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饮辰并不答话,只微笑看着她,清澈的眼眸中透出蛊惑人心的温度。
林安将头转向一旁,沉声道:“说到查真凶,私生子的嫌疑也可以排除了。”
叶饮辰轻笑一声,顺着她的话题道:“先前排除了桐君,现在又排除了‘私生子’,剩下的,好像就只有楚朝先皇了。”
林安呼出一口气:“等忘音醒来,咱们再去问问,也许她还知道些什么。”
……
傍晚,陌以新独自坐在枯木堂外的凉亭中。
萧濯云仍陪着楚盈秋。安儿去找叶饮辰后,也一直没有回来。
陌以新垂眸,那支白玉双叶簪静静躺在掌心——昨夜帮安儿拾起后,这簪子便一直在他这里。今日明明有机会归还,他却不知为何,没有开口。
身后传来脚步声,陌以新不着痕迹地将簪子收回袖中,方才转身。
来人是萧濯云。
“是你啊。”陌以新语气平静。
“你以为是谁?”萧濯云顺口一接,话出口却意识到不妥,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不言而喻,岂不是正中了以新兄的痛处。
思及此,他连忙轻咳一声,道:“我来看看忘音。”
“盈秋如何了?”
“好些了。”萧濯云叹了口气。
对于盈秋而言,案件的死者忽然就成了她的亲生父亲,他们所要追查的线索,又成了她死而复生的母亲……
虽然她心里还是很想知道真相,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忘音,不,应该说,是安阳长公主……所以才让他一个人过来看看。
陌以新点了点头:“这件事对盈秋的确太过冲击,苦了她了。”
萧濯云在陌以新身旁坐下,又叹了口气:“我也终于明白,为何我爹一开始就不让我们查这件事了。我爹在朝中位高权重这么多年,恐怕早已知晓些许隐情,他一向喜爱盈秋,所以也是为了盈秋好吧。”
这件事的确太过出乎意料,老夜君的另一个孩子,居然会是盈秋。
萧濯云到此时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又讷讷道:“还有那个夜国国君,忽然就成了盈秋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我未来的……”
萧濯云实在叫不出“舅兄”这个称呼,只感到满满的违和感。
陌以新失笑摇了摇头,未置一词。
萧濯云又忽然想到,陌以新会独坐在此,想必林安正与夜君在一起。自己自然是站在陌以新这一边的,如今却忽然与叶饮辰成了亲戚……
自己这样一说,反而显得陌以新成了所有人中最无关的一个。
萧濯云微微张口,想要解释几句,又怕自己多心反而徒增尴尬,一时哑然,干脆转移话题道:“对了,长公主还好吗?有没有提供什么新线索?”
陌以新摇头道:“盈秋刚走,长公主便晕了过去。”
“什么?”萧濯云一惊,“她没事吧?”
“只是情绪太过激动,气血上涌,稍作歇息便没事了。”
萧濯云总算松了口气,倘若长公主此时再出什么事,盈秋更加要经历大起大落的打击了。
“施主。”身后传来女子淡淡的声音。
两人回头看去,正是最初领他们入庵的那位师太。
“忘音醒了,想见几位施主。”师太道。
萧濯云眼睛一亮,立刻起身,又看见亭外不远处,叶饮辰和林安并肩向此处走来。
叶饮辰正对林安挑眉笑道:“你瞧,我们回来的正是时候。我就说嘛,开阳山景致很好,多转一会不会耽误事的。”
萧濯云偷瞄陌以新一眼,只见他也站起身,目不斜视道:“我们这便过去,有劳师太。”
一行四人来到忘音歇息的房间。
忘音一眼扫过,眸光黯淡下来。
林安暗暗叹了口气,比起先前在枯木堂,他们中只少了盈秋一人。忘音自然明白,这是女儿还不愿见她,难免会有些失落。
萧濯云挠了挠头,虽心中尴尬,还是先开口道:“长公主身体可好些了?”
忘音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我十七年前便已不是长公主了,还是叫我忘音吧。”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萧濯云,认真道:“你便是萧家二公子,看得出,你很关心盈秋。”
萧濯云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干巴巴道:“盈秋她……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再给她一些时间。”
忘音轻轻摇了摇头:“这事原是我对不起她,即便她永远无法原谅我,也没有错。”
她虚弱地咳嗽几声,又道:“你们……怎会知晓我在此处?”
萧濯云看向陌以新,这个问题他也并不明白。
忘音也随着他将目光转向陌以新,她当然还记得,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率先揭破了她的身份。
可如今世间知晓她所在的,总共也只有皇上和老嬷嬷两人。就算此人通过金色银杏叶推测出她和老夜君的关系,却又如何知晓她藏身在这庵堂之中?
陌以新道:“七公主的老嬷嬷说,她此生只余一个心愿,便是能在临终前,再去一次开阳山上的庵堂。
开阳山为皇家祭天之所,整座山皆在皇家势力的掌控之下。我想,若皇室要藏一个人,这里的确是绝佳之选,所以便来碰碰运气。”
忘音终于恍然。老嬷嬷与她相伴多年,情义深笃,自然想要再见她一面。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仅凭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便层层推演,想到了她的所在,真是后生可畏。
忘音缓缓摇了摇头:“你有一点想错了,我之所以会住在这里,并非只因这里受皇室掌控,安全便利,更是因为,夜郎……他便是死在这座山上,所以我要离他近一点,一辈子守着他。”
“什么?”叶饮辰惊叫一声,脸色倏然一变,“我父亲他……死在山上?”
忘音微微一愣,看向叶饮辰。
她打量着这张年轻俊朗的面孔,仿佛从他面上看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喃喃道:“你便是……夜星回,他的儿子?”
叶饮辰眉心紧蹙,虽然急切想听她再说下去,却没有出声回应。
林安暗叹一声,盈秋不知该如何面对忘音,叶饮辰又何尝不是?
她开口道:“忘音师太,他一直很想查清父亲的死因,如果你知道什么,可否告诉我们?”
忘音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叶饮辰脸上。
不知是因为他眉眼间与那个人的相似,还是因为听到那个人的死,忘音眼中又蓄满了泪水。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死在山上,其余却都不知。”
叶饮辰忍不住道:“外界说他在景熙城病逝,你却说他死在山上。你口口声声说爱他,难道当年都没有追根究底吗?”
忘音的泪水终究落了下来:“夜郎急病身亡的消息,是由父皇昭告天下,倘若我要追究,让世人都知道夜君是在楚朝祭天时被害,只会让楚朝被天下非议,甚至还会引发楚夜两国战端。
我如何对得起父皇的疼爱,又如何对得起楚朝子民?”
“也许就是楚皇杀了他呢!”叶饮辰冷然叱道。
“不会的!”忘音断然否决,“父皇一向最疼爱我,他不会骗我的!父皇说,他也不知夜郎是被何人所害,可是事发突然,又状况离奇,为了不引发战事,只能以病逝公告天下。”
叶饮辰与忘音的对峙使局面一时紧绷,谁也不再开口。
陌以新此时道:“当初昭告天下之时,用的是老夜君的亲笔遗诏,既然事发突然,先皇又是如何得到那份遗诏的?”
忘音一愣,喃喃道:“我不知道……”
那个时候,她整个身心都因爱人的离世而遭遇重创,终日浑浑噩噩,以泪洗面,倘若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她早已随之而去。
在后来的岁月中,她的世界只剩下回忆,伤痛,与思念,又哪有心力去追查什么真相?
陌以新又道:“你方才说,老夜君是在祭天时被害?”
忘音怔怔地点了点头,仿佛往昔画面正一帧帧重现在眼前:“十年前那次祭天,夜郎自然也来了景都,他与往常一样,每晚都从行宫出来陪我。
祭天前一夜,他说次日一早便要出发,不能留宿,刚入夜便回了行宫。离开时,他十分欢喜地告诉我,等祭天结束以后,要给我一份天大的惊喜。”
忘音顿了顿,眼底的痛色骤然加深,“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竟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陌以新微微蹙眉,沉声问:“什么惊喜?”
“我……不知道。再也不会有机会知道了……”忘音以手掩面,回忆起那晚他离开前的笑容,泣不成声。
若时光能倒流,她愿倾尽一切,只为留他多待片刻,不让他走向那场永别。
房中静了下来,几人都没有想到,安阳长公主作为老夜君在楚朝最亲近的人,竟然只知晓如此模糊的信息。
虽然她坚称先皇也不知情,但所谓“事发突然,状况离奇”,毕竟只是先皇的一面之词,更何况如此一来,那份遗诏反而更加无法解释。
叶饮辰沉默片刻,冷然拂袖而去。
“等等!”忘音忽然无力地喊了一声,“也许,你们可以去找一个人……”
叶饮辰脚步一顿,却没有回身,亦没有开口接话。
忘音喃喃道:“嬷嬷曾告诉我,她后来打听过,十年前的祭天那日,负责打扫九重台的小厮在那之后便被关了起来,直到皇兄继位后又过了几年,才被放出来。也许,他会知道一些事……”
……
几人走出庵堂大门,门口一辆马车上,楚盈秋探出半个身子。
明明有许多话想问,她却终究没有开口。直到此时她还是无法相信,面前几人中最陌生的那个,竟是与她有着相同血缘的哥哥。
萧濯云走到马车旁,拍了拍楚盈秋的手背,安抚道:“一会回去的路上,我都讲给你听。”而后微微一顿,又轻声道,“开阳山不远,往后随时可以再来。”
楚盈秋沉默地点了点头。
叶饮辰已经从古树旁牵过自己栓在那里的马,利落地翻身而上,道:“回去后,我便命针线楼全力打探那小厮的下落。”
陌以新也登上来时的马车,微一点头。
计议已定,自然便要启程。
林安站在原地,看了眼陌以新的马车。昨夜事发突然,他们二人同乘而来,可是此时,她却没有理由再坐同一辆马车回去了。
她沉默片刻,对楚盈秋道:“公主,可否借我搭一下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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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楚盈秋一愣, 正要点头,叶饮辰却一夹马腹,转瞬抵至林安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