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是在入夏之际,根本用不上保暖的季节。
林安眉心微蹙,将裘裤放回原位,暗暗告诫自己不去多想,少管闲事。
被接连发现的奇怪物件打开了岔,林安的心情终于从丢失的钱袋上稍稍转移。
窗外已是夜色深沉,林安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开始了在这个世界的独行,而这里,便是自己在江湖上的第一个落脚之处。
客房一角还摆着一方小书桌,笔墨齐全。林安心念一动,走到桌旁,心想若以后每到一处,都记下当夜的落脚点,全部连起来,便是自己的江湖足迹了。
提笔欲写,却又蓦地发现,桌上一沓宣纸最上面的一张,竟已写满了字。
林安狐疑地扫了一眼,一个字也不认得。
她顿时纳了闷,这里的繁体字虽然与现代颇有不同,自己却也大都认得,不至于忽然变成文盲了吧,难道是什么异族文字?
林安将纸拿起来,仔细端详,很快便恍然明白,这些字其实就是最普通的字,却全是左右反转写的,难怪方才一眼认不出。
她愈发狐疑,将每个字逐个辨认过去,可看来看去,也只是一篇最寻常不过的文章,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也没有藏头藏尾的机巧,到底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反写?
林安不得不重新审视这间客房。这样一间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的空房,显然有人清扫整理过。
如果衣柜中的裘裤还能说是粗心遗漏,那么摆在书桌上这张写过的纸,收拾房间的人不可能看不到。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安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忽然有一种进入了规则怪谈的诡异之感。
一阵夜风从窗中吹入,林安转身走回床边,决心今夜睡觉不关灯了。这一日奔波赶路,身体难免有些疲乏,林安打了个哈欠,和衣躺下休息。
然而在闭上眼的一瞬,林安脑中忽然有一根线闪过,整个人一个激灵,一下子又坐直身子,睡意尽消。
“没有裘衣只有裘裤的衣柜,反着写的文章……”她喃喃道,“不会吧……”
林安重新穿上鞋子,背起包袱跑到院中,四下张望一番,拦住一个缎仙谷弟子打扮的年轻男子,伸手向自己那间客房摇摇一指,道:“敢问阁下可知,那间屋子先前住的是谁?现在何处?”
那弟子一愣,反问道:“姑娘何出此言?”
白日那客栈小二曾说,缎仙谷是这一带有名的世家,想来不会尽是恶棍在此害人。念及此,林安不再犹豫,开口道:“那个人可能有危险,救人要紧。”
男子沉默片刻,道:“姑娘请随我来见谷主。”
这回反而是林安一怔,就算自己说要救人,这弟子也不至于连缘由都不问一句,就带自己去见谷主吧。
堂堂一谷之主,又适逢谷中大宴宾客,难道随时都能接见自己这么个路人?
眼见那弟子已经迈开步子,林安满腹疑惑,心道救人要紧,终究一咬牙跟了上去。
不多时,来到一处幽静清雅的院落,门额上悬着一块墨漆金字的匾额——“清竹堂”。引路弟子领着林安跨入堂中,便转身退走,还从外面关上了门。
林安一怔,抬眼望去,堂内已站着数人,男男女女,神情各异。最中间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肩宽体阔,眉目沉稳,气度不凡,想必便是谷主。
果然,这男子先开了口:“在下郁风骐,缎仙谷谷主。”
林安抱拳道:“见过郁谷主,还未及谢过款待。”
郁谷主微微颔首,道:“不知姑娘深夜来找郁某,有何要事?”
林安也记挂着正事,肃然答道:“我在房间里发现了疑似有人求救的信息,不敢耽搁,想打听一下之前住在那间房里的人。”
“求救?”郁谷主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房间衣柜中有一裘裤,书桌宣纸上是反写的文字。这两件东西都出现得诡异,难免令人多想。”林安沉声道,“裘无衣是为‘求’,字反写是为‘反文’,两者合起来,便是一个‘救’字。”
林安见郁谷主沉默不语,又道:“我的猜测未必全对,但救人之事,宁错勿漏,还请谷主主持调查。”
林安说得认真,谁料郁谷主却忽然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姑娘果真是个聪明人。”
“嗯?”林安一时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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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郁谷主抬手, 指向身旁两男一女三人,道:“这三位贵客与姑娘一样,也勘破了房中布置的玄机。”
林安诧异道:“那些是你有意布置的?”
郁谷主叹了口气:“实不相瞒, 郁某确有要事相求。几位能发现房中的反常之处, 是为观察敏锐;能由此推出内藏信息, 是为头脑睿智;能采取行动争取救人,是为心怀正义;能向谷中弟子询问,而非怀疑是谷里害人,则是对我缎仙谷的信任。
所以,你们几位,便是郁某要找的人。”
林安这才恍然,这位谷主在女儿出嫁数日后突然大宴宾客,还包吃包住,原来竟是为了吸引更多人到谷中来, 从中挑选出他认为有能力帮忙的人。
可是, 缎仙谷弟子众多,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连他们也无力解决,反而要求助外人?且看他们如此隐晦选人,恐怕这事还不能大肆宣扬。
林安扫了一眼郁谷主方才所指的三人, 心想原来不只自己一人发现了房中的玄机, 江湖上还是有人才的。
可是,叶饮辰早上才叮嘱自己别往麻烦里凑,自己也从没想过招惹是非。既然并非真的有人求救, 那自己也就没必要再参与此事了。
便在此时,三人中一个男子抱拳道:“请郁谷主直言,我们兄弟二人定当助一臂之力。”
原来这两个男子是一起来的兄弟俩, 看面目果然有些相像。
林安又向三人中那个女子望去,本只是下意识的一瞥,她却登时一愣,猛然瞪大眼睛再次细看,惊叫出声:“是你!”
堂中众人都被林安这一声吼吓了一跳,视线在这两个女子之间游走。
被林安盯住的女子也看向林安,微微歪头,一双大眼睛眨了眨:“你认识我?”
林安顾不得多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女子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胳膊,怒斥道:“你就是偷我钱袋的乞丐!”
女子虽已换掉那一身破烂乞丐装,可客栈门口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一面,却让林安将这张脸记得清楚。
“什么乞丐?本姑娘哪里像乞丐了?”女子扭动着胳膊,可林安抓得很紧,她也没能挣脱。
眼看自己好不容易请到的四位“人才”中,有两人就要打了起来,郁谷主连忙道:“两位姑娘有何过节,可否先行停手?”
林安并未松手,抢先道:“郁谷主,此人是贼,今日偷了我的钱袋。”
说完又看向这女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抓到你!”
女子高呼道:“她胡说,她认错人了!”
“你才胡说,你这张脸涂不涂黑我都认得出!”林安笃定道。
“两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郁谷主连忙又劝,而后看向林安,“不知姑娘丢了多少银钱,只要姑娘能帮忙解决问题,我缎仙谷愿意十倍奉送。”
林安对谷中点头示意,手中却还抓着那个女子,道:“多谢谷主好意,可是一码归一码,我的钱要先讨回来。”
郁谷主又道:“这位姑娘总归也在这里跑不了,不如等事情解决之后,两位姑娘再慢慢私下协商,如何?”
林安思索着,心道有理。这里这么多人,若这乞丐中途设法离开,显然暴露做贼心虚。自己只要在这里盯死了,她便跑不了。
再者,自己毕竟要在谷中吃住,这个面子还是应当卖一卖的,否则自己反而成了闹事之人,难以得到舆论支持。
何况,这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一身红衣衬得肤色如雪,容貌俏丽水灵,娇若桃李,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乌黑闪亮,颇见灵气。
人总是会下意识地以貌取人,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般水灵的姑娘,会是扮成乞丐的小贼?
林安终于缓缓松开抓人的手,狠瞪那女子一眼,又想了想谷主所说的那句“十倍奉送”,终于放弃了不管闲事的初心,道:“谷主请谈正事吧。”
“姑娘果然深明大义。”郁谷主满意地一笑,“不如几位先各自介绍一下,也好知道如何称呼?”
林安心道你都说是急事了,还在这里开联谊会,口上则简洁道:“我叫林安。”
那女子不甘示弱地跟着道:“我叫音儿,不——是——乞——丐——”
除了林安回以瞪眼之外,没人理这话茬。
那两男子中,还是方才那人抱拳道:“在下甘世流,这是我弟弟甘世行。”
林安又腹诽一句,这名字起得还挺“流行”。
郁谷主终于点了点头,沉声道:“几位有所不知,郁某膝下只有两个同胞双生的女儿——长女郁子君,次女郁青越。众所周知,子君数日前嫁给梳云山庄大公子沈白华。
本是喜事一桩,可谁知在那之后,青越便不知所踪。我缎仙谷全力搜寻数日,仍然音讯全无。”
说到此,他神色已现焦灼,语气一顿,仿佛在压制心头的无力。
“郁某走投无路,只得广邀宾客,暗中择贤能之士相助。只要能找到半点线索,必有厚礼相酬!”
堂中响起女子压抑的啜泣声,林安循声望去,只见郁谷主斜后方,一位中年妇人正在拭泪,想必是谷主夫人,失踪者的娘亲。
她身旁,另一个年轻女子走上前来,她身材娇小,比林安低出半头,举止柔婉,此时双眸也盈满泪光,神色殷切地看着几人,道:“还请诸位鼎力相助!”
她身后站着一个品貌不凡,清逸俊秀的男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郁谷主缓了口气,继续道:“一个月前,梳云山庄庄主前来谷中,为大公子沈白华求娶子君。我们早就听闻这位少庄主品行端正,文武双全,于是欣然应下。
谁知,青越竟看上白华,非要子君退婚。可沈家求娶的是子君,何况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换妹妹嫁给未来姐夫?如此沈家也不会答应。
青越大闹了好几次,我们都想,她只是一时任性,过段时日便会放下。可谁知……在子君大婚那日,青越竟留下字条,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那个自称“音儿”的女贼道,“那不就是自愿的了?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郁谷主叹息道:“我们本以为她一时冲动,出去散散心也就回来了,可到如今已经过去七日。而且大婚前一晚,青越又大闹一场后,将她平日最爱看的诗文戏本全都给了子君,可见她当真是心灰意冷了。我们怕她会想不开啊!”
音儿又接话道:“你们怕她离家出走后自杀?怎会有人为了情情爱爱这点破事自杀呢?傻不傻啊?”
没有人理会她的吐槽。
甘世流此时道:“二小姐留下的是个怎样一个字条?确定是二小姐写的么?”
郁谷主道:“字条上只有十六个字——无爱无忧,无忧无惧,山高水远,后会无期。那是青越的字,绝不会有错。我缎仙谷中人人习武,只有青越自幼便只爱读书,书法功底很好,旁人是学不来的。”
甘世行看向那位泪光盈盈的年轻女子,道:“这位便是子君大小姐,如今的梳云山庄少庄主夫人吧?”
女子微一颔首,抱拳道:“正是,青越是因我才……请诸位一定要将她找回来。她孤身在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做姐姐的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她身旁的男子又轻轻抚上她的肩膀,低声安慰:“子君,妹妹一定会没事的。”
“这位便是少庄主沈白华吧。”音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果然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难怪能引得一对姐妹花反目成仇。”
沈白华和郁谷主都蹙了蹙眉。
林安心道这女贼说话可真好听,估计过不了多久,不需自己开口,她都能被缎仙谷给扔出去了。
甘世流又在关键时刻接过话头,道:“若要找人,我们得先对二小姐的为人与性情喜好多些了解。”
“我来讲吧。”谷主夫人含泪道,“我们谷中世代习武,唯独青越自小便爱读书习字,我们心想有子君传习衣钵,便也由着她去。青越聪颖活泼,悟性极高,书法绘画皆是一流,平日里心思灵巧,吃穿住行都很讲究。
说起来,我这两个女儿虽是一母同胞,性子却截然不同。子君自小习武,却温柔娴静,乖巧懂事;青越自小学文,反而骄纵任性,执拗好胜,才做得出离家出走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