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并无动静,不知他是不是还在休息。
林安仍有些不放心,又将房门轻轻推开一道细缝,果然见到叶饮辰侧身躺在床上,长发半散,双目微阖,嘴唇仍旧没有血色。
林安正犹豫是进去查看还是默默退走,床上忽然传来低沉却清醒的一声:“进来吧,我醒了。”
林安一怔,随即走进房间,道:“是我吵醒你了?”
叶饮辰睁开双眼,撑着身子坐起,道:“我向来浅眠,不怪你。”
“又吃过药了吗,为何脸色还是这样差?”林安看着他,忧心忡忡,“不会是我包扎得不好,伤口又开了吧……对了,什么时候换药?”
“明日再换,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叶饮辰笑着拍拍床边,“过来坐,我还有正事要说。”
“什么?”
“昨夜那些黑衣人,显然清楚我们的行踪……”
林安只听了一句,便开口接道:“方才荀先生来找我,也说了这件事。”
接着,她将自己与荀谦若的对话大致讲了一遍。
叶饮辰认真听完,眸色深沉,缓缓道:“虽然他说不想引发猜疑,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你是指谁?”
“我不是指任何一个人,我是指所有人。”
“你也是人。”
“不包括我。”
林安失笑摇头,又思忖道:“荀先生让我想想,在三一庄都见过什么,听过什么,可我真的想不出有哪里不对劲……”
叶饮辰眉心微蹙,沉思不语。
便在此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林安起身开门,见谢阳站在门口,便笑迎道:“是你啊,还未多谢你安排住处,准备伤药和衣物,真是帮大忙了。”
谢阳忙摆了摆手,道:“这些都是举手之劳。方才我去敲姑娘房门,却无人应,我才来这里试试,希望没有打扰叶大哥休息。”
“没事,他刚睡醒。”林安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进来说吧。”
谢阳跟着林安进屋,先是礼数周全地问候叶饮辰几句,才道:“三品城那边传来了关于拘魂帮的消息,我想两位或许也想知道,所以前来告知。”
林安来了精神,立即道:“当然,是什么消息?”
“你们可能不知道,三品城有一间鸽舍,是拘魂帮收纳新人所用……”
林安与叶饮辰对视一眼,此事早已从萧沐晖口中听过,两人却不点破,只静静听谢阳侃侃而谈,将关于鸽舍之事又仔细讲了一遍。
谢阳本就有话痨潜质,絮絮讲完已是口干舌燥,喝了口茶才接着道:“就是这间鸽舍,今日一早被人给端了。”
林安一惊,连忙追问:“什么人做的?端了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强行破开屋门,将里面拆了个稀巴烂,然后一把火烧了……”
谢阳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描述着,继而又用更加始料未及的语气说:“而做出这些的人,是沈庄主……”
话音落下,房中陷入一片沉默。
少顷,叶饮辰率先爆发出一阵大笑,连连拍着床道:“我就说嘛,早应将鸽舍的事告诉沈玉天,还真让我给说中了!哈哈哈……”
林安轻杵他一拳,没好气道:“你这样笑,伤口又要裂开了!”
“好、好,我不笑……”叶饮辰强自憋笑,忍得很辛苦。
林安自然还记得,他们初闻鸽舍之时,叶饮辰便开过这个玩笑,暗讽沈玉天行事简单粗暴。没想到一句戏言竟成了真,难免令人莞尔,可叶饮辰未免也笑得太夸张了些。
谢阳自然不知这些,一脸茫然道:“叶大哥……在说什么?”
林安无奈解释:“不用管他,你继续说。”
“噢,其实后面也没什么了,这事今早才发生,我也是刚刚收到消息,还不知拘魂帮是否会做出回应。”
林安赞叹道:“今早才发生,这么快就传回消息,你们办事效率可真高。”
“三品城离这里并不远,只隔了两座城而已。”谢阳赧然笑笑,又担忧道,“沈庄主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了,敌人在暗他在明,可别出什么事才好啊。”
林安轻叹口气,从最初在醉易阁那一番宣战便可以看出,沈玉天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想来也是艺高人胆大吧。
叶饮辰却笑道:“也许他能单挑整个拘魂帮,咱们也就省事了。”
“那样就最好了。”谢阳双手合十,许了个愿。
林安:……
这人居然连反讽都听不出。林安无语,转开话题,问:“听荀先生说,你一早便去了资料阁,可有什么新发现?”
谢阳想了想,道:“我也不知算不算发现,只是着重翻阅了有关那几个死者的江湖传言。细数起来,我们去过严九昭的居所,见过施元赫本人,也见过司徒舜扬的师弟祝子彦,对这三名死者都已有相应的了解,资料阁也没有更多信息了。
至于盛薛亦,他的罪名是医死人,我找到了具体事件的传闻。”
“他真的医死过人?”林安一惊,脑中迅速将五名死者的罪名一一掠过:
严九昭——偷盗武学——八成是假;
盛薛亦——医死人——未知;
逢漆——丢弃亲侄见死不救——未知;
司徒舜扬——抛弃未婚妻致人自尽——已推翻;
施元赫——猥琐好色强欺民女——本人未反驳,应当是真。
五个死者中,已有两条罪名不成立,在林安眼中,拘魂帮已经不可能是所谓“罚罪”的“正义”组织,因此,对于尚未查证的盛薛亦与逢漆的罪名,林安持着强烈的怀疑态度。
谢阳却点了点头,道:“据传闻,有人患了严重的头痛症,四处求医无果,痛不欲生。最终盛薛亦自称可以医治,却是要切开头颅!
他向来离经叛道,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疯了,病患却在绝望之下同意了他的诊治,结果可想而知……唉,头颅切开后,病患不久便死去了。”
“切开头颅?”林安喃喃道。
她自然是想起了神医华佗的故事,那么盛薛亦呢?到底是疯癫胡来,还是偶然失手,还是患者实在已入膏肓,才无力回天?
谢阳一脸反胃的神情,强忍着道:“据说盛薛亦医病常常如此,不是切开这里,就是划开那里,能从他手中活下来的人真是命大,我看他恐怕不只医死过一个人才对。”
林安思忖道:“你所说这种将人体切开的医术是真实存在的,在某些条件下也是可行的,并非全无道理,只是难度很高,也只有神医圣手才能做到。
至于盛薛亦,大概还是有些真本事的,祝子彦曾说,司徒舜扬幼时生过重病,险些夭折,就是盛薛亦将他医好的。”
“也许只是碰巧走运吧。”谢阳不以为然。
林安不置可否,转而问:“那么逢漆呢?他是我们了解最少的了。”
谢阳遗憾地摇了摇头:“很可惜,他实在是个小人物。被拘魂鬼杀害,就是他最出名的时候了。所以有关他的信息,就只有传闻中那条罪名。”
林安愈加不解:“那就真是奇怪了,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到底是如何引起拘魂帮注意的?”
谢阳摊了摊手,无奈道:“师姐常常说,我这脑袋虽然过目不忘,却不会转弯。查查资料记记事倒还可以,要让我想问题,我可就想不出了。”
叶饮辰忽道:“说起来,有个忙或许真的只有你能帮。”
谢阳忙道:“叶大哥请说。”
“我们想知道,关于严九昭偷盗刀法的传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御水天居都是从江湖上汇集消息,也许能顺藤摸瓜,找到传言的源头。”
林安自是了然,自己曾猜测严九昭的谣言是拘魂帮为了捏造“罪名”而散布。来御水天居,原本就是为了打听此事。
谢阳略一回忆,道:“这个……好像还真没什么印象,我回头去问问师姐,若能寻得任何蛛丝马迹,我再来找叶大哥。”
林安道:“你来找我便是,他伤得不轻,还应多休息为好。”
谢阳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这一日无惊无险地过去。
夜深人静时,林安却并未就寝,而是换上一身深色衣衫,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出,轻手轻脚穿过回廊,径直来到对面一排客房,敲响了荀谦若的房门。
门应声而开。荀谦若鬓发整齐,衣衫如常,显然早有准备。
他见林安前来,丝毫不意外,只低声问道:“林姑娘独自一人?”
“他还需静养,只能劳烦荀先生了。”
荀谦若微一点头,抱拳道:“那么,荀某得罪了。”
言罢,他已伸手搭上林安肩头,身形一展,二人瞬息掠上半空。
两人在御水天居大片屋脊上一路腾跃,林安也得以自高处俯瞰此地。
昨夜来时是在马车之中,又因叶饮辰身负重伤,根本无暇留意周遭。直到此时才知,原来御水天居正如其名,乃是依湖而建。
园中水木相依,亭台楼阁点缀其间,草木与假山相映成趣,回廊与曲径连绵其中。虽在夜色下看不真切,却自有一番清幽之致。
与其说是江湖帮派的总舵,倒更像仙人隐者所住的世外桃源,让人心生向往。
荀谦若疾行不停,不过片刻,便携林安掠出高墙,落在不远处一片开阔的湖畔草地,这才收住身形。
脚下绿草如茵,身畔波光粼粼,湖岸不远处,修长挺拔的银杏林迎风而立,飒飒作响。
林安却无心欣赏,沉声问道:“我们这样,真能等到她吗?”
“这本是林姑娘的主意,何必自疑?”荀谦若笑了笑,“而且,她已经来了。”
林安一惊,却不怀疑荀谦若的判断,扬声道:“柴总镖头,请相信我们,现身一叙。”
四野寂然,只有风声拂过。
荀谦若从怀中取出《九昭刀法》,半举于身前,好似是在用生肉吸引鹰隼。
他微微俯首,低声对林安道:“倘若叶兄在此,想必会说,‘你再不出来,我便毁去这本刀谱。’”
林安一愣,旋即忍俊不禁——这种很不和谐但却高效的手段,的确是叶饮辰的风格。只是她没想到,荀谦若这种稳重之人,居然也会开别人玩笑。
身侧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与此同时,一道人声响起:“你们拿诱饵戏弄我?难道以为老娘是狗,刀谱是肉骨头?”
果然来了!林安精神一震,连忙上前几步,道:“柴总镖头千万不要见怪,我们绝无戏弄之意,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不得已才有此计。”
“还未谢过柴总镖头昨夜救命之恩。”荀谦若跟着道,“荀某此前还曾怀疑柴总镖头的居心,在此也表示歉意。”
柴玉虎轻哼一声,道:“除了给我刀谱,其他没什么好谈的。”
林安道:“柴总镖头要这刀谱,一定是有苦衷。昨日在严九昭的山谷,我注意到柴总镖头离开前,看了谢阳一眼。他是御水天居的人,一件事若是告诉了他,就意味着整个江湖都有可能知晓。
柴总镖头若有难言之隐,自然会回避于他。所以我斗胆猜测,倘若谢阳不在,也许柴总镖头会愿意吐露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