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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本以为来到神影门后,会是在一片暗流涌动中夹缝生存的艰难时光,结果第一日,就这样像度假一般地度过了。
音儿带着她将神影门四处都转了个遍,只除了一个被数十弟子严密把守的山头。
据音儿所说,那里是神影门数代流传下来的禁地,连门主也不能进去。
林安虽满腹好奇,却也只能远远地看了一眼。
夜半,林安睡得正沉,忽被一双手猛地摇醒,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便见音儿一双眸子在黑暗中又大又亮。
林安稍稍清醒了些,茫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安姐,我方才出去如厕,看到符荣一个人鬼鬼祟祟往山上走!”音儿兴奋道。
“符荣?”林安坐起身来,仍感到一阵疲惫,揉了揉太阳穴才道,“他半夜去山上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叫你起来就是想一起去看看的!”
林安点点头,不忘叮嘱一句:“不论看到什么,都不可贸然现身,回来后再从长计议!”
……
音儿带着路,两人不多时便来到一处狭窄的小径。
一轮满月之下,远远便已看见一个大胖子独自站在高坡上。
两人蹑手蹑脚地躲在岔路口旁另一条小径,虽然只能瞧见符荣站在高处的半个背影,却也绝对安全,不至于被人察觉。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符荣已从最初的昂首而立,到后来索性一屁股坐下,仍旧什么也没有发生。
两人心中也愈发狐疑——难道这个猥琐好色的大胖子,半夜三更跑来这偏僻之处,竟是为了赏月么?
音儿缩在一旁,也由瞪大眼睛盯着变为上下眼皮打架,林安时不时看她一眼,已经开始担心,她会不会突然睡着,一头撞到山壁上,弄出动静打草惊蛇……
正当此时,一道黑色身影从天边飞过,犹如一道黑色闪电,稳稳落在符荣身前不远处。
偷窥中的两人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竖起耳朵倾听。
符荣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笑呵呵道:“冷师弟,你要是再不来,我真要睡着了。”
林安与音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诧。她们所在位置看不清人的面容,听符荣这一声称呼,才知,来人竟是四坛主冷元策。
符荣本是站在老二闻人啸那边,此时深更半夜,他竟又与老四在此密会,难道老四也是他们这一派的?
“三师兄深夜约我至此,所为何事?”冷元策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符荣不紧不慢地伸了个懒腰:“冷师弟能来赴约,恐怕不是冲我的面子,而是冲着我信中所写的心法秘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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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冷元策沉默不语, 不知是不是默认之意。
符荣叹息一声:“唉,我神影门传世神功‘三重天影念’,当年由祖师辛苦所创, 传下十数代, 可惜却要在我们这一代失传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虽说三重天影念自幼儿时练起最佳, 可冷师弟一向痴于武学,天资又高,倘若能得到完整的神功心法,武学造诣必将不可估量。”
冷元策轻笑一声,笑中却是冷意:“前任门主死时,三重天影念便也被毁。师父虽早已学完三重,却只给我等传授了一重。如今师父已逝,哪里还会有完整心法?”
“哈哈哈!”符荣大笑三声,“倘若我说, 我手中便有呢?”
“什么?”冷元策的语气终于有了波动, 声音中尽是不可置信。
与此同此, 林安感觉到音儿拉着自己的手紧紧地捏了一下,似乎也因符荣的话而惊愕万分。
符荣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缓缓念道:“三重天影念,第一重浮光掠影, 缥缈无痕;第二重萍踪浪影, 踪迹无定;第三重含沙射影,伤人于无形,一瞬伤敌周身无数。所谓曲直如意, 意转融通,贯内力潜于行,运真气沛于身, 破己之所有形,攻敌之所不意。”
冷元策全神贯注,静默不语,似乎已经沉浸其中,良久才道:“还有呢?”
符荣哈哈大笑:“冷师弟,和你讲这几句,只是为了证明我的确有完整心法,至于其他的,就不可说,不可说咯!”
“你怎会有完整心法?”冷元策语速渐急。
符荣仍道:“不可说,不可说……”
冷元策沉默片刻,才沉声道:“你找我说这些,究竟所为何事?”
“师父死后,门中明争暗斗,沁远峰蠢蠢欲动,可谓内忧外患,众弟子人心难安。”符荣仿佛一瞬间变得忧国忧民起来,“只有早日选出一个足以服众的新门主,才能平息争端。
闻人师兄在门中最得人心,也曾立下汗马功劳,依师兄愚见,他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冷元策阴沉道:“你是以神功为诱饵,让我同你一样,支持闻人啸?”
“何必说得那么难听?”符荣笑呵呵道,“所谓君子成人之美,我不过是看冷师弟爱武成痴,有意成全罢了。”
冷元策冷哼一声:“若不是我爹毁了三重天影念,若我不是罪人之子,三师兄可会来找我?”
林安又是一惊,三重天影念竟是被冷元策的父亲所毁,听他说的如此轻易,想必这并非秘密。可若是如此,他又怎会成为曲门主的亲传弟子?
而符荣之所以会选择冷元策,恐怕也是因为冷元策背负“罪人之子”的身份,注定与门主之位无缘,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威胁。
符荣被他直截了当地说穿,却没露出一丝不悦,仍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慢悠悠接着道:“三重天影念,其实还有第四重——惊鸿艳影。而且这第四重,并非传说的早已失传,它就写在三重心法之后——‘由疏而密,由密而归一,一则破敌’……
后面写得很详细,我想,只是这么多年来,再也无人能够练成罢了。”
“第四重,惊鸿艳影……”冷元策声音中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传说只要是见过那惊鸿一瞥的,没有人能活到下一刻,甚至连眼睛都来不及阖上。除了创派祖师,再也无人练成过……”
“所以我很好奇,以冷师弟的天资与苦学,是否能登临那第四重境界?”符荣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魔力。
林安明白,能够修习传说中早已失传的功法,能够再现从未有人见过的神功,能够超越同门乃至师父……这些对于一个武痴来说,绝对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
冷元策长久地沉默了。
“冷师弟不必急于决定。”符荣体贴道,“师兄自不会强人所难。待你何时想通,再来寻我不迟。”
林安暗叹口气,这个大胖子倒是深谙张弛有度之道,一味逼迫反而会令人逆反,可他三言两语之间,三重天影念的完整心法已经有如跗骨之蛆,紧紧缠绕在冷元策心上。
冷元策心事重重地离开,再未发出一言,可林安知道,符荣已经成功了。
待黑影远去,洁白月光下,符荣掌心忽在地上一拍,硕大肥胖的身躯一瞬间弹起,浑身的肥肉仿佛失去了重量似的,乘风飞去。
这略显诡异的一幕,让林安再次意识到,这个看似粗鄙油腻的大胖子,还藏着更加深不可测的危险。
回到房中,林安和音儿重新躺在床上,却大眼瞪小眼,双双说不出话来。
良久,林安先开口道:“你父亲为何会收一个罪人之子为亲传弟子,这事你知道吗?”
音儿叹口气道:“这事所有人都知道……我爹那一代共有师兄弟三人,老大黎忘痕,便是前任门主,老二冷博轩,便是冷元策的父亲,而我爹则排行老三。
后来,冷博轩意图夺位,杀了黎门主,多亏我爹将他击败。他没能得逞,气急败坏之下竟毁了三重天影念。
可他不知道,黎门主早已将三重心法都传给了我爹。我爹本想在死前重新整理写下功法,却……”
“你还没说,冷元策这样的身份,是怎么成为坛主的?”
“虽然冷博轩做下那种事,可我爹毕竟念及他们三兄弟旧时情义。黎忘痕并未留下后人,下一代就只有冷元策这么一个小侄……我娘也是因为敬佩我爹的仁义,才决心嫁给我爹的。”
“原来如此……”林安点了点头,又问,“方才你说,你爹还没来得及重新写下三重天影念,那符荣怎会有完整心法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音儿一脸疑惑,“你看冷元策听到这话时也很惊讶。更何况符荣还说了,他连早已失传的第四重都有。这个死胖子,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秘密……”
音儿嘟囔着,声音里渐渐带上倦意。
林安喃喃道:“符荣抛出的诱饵太大了,我看冷元策恐怕难以抗拒。一旦他倒向闻人啸,五大弟子中便有三个都统一了战线,局势就一边倒了。”
“管他们呢。”音儿无所谓道,“爱倒哪倒哪吧。”
林安沉声道:“我只担心,若你爹的死,真与闻人啸或符荣有关,那叛徒的势力就太大了。”
“大,很大……”音儿的声音朦朦胧胧。
林安无语,却也感到一阵困意袭来,再次进入了梦乡。
次日,两人被一阵克制有礼的敲门声叫醒。
敲门之人说——“有请归心使者到神机厅商议要事”。林安虽不明所以,还是应承下来,带着音儿一同赶往神机厅。
神机厅内,仍然只有裘凤南和闻人啸两人,坐在门主之位下首的两个空位上。
闻人啸先开口道:“使者在我门中,住得可还习惯?”
林安略一点头,并未多言,直截了当地反问:“不知两位坛主请我前来,所为何事?”
裘凤南长叹一声,神色凝重:“使者有所不知,我们实乃有事相求。”
林安心里咯噔一下,这里只有自己最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们所求之事,大概率是自己做不到的。
“何事?”林安沉声道。
“使者初到那日,便曾见沁远峰送信前来,信中明言,要与我们约战。”裘凤南道,“说来惭愧,师父死后,我们自问尚无一人能与沁远峰掌教一战,可一味拖延,只会助长敌方气焰。不得已……我们只能厚颜求助于使者。”
林安嘴角抽了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丝毫不会武功,他们偏要自己去打架……
她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这毕竟是你们两派之事,归去堂不便插手。”
闻人啸忙道:“使者有所不知,沁远峰掌教心狠手辣,倘若我们败下阵来,被他探出虚实,恐怕门中上下百余性命都难逃毒手!”
林安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初见时,开口就要杀了她的闻人啸,竟在这里激情谴责别人“心狠手辣”。
裘凤南也道:“若沁远峰果真前来,还望使者念在我门中弟子的性命,不吝出手。”
林安面上仍是一派高深莫测,心里却在盘算——难不成,自己又要亮出那块牌子,狐假虎威,震走沁远峰的人?
正当两人等待林安回应之时,几个普通弟子仓惶跑入厅中,面色惨白,呼吸急促。未等裘凤南问话,便颤声开口:“三、三坛主死在房里了……”
“什么!”闻人啸第一个腾地站起,面色骤变。
裘凤南也是一脸震惊。
两人对视一眼,仿佛有电光火花在视线交汇处迸发,而后一齐向厅外快步走去。
林安心中同样惊骇,拉着音儿也跟了上去。
一路行至符荣住处,远远便见门口挤满了弟子,个个神色惊惶。屋里依稀传来令狐棠若沉重的声音:“师父也是这般惨死……”
众弟子见裘凤南与闻人啸一同赶来,纷纷让出一条道。
顺着这条人缝望进去,林安瞳孔顿时一震——只见符荣横陈在血泊之中,双眼圆睁,肥胖的身躯全然瘫软成泥,原本臃肿膨胀的腹部,此时竟是一个巨大的空洞。血仿佛早已流干,满地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