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今天是三月初十。”
“三月初十又如何?”风青愈发脊背发凉,“安儿,你怎么都不眨眼睛?”
“三月初十!”林安没有理会风青的打岔,“大人与王姑娘,便是约在三月初十见面的。”
“噢——原来就这事啊。”风青一脸的满不在乎,“我不是都和你说了吗,大人是去当面回绝的。”
林安沉默不语。
自那晚夜探空宅之后,陌以新便始终若无其事,神情举止间再无半分异色,仿佛那夜里所有的介怀与不快,都已被他自己调理好了一般。
而这几日来,林安也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将那事说开。
若他误会了她与叶饮辰暗生情愫,又带着醋意与伤怀,去见另一个全心全意倾慕于他的女子……
林安自然相信,陌以新不会利用他人来纾解自己的情绪,他心性端方,绝非那种人。
可即便如此,她仍忍不住去想,他们在一起时,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她终于明白情之一字是何滋味。
一个萍水相逢的王摇光,已令她如此记挂。那么,一个屡屡与她表现出熟稔之态的叶饮辰,在陌以新心中,又是怎样一根刺呢?
犹豫片刻,她终是一咬牙,开口道:“咱们跟去看看。”
风青瞠目:“又跟?”
他还记得,上次两人偷偷跟着大人出去,最后的结局是林安差点被一箭射死。
林安不理会风青明显退缩的神情,一拉他的袖子,道:“走!”
两人不知约见地点,只能一路远远跟着陌以新。最终隔着一条街,看到他走入一间茶楼。
林安拉着风青继续跟上去,却在茶楼门口忽然停住了步子。
“怎么了?”风青问。
林安一时语塞。
“别多想,大人不会答应王姑娘的。”
“我不是在想这个。”林安摇了摇头,“上次偷偷跟着大人,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可这次却是为了……”
为了她的私心。
“其实没什么的。”风青反过来开导林安,“大人才不会怪你。”
“不管大人怪不怪我,这样做都不对。”林安苦笑一声,“这不是我。”
“那……”
“咱们走吧。”林安释然吐出一口气,便要转身。
便在此刻,茶楼内走出一人,与站在门口正中央的林安,正面相对。
“安儿?”来人一怔,语气中透出几分意外。
“大、大人?”林安脑中嗡嗡作响。
陌以新才进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怎么就出来了,难道真的就只喝了一盏茶?
这样被撞个正着,谁能防到?
“你怎么在这?”陌以新自然要问。
“我……”林安下意识看向身后,才发现风青不知何时,早已脚底抹油溜得干净,一时无语凝噎。
陌以新轻笑一声,道:“走吧。”
林安愣了一会,才快步跟上,试探道:“大人的事情……办完了?”
“嗯。”
林安略一犹豫,索性将话捅开,直接问道:“王姑娘那么坚定,怎会三言两语间便轻易放弃?”
“她毕竟年纪尚轻,能主动追求已极为不易,又怎能在当面拒绝之下仍无动于衷?”
林安垂眸道:“大人既说她不易,却又如此直接,不怕伤人?”
陌以新步子微顿,看她一眼,淡淡道:“模棱两可才会伤人。”
林安不曾抬头,没有看到他的神情,心中漾起一丝欢喜。
她果然没有看错,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动心,又怎会轻易改变心意。
而她,也早已准备好了自己的礼物。
……
秋水云天,陌以新如约请客。
萧濯云斟上一杯酒,欣慰道:“以新兄在我这里吃了一年多的饭,居然也有要付钱的一天了。”
陌以新睨他一眼:“若老板执意不收,我也没有意见。”
“收!怎么不收?”萧濯云果断道,“这个案子我也前前后后跑了不少腿,光是下水就下了三次,你以为是好玩的吗?”
提起案子,楚盈秋不由又叹了口气:“太子大哥……唉,他虽设计陷害过二皇兄,可也罪不至死啊。”
林安也惋惜道:“二皇子一片好意,只是他也想不到,五公主会如此偏执。”
“五皇姐也很可怜。”楚盈秋吸了吸鼻子,“你们有所不知,五皇姐的生母在她年幼时突发急病去世,五皇姐亲眼目睹,受到刺激,患上失语症,不能再开口说话。
当时,舅舅将更多心力都给了刚刚出世的我,便将五皇姐交给一位侧室沈氏照料。沈氏原指望借此得宠,可舅舅并未对她多加关注,于是……她时常虐待五皇姐。”
“虐待?”林安不可置信道。
楚盈秋怜悯地点了点头:“多为针刺,伤口不明显,又都在看不见的地方。沈氏就是欺负五皇姐不能言语,便拿她发泄怨气。”
林安怔了怔。那个慵懒高傲的公主,和默默忍受命途多舛的孩童,在她脑海中,一时难以重合。
她沉默片刻,低声问道:“后来……是二皇子救了她?”
“嗯。”楚盈秋又叹息一声,“那时,舅舅只是个地位尴尬的皇子,五皇姐也只是个患了哑症的孤女,在王府中孤立无援。
她性子决绝,有一日偷跑到后院井边,想要跳下去……是恰好路过的二皇兄救了她。
二皇兄猜到,她一定是有所遭遇才会如此,于是暗中帮她,教她收集沈氏施虐的证据。也是二皇兄向舅舅禀明此事,惩处了沈氏。
再后来,又是二皇兄时常关心照拂,五皇姐才渐渐医好心病,重新开口说话。
所以我想,即便舅舅登基后,五皇姐早已贵为公主,尊荣显赫,可她大概永远也放不下那段经历。”
“原来如此……”林安终于明白了。
二皇子是五公主的救赎,所以五公主才会在他死后变得如此癫狂。
场间气氛沉郁,萧濯云转而道:“楚朝失去了一位太子,可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储君。”
他顿了顿,看向陌以新,“以新兄,依你所见,谁会成为下一个太子?”
“你竟敢妄议国事。”楚盈秋面无表情地吐槽。
陌以新笑了笑:“众所周知,四皇子素来体弱,六皇子根基尚浅,无论从年岁还是资力来看,三皇子独占鳌头。”
风青撇嘴:“总觉得三皇子外表圆滑,内藏心机,而且野心很大。”
“你小子可真敢说。”楚盈秋眨了眨眼。
萧濯云却道:“他没有说错,你可还记得,太子出事那晚,你在天庆殿外,还遇到三皇子身边一个侍卫?”
“当然。”七公主点头,“你不会是要说,三皇兄也与此案有关吧?”
萧濯云摇了摇头:“这倒不是。可我觉得那也并非巧合,恐怕是三皇子见太子离席,便派人悄然跟踪,想抓太子的把柄。只不过,那侍卫或许是被太子甩开了。所以你们后来游园时,又见到那侍卫折返天庆殿。
总之,即使太子没有出事,三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想起皇室手足间的种种算计,楚盈秋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太子刚走,皇帝舅舅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立太子,不知这又要引起怎样的争斗……”
“对了!”萧濯云忽然一拍大腿,想起一事,“如今案子已结,各国使团也都各自返程,前日我随父亲送使团出城时,菡萏公主让我向以新兄带一句话。”
“什么话?”林安惊道。
萧濯云掩口轻咳一声,看向陌以新,神情愈发古怪:“她说,让我避开陌夫人,问你一句,在雅舍那一日,她那般盛情,你当真连一瞬都未曾动容?”
“什么什么?”楚盈秋诧异极了,“什么雅舍?什么盛情?陌夫人又是谁?”
林安呆若木鸡,险些呛住。
“那日你们不是去使团客馆了吗?”楚盈秋犹自纳闷,忽然反应过来,看向林安,“对啊,那日只有你们两人去的,陌夫人难道说的是你?”
林安脸颊一热,正想该如何解释,陌以新已接过话道:“没什么,不过是一个误会。”
他的手指在桌下微微蜷起。即便只是一个误称,已令他心驰神往。只是那三个字,于他而言,实在遥不可及。
林安看向他,却并未与他的目光对上。只见他微微垂眸,面上云淡风轻,唇边的笑意温雅得体,无懈可击。
风青左右看看,率先举起酒杯,咧嘴笑道:“今日是为了庆祝大人免去科考,咱们敬大人一杯,祝大人官运亨通,万事顺意!”
几人各自饮下一杯,楚盈秋忽而叹道:“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要是沐晖大哥和嫂子也在,就更热闹了。”
“萧大公子夫妇去了何处?”林安好奇。
楚盈秋语气中带着艳羡:“沐晖大哥原本不是打算外出散心,云游四海吗?后来嫂子去而复返,散心自是不必了,不过两人还是一道启程,云游江湖去了。”
云游江湖……林安在心里念叨着,眼神微微发亮。她向来憧憬江湖,自由潇洒,策马山河,更何况,还有心意相通之人携手同游,更是人间快事。
陌以新不语,酒杯在指尖轻轻一转,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微微失神。
楚盈秋又看向萧濯云,愉快提议:“咱们也出去云游吧!”
萧濯云一怔,耳根微红——盈秋也真是,说得如此自然,将他们两人和兄嫂比在了一处。若真要同游江湖,哪有名不正言不顺的道理?她知不知道,这样的提议,几乎就等于是……谈婚论嫁了。
……
酒足饭饱,六人打道回府。
萧濯云送七公主回宫。风青则嚷着要去最爱的那家烧鸡店,买只烧鸡带回去给林初夜宵,不由分说便拉着风楼走了。
转眼间,只剩林安与陌以新,沿着街道朝府衙方向漫步。
夜幕初降,灯火未起,街上悄无声息。许是因为方才饮过一杯酒,林安只觉夜风吹来,不但不凉,反而带着几分微醺后的暖意,胸中也愈发温热。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人。
他步履如常,清隽沉静,似乎连夜色也映得更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