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以新思忖片刻,又问:“那么,还有第三个可疑之人?”
叶饮辰眸色愈发幽深:“第三个,便是当时的楚皇。”
林安一惊,道:“十年前,楚朝还是先皇在位,先皇与老夜君多年交好,怎会杀人?更何况,夜君薨逝于景都,只会让楚朝被天下非议,甚至还会引发楚夜两国大战,对先皇哪里有半点好处?”
“这些我自然也明白,所以起初我从未怀疑过楚朝先皇。”叶饮辰神色凝重,“可就在去年,针线楼查到一件极为可疑之事——在我父亲去世前半月,楚朝天牢曾移出一名死囚,被提走后便不知去向。
更加蹊跷的是,那名死囚的年岁、身形都与我父亲相近。而下令将其提出天牢的,正是楚朝先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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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难道你是想说, 先皇用那名死囚替换了你的父亲?”林安深觉不可思议。
“很有这种可能。”叶饮辰却肃然道,“父亲所患恶疾,遍体生疮, 面目全非, 几乎辨认不清。倘若当真被替换过, 那么理由只有一个——父亲真正的遗体上必有破绽,一旦现世,所谓‘恶疾’的借口便会不攻自破。”
“可那死囚离开天牢,是早在你父亲去世前半月前的事。”
叶饮辰缓缓道:“这更加说明,此事很可能早有预谋。”
面目全非的遗体,人间蒸发的侍卫,离奇出狱的死囚,行踪神秘的私生子……难道这桩十年前的往事,当真另有隐情?
林安沉默片刻, 问道:“那么接下来, 你打算怎么查?”
虽然经过今夜种种, 她已心力交瘁,日后也不知何去何从。可不论将来如何,眼下还是要遵守诺言,帮叶饮辰查案出一份力。
叶饮辰没有立刻回答, 反而目光一转, 投向一旁的陌以新,眼底带着一丝试探:“不知陌大人有何见解?”
林安一怔,垂下眼帘, 默然无言。
陌以新神色微敛,道:“老夜君三大亲卫,如今只有空桑还在, 我想问他一些话。另外,自然也要寻到桐君和你那位弟弟,他们也许会知道一些事。”
叶饮辰眉头微蹙,迟疑道:“空桑救我之时,双腿重伤,早已无法站立,要他奔波来楚,我于心不忍。
其实,我已问过空桑,他并不知晓父亲那次出访楚朝为何不带他同行,也从未觉察桐君有异心。”
陌以新不置可否,只道:“这几日我拟一封信,你派人传信一问便是。”
叶饮辰虽不知晓陌以新还能问出什么来,终究还是点了下头,又接着道:“针线楼已在景都发现桐君的踪迹,我这次暗中留在楚朝,原也是打算亲自去找桐君。至于那个私生子……”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冷漠,“父亲当年透露过,他们母子身在景都,可如今已过十年,再也没有过他们的消息,早已不知去向何方。”
陌以新并未犹豫,淡淡道:“那么你去找桐君,我去寻你弟弟。”
“好,陌大人果然爽快!”叶饮辰闻言朗声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向陌以新,“我如今微服在楚,这是我暂居之处,陌大人若有进展,随时差人来寻,我静候佳音。”
林安见两人说定,撑着桌沿站起身来,道:“那么我先走了。”
叶饮辰顿时一愣,道:“走?你走什么?这不就是你的屋子吗?”
林安面色微僵,勉强挤出一个笑:“原先总怕针线楼找到我,所以一直躲在府衙。现在知道针线楼是你的了,自然也没了留下的理由。”
这个说法虽有些牵强,却也算体面。经过今夜,她已无法再留在这里,继续没心没肺地与陌以新朝夕相见,若无其事。
最初的最初,她求他收留,是为了脱离针线楼。而他之所以答应,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调查针线楼。
如今,竟然各自求仁得仁,什么也没有改变。
“你去哪?”面前两个人,竟异口同声。
林安看向叶饮辰,淡淡笑道:“我不会走远,还要帮你追查真相。”
语毕,她微一点头,姿态平和得体,却未再看陌以新一眼。
只留一袭背影,在夜色中推门而出。
“喂,你等等我。”叶饮辰向陌以新一抱拳,快步跟上。
房中,桌上的烛火因开门带起的夜风而剧烈跳跃,让整间屋子都显得颠簸和动荡。
陌以新仍旧坐在原位,与他一起的,却只剩灯下孤影一抹,在烛火摇曳下,阴阳交错,摇摇欲坠。
“我和叶饮辰,真的没什么。”
安儿既已这样说,他自然信。
更何况他知道,他今夜所说的那些话,已让他不再有资格去关心,去追问,去嫉妒……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一双手。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这么晚才遇见她?
那些年中,他生过,死过,哭过,忘过,却从未像此刻一样,如此强烈地渴望回到七年前——
回到那个尚未遍体鳞伤的自己。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所向披靡,还配得上她眼里的光。
原来世间最深的遗憾,不是从未相遇。而是当我终于遇见你,我却已经不是我最好的模样了。
……
深夜空荡的大街上,林安有气无力,强撑着身子向前走,头也不回地道:“你怎么还跟着我?”
叶饮辰走在一旁,满不在乎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只是刚好同路而已。”
“同路?”他的胡诌太过明显,林安脚步一顿,转头盯向他,“你知道我要去哪吗,就同路?”
“你要去哪?”
林安无力与他争辩,面无表情道:“客栈。”
“住客栈做什么?”叶饮辰挑眉,“去我那里住吧,郊外那间空屋,还记得么?”
林安自然还记得,那次叶饮辰将她从顾玄英那里带走后,曾在那间空屋住过一晚。可她并未搭话,只摇了摇头。
“为何?”叶饮辰问。
“因为我不想!”林安猛地停下步子,声音也不自觉拔高几分,“为何我总要找人收留?为何我就不能自己生活?”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深吸一口气,道:“抱歉,是我自己心情不好,不该冲你发火。”
说罢,继续抬步向前。
叶饮辰却突然伸手,一把扣住她未伤的左臂,顺势一提,林安已经稳稳落在他的背上。
“你干什么?”林安吼。
“去客栈。”
……
这一夜,林安久久未能入眠。
望着窗外一点点沉下去的月色,脑海中却始终萦绕着陌以新说的那些话,一遍又一遍——
“你以为对我的感情,其实是因为信任,因为感激,因为依赖,因为在来到这里之后,你的世界里只有我。所以你产生了错觉。”
“如果那些事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
“今晚的话,都忘了罢。”
自己的喜欢,被当做错觉;自己所以为对方的喜欢,被称作误会……
原以为会是双向奔赴的心意互通,却等来这样的结果。每多回忆一遍,心口的刀便插得更深一分。
林安紧咬着牙,不让泪水再次落下。
她做不到若无其事,所以只好假装潇洒离开。
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就是她和陌以新的结局。
此刻,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可每当勉强合上眼,刚刚沉入梦中,便又被莫名的无措惊醒,茫然睁眼后,陌生的房间一片黑暗,只有她混乱的呼吸声,令她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中来回挣扎,直到天边隐隐泛白,她才被彻底榨干了力气,终于昏沉睡去。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
可当林安再度睁眼,窗外竟又是深深夜色,月亮重新挂上枝头。
她缓缓坐起身来,有些发懵,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又或者……根本就从未真正睡过。
“你终于醒了。”一个人的声音帮林安找到了答案。
林安揉了揉眼,看到叶饮辰正懒懒靠在窗台。
这个家伙,昨夜送她来到这间客栈后,便要了相邻的两间房,自己住在了隔壁。
“我居然睡了整整一天?”林安拍了拍发涨的脑袋,“你怎么没去找桐君?”
“大晚上的,找什么?”叶饮辰笑,“再说了,你不是说要帮我追查真相吗,我自然要拉上你一起了。”
林安撑着起身,坐到桌旁,为自己倒上一杯凉茶,随意点了点头,道:“那你先说说看,针线楼是在何处查到桐君踪迹的,咱们明日便去找他。”
叶饮辰走到林安身边坐下,一脸的兴味盎然:“不如你先说说看,你和陌以新之间发生了何事?”
林安刚刚捧起茶杯的手一抖,洒出几滴茶水。
“倘若只是因为没有了针线楼的威胁,你是不会离开府衙的。”叶饮辰笃定道。
林安将茶杯放回桌上,尽可能显得波澜不惊,淡淡道:“我向他表明心意,被拒绝了。就是这样。”
言罢,她才抬头看向叶饮辰,一脸坦然。
叶饮辰完全怔住,昨夜他虽明显察觉两人间气氛异样,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林安会向陌以新表明心意,已令他猝不及防。而陌以新居然会拒绝?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没事吧?”良久,叶饮辰只说出这样一句。
林安摇了摇头:“谢谢,我已经好多了,你不必同情我。”
叶饮辰挑眉道:“有什么好同情的,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或者你可以试试向别人表白,比如我,我是一定不会拒绝的。”
林安斜睨他一眼:“别开玩笑了,这件事我不想再提。”
“我没开玩笑啊。”叶饮辰一脸严肃正经,“我教你,要忘记一段失败的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投入一段新感情,不信的话,我可以帮你试试。”
林安语气冷淡下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帮你查出十年前的真相,你若再东拉西扯胡言乱语,我就真的走了。”
叶饮辰耸了耸肩,不再多言,转而将林安右臂轻轻抬起,道:“过了一天一夜,该换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