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穿越以来,她始终苦苦躲避针线楼,想方设法脱身、远离。她也曾困惑不解,自己逃脱这么久,为何竟无人追捕,好似对她的叛逃全无所觉?
原来,针线楼的主人,早就亲自来到了她的身边。
原来,她是为了躲避叶饮辰,才结识了陌以新。
林安若有似无地轻叹一声,收回心神,道:“你建立针线楼,其实是为了调查你父亲的案子?”
“的确如此。”叶饮辰道,“不过……针线楼发展得如此顺利,若我又想做点别的,倒也不难。”
陌以新轻笑一声:“夜君多虑了,若我想要拔掉针线楼,也不难。”
“哦?”叶饮辰挑眉,“陌大人查了针线楼这么久,可有收获么?”
陌以新神色未动,淡淡道:“针线楼能在楚朝如此全面铺开,除却夜君的手段,恐怕还离不开两个人的助力。
第一个,是顾玄英。他虽远离朝堂,却为复仇经营多年,手中集结了不少在野势力。”
“我的确与他有过合作,他要借助针线楼作为消息网,自然答应为我提供所需。”叶饮辰笑道,“你早知我是他的座上宾,这一点并不难猜。”
陌以新唇角冷冷一勾,道:“第二个人,是五公主。”
“什么?”林安难掩惊讶。
叶饮辰眉心微蹙,却不言语。
“五公主长居深宫,谋划杀人也只能依靠二皇子旧部,可见她并无多少直属亲信,那么,她是如何做到在祭天时安排猫腹藏书,而不留下任何破绽?又是如何查出,当年陷害二皇子私制宫服一事,乃太子主使?”
叶饮辰神情虽无波动,然而那沉默,已无异于默认。
陌以新接着道:“针线楼要调查夜君之死,势必要渗透宫中,才能获知那些不为人知的档案记载。
而五公主,是唯一会愿意与你合作之人,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不在乎楚朝的楚姓人,她只在乎一个真相,只想借针线楼的消息网,调查二皇子一案。
可二皇子终究是真的自尽,所以即便是针线楼,也查不出端倪。”
叶饮辰神色微沉,面上阴晴变幻,良久,终于勾唇一笑,缓缓拍起掌来。
林安瞠目,不可思议道:“那么,五公主谋害太子一事,你也提前知晓?”
叶饮辰无奈摇了摇头:“我只是将人手调给她查案,我也没想到,她查不出‘凶手’,竟会那样孤注一掷。”
他说着,看向陌以新,语气一转,又笑道:“陌大人果然心思细密,竟能猜出这么多事。不过,顾玄英和五公主都已失势,也与针线楼断了往来,只凭这些推测,便想端掉针线楼,恐怕想得太过简单。”
他顿了顿,笑意未达眼底:“我听说,相府二公子曾监视茗芳多日,结果连她如何传递消息都查不出来?”
林安轻轻吸了口气——叶饮辰竟对萧濯云当初的监视了如指掌?如此说来,茗芳不但发现了监视,还在监视之下,顺利传出了这个消息?
陌以新笑了笑:“当时我的确未能参悟,可如今,我已经明白了。”
林安的好奇心被狠狠勾起,她很想像往常那般问一句——“大人明白什么了?”却终究垂眸,咽了下去。
叶饮辰微微眯眼,盯着陌以新。
陌以新继续道:“茗芳是在相府少夫人院里养猫的婢女;关山院的方初雪分明是个淡漠冷血的暗探,却时常喂养流浪野猫;一向对世事漠不关心的五公主,也在宫里养着一只猫。
而安儿一开始便说过,针线楼附近应当有野猫出没,她曾在夜里听到猫叫。
我想,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不是吗?”
林安下意识抬头,脱口而出:“猫?”
是啊,能在严密监视下传递消息而不被察觉,自然不可能是通过人来完成。想通这一点,其实不难发现猫的存在。
只是,猫怎么可能会传信?
叶饮辰此时也不再遮掩,索性解释道:“夜国有种秘制香料,可引来附近熟悉气味的猫。每只猫在幼时便被特别喂养,只要将密信藏于猫颈上的项圈里,便可在不经人手的情况下传递消息。”
“原来如此……”林安喃喃道。
叶饮辰似笑非笑,看向陌以新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既然陌大人都已心中有数,为何还要答应助我查案?”
陌以新沉默一瞬,未能作答。
他不知该说出怎样一个缘由。
是因为林安已经答应了,他便无法再置身事外,任由林安独自去帮他?
还是因为他早已对太多事无能为力,唯有在破案之处还能一展所长?
因为他终究还是想让她看到,叶饮辰煞费苦心,动用针线楼都未能查出的事,他却一定能查得分明?
陌以新不着痕迹地看了林安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冷冷道:“夜君若是再无话说,是否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林安听着他冰冷的音色,心中徒生空落。
从来都深藏不露的陌以新,却总在面对叶饮辰时,不自觉现出几分凌厉锋芒。他既然不喜欢自己,也并未心生醋意,那他这种天然的敌意,又是由何而来呢?
叶饮辰挑眉一笑,抛去诸多思绪,平静道:“先父之事,表面经过你们已然知晓。先父在景熙城溘然病逝,留下一封遗诏,命我继位。”
林安蹙眉道:“可后来……你失踪了,继位的是你叔父,夜沽月。我们一直认为,你父亲的事,他便是最大的嫌疑人。甚至连你的‘失踪’,或许也与他有关?”
“失踪?”叶饮辰冷笑一声,“是夜沽月为了篡位,将我囚禁了。”
林安神色一震。她一直都很好奇,夜国太子当年失踪后去了何处?又为何直到五年后才再次出现?
叶饮辰却似浑不在意,接着道:“父亲去世的消息传回夜国,夜沽月很快起事,率领亲卫将我擒入密牢。我母亲当场惨死于他剑下,他却并未杀我,只因我手中握着历来只有夜国王储才能得知的一些隐秘。于是,他将我囚禁,长年累月地拷问。”
林安睁大了眼睛,难以相信叶饮辰竟经历过那般过往。
这个自恋又自大的家伙,分明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威风模样,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长大的混世魔王。可原来,他竟在暗无天日的密牢中,熬过五年非人的折磨?
从时间倒推,初被囚禁的那一年,他才……十四岁。
陌以新静静坐在一旁,见林安显然露出不忍之色,神色沉了几分。
他早知安儿一向心软,可他不是叶饮辰,不会将自己的苦难信口托出,博取一点点心疼。
那些无法愈合的旧伤和血淋淋的过往,他从未提起半字。他不愿让她知晓那样狼狈的自己,不愿从她眼中看到哪怕一瞬的惋惜。
可偏偏,当那一抹怜悯落在别人身上时,他心底那种本能的排斥与酸意,仍旧止不住地翻涌而来,引出压抑的钝痛。
他缓缓垂眸,唇角勉强勾起,神情依旧平淡如常。
“后来,我父亲生前一名亲卫寻机救了我,他假意归顺夜沽月,蛰伏五年,替他做尽肮脏事,只为救我一命。重见天日后,我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亲手杀了夜沽月。”
叶饮辰唇边勾起一个高傲的笑,他的语气愈淡,那股杀伐之气却愈发令人生寒。
“我登基后,又杀了许多人,夜国朝局很快稳定下来。只是因为这些插曲,我前两年才开始追查父亲之事。原本,我最怀疑的自然也是夜沽月,可我早已问过他这个问题。”
叶饮辰语气微顿,眉头拧了起来,“他到死,也没有承认。”
林安没有言语。她知道,以叶饮辰的个性,轻飘飘一句“到死”,必定是有仇必报,以牙还牙,让那人经历了数不清的严刑拷打,才准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所以,这个“不承认”,一定很有分量,而非推脱之词。
陌以新审视着叶饮辰,此时才开口道:“倘若是他,应当早有安排,不会等正式讣告送回夜国,才开始动手。”
叶饮辰点了点头:“所以,我才将视线转移到楚朝,建立针线楼调查此事。倘若查出此事确是楚朝所为,针线楼便也是我复仇的起点。”
叶饮辰对他的意图毫不避讳。
林安思忖道:“可你父亲留下了亲笔遗诏,其上笔迹和玺印,后来都由夜国一众王公大臣辨认过,没有半分破绽。若说是楚皇伪造,恐怕很难做到如此天衣无缝吧。”
叶饮辰沉默一瞬,道:“不只有遗诏,还有一封亲笔信。”
“信?”
“是父亲写给我的。”叶饮辰道,“信里都是对我的嘱托,我读过许多遍,笔迹和口吻都是父亲无疑。”
“这……”林安略一迟疑,还是道,“既然如此,也许你的父亲,真的只是生了病?二皇子一案便是如此,他本是自尽,五公主却执意认定是被人所害,才铸成大错,你千万莫要钻牛角尖。”
叶饮辰摇了摇头:“我决意追查此案,自然是因为,其间确有诸多疑点。”
“什么?”
“先父当年有三大亲卫,桐君,空桑,和秦声。这三人忠心耿耿,父亲除非微服私访,从来都是由三人随侍左右。可那次出访楚朝,却只带了桐君一人,空桑和秦声都留在夜国。
而父亲那道遗诏,是由楚皇在他离世后公告天下,之后才由桐君鉴定无误。可桐君向来深受父亲信任,为何却不曾亲眼看到父亲书写遗诏,而是要事后确认?父亲也没有理由绕过桐君,将遗诏直接交到楚皇手中。”
林安不得不认同,除夕那夜初谈此事时,她便也提过这个疑点。
陌以新此时道:“针线楼调查这两年,可还有其他疑点?”
叶饮辰缓缓点头:“我目前所知,有三个可疑之人。”
“谁?”林安脱口问出。
叶饮辰轻叹一声:“第一个,便是桐君。”
“什么?”林安诧异,“他不是心腹吗?”
“他最后一次随父亲出访楚朝后,便再也没有回到夜国,从此不知去向。”叶饮辰眸光幽深,“我实在不愿那样去想。在我被夜沽月抓走后,是秦声让空桑亲手杀了他,才使空桑骗取了夜沽月的信任,终于在五年后将我救出——这是属于他们的忠诚。
我想,桐君应当也是同样。可他分明是父亲离世前,身边唯一最亲近之人,却未曾护送父亲遗骨归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而是从此人间蒸发了。”
“你怀疑……他被人收买了?”林安试探问道。
叶饮辰道:“我原本一直相信,他是因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而被人灭口。可前些日子,针线楼在景熙城找到了他的踪迹。”
景熙城……林安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名亲卫若尚在人世,却不归故国,不现踪迹,而是藏身于楚朝景都,的确很有蹊跷——即便不是凶手,至少也会知道些什么。
林安又问:“那第二个可疑之人呢?”
叶饮辰沉默片刻,轻轻吸了口气,才道:“第二个,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什么?”
叶饮辰唇边浮起一丝自嘲的苦笑:“我从未见过那个人,是前几年宫里的老人临死前告诉我,我才知晓。
我的父亲……有一个私生子,之所以不曾带回宫中抚养,是因为他的生母身世不好,不能纳为妃妾。父亲不忍他们母子分离,便将那个孩子交给了生母抚养。”
林安怔了怔,缓声问道:“他的母亲是什么人?”
“无人知晓。”叶饮辰眉心轻蹙,缓缓摇头,“父亲将此事处理得极为机密,即便是寥寥几个知情人,也只知晓些零星片段。”
“那你为何会怀疑他?你父亲去世时,你才十四岁,他是你弟弟,年岁自然更小,哪里能够杀人?更何况,他又怎会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虽年幼,可他还有一个母亲。”叶饮辰眼中幽光一闪,“得知他的存在后,我问过空桑,空桑这才告诉我,父亲曾经隐约透露,他们母子正是身在楚朝,景熙城中!
至于动机,自然是被父亲弃于宫墙之外,成了无名无分、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当然,也有可能是受人挑唆,被人利用。”
“他们如今可还在景熙城?”陌以新问。
叶饮辰摇了摇头:“尚不知晓,针线楼始终不曾找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