
他们?林安心中一惊,猛地四下扫视,这才看到不远处的街角还有一个黑衣人,似乎是刚确认过四周无人,正从阴影中步步逼近,虎视眈眈而来。
林安心头一紧,顾不得多想,脚下不停,几步跑回陌以新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大人,咱们一起走——”
陌以新果断将她的手掰开,声音坚定得不容置疑:“你先跑掉,才能找风楼来救我。”
林安知道,风楼的确是他们唯一的生路,可眼前生死未卜,她又如何能转身离开,独留他一人身陷险境?
长刀在前,杀意逼近,她强撑着镇定,心中却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她喉头发紧,眼中不觉涌起一层热意,涨得发疼。
然而泪还未落,一只并不温热的大手覆上她的脸颊,将那片湿意尽数拂去。
陌以新望着她,眉目间不再是沉静,而是一种无声的恳求。他握住她的肩,声音低沉而笃定:“快跑。”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黑衣人的刀没有半分犹豫,再次狠厉劈来。陌以新护着林安闪身躲过,手中握着的扇坠因而脱手飞出,在半空划出一道弧光,下一刻,便被刀锋斩断,落入尘土。
林安只觉一阵热风擦过面颊,几乎掠过肌肤。她明白,这一次,陌以新已经闪得力不从心。
“大人,你一定要坚持住,我的话还没有讲完!”林安声音微颤,话音未落,已咬牙转身,朝反方向跑去。
后背忽然传来一阵剧痛,林安猝不及防,俯面扑倒在地,四肢摔得生疼。
她强撑着回头看去,是另一个黑衣人追了上来,凌空一脚便将她踹翻。很显然,这二人也早有准备,不可能容她轻易逃脱求援。
不远处,陌以新已在先前那人的攻势下左支右绌,每一刀都是擦着他的身子堪堪避过。
而这人踹倒林安后,便毫不耽搁地前去帮手。
林安浑身疼痛,四肢麻木,却根本顾不得这些,强撑着身子从地上颤巍巍爬起,紧随其后狠狠一扑,将这人从背后拦腰抱住,好似一根藤蔓,死死缠住即将夺命的毒刃。
“安儿!”陌以新怒吼一声,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焦灼,“快放手!”
林安恍若未闻,更顾不上回应,只知道绝不能让这个黑衣人加入战圈。陌以新已经快要闪躲不及,若是再多一人左右夹击,转瞬便是死局。
“该死。”被林安抱住的黑衣人低声咒骂了一句。
林安不知他会如何对付自己,只听到陌以新声音更高,几乎撕心裂肺:“快放手!”
她紧闭双眼,将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两只臂膀,重心一沉,双手扣得更紧。
下一瞬,右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林安不出一声,咬住牙关,心中只想,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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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然而这阵剧痛并未继续深入, 林安只觉被自己抱住的身躯忽然软了下去,她的力量显然不足以支撑这具身体,也跟着他一同栽倒在地。
“小安, 小安!你没事吧!”一个人气喘吁吁慌忙跑来, 将她从地上稍稍扶起。熟悉的声音, 不用看便知是风青。
林安顾不上回答,强撑着抬头,向陌以新看去。只见风楼已经赶到,正一脚将那黑衣人远远踢飞,长刀折断在地。
林安终于放下心来,浑身一松,再次瘫倒下去。
陌以新快步走来,单膝跪地,一把扶住她的身子, 垂眸不语, 却压不住眼中翻涌的痛意。
猛然, 他瞥见她右臂的鲜血,脸色更是一变,声音骤然拔高:“快包扎,止血!”
“你受伤了!”夜色下, 风青这才注意到她衣袖染上的血色, 忙扯下衣袍一角,动手包扎起来。
“没事,没事……只是皮外伤。”林安下意识安慰道。
刀光血影虽已退去, 但那种惊魂未定的冲击,和劫后余生的茫然,让她仍未完全回神。
“安儿, 还有哪里痛?”陌以新俯身看她,声音微哑,神情紧绷,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模样。
他眼中凝着一点微光,一眼将林安拉回了现实。
林安正要开口,却因右臂的疼痛闷哼一声,忙吸了口气,勉强笑道:“没有了……我只是摔了一跤。”
陌以新呼吸一滞,压抑的情绪突然破堤,声音忍不住拔高:“你知不知道,他方才是要斩断你的右臂!”
他紧紧扶着她的双肩,不自觉加大了力道,手指几乎要陷入她的衣料,却还是抑制不住指间微微的颤抖。
“大人,你捏疼我了。”林安道。
陌以新慌忙松手,却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身形微微一晃,几乎不稳。
他怔怔看着她,她靠在自己怀中,一身灰土,面色苍白,发丝凌乱,手臂鲜血淋漓。
她的模样如此狼狈,却仍忍着疼痛,安安静静地靠着他,没有哭泣,没有责怪,甚至还努力维持着那一丝脆弱的笑意。
他喉头一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两个黑衣人,显然是冲他而来。
可到头来,他不仅没能护住她,反而让她卷入杀局,伤痛至此。更荒谬的是,在生死之间,她不但没有被他护在身后,反倒是她以血肉之躯,为他争了一命。
是他连累了她。
是他无力保护她。
是他……差点害死她。
陌以新低下头,手指缓缓收紧,指尖几乎刺进掌心。心头一寸一寸地沉下去,沉得他透不过气。
那是一种几近屈辱的窒息,更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悔恨。
风楼此时才走回来,沉声道:“大人,那人自知逃脱不过,竟服毒自尽了。”
林安一惊,忙道:“我方才抱住的那个人呢?快看他有没有自尽!”
风楼无奈摇了摇头:“方才我们赶到时,那人正举刀砍你手臂,我只得一招取了他性命,顾不上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