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出门本就是为了此事,忙道:“是啊,莫姑娘可有线索?”
莫舒念轻轻摇头:“很抱歉,我们总舵这里只负责整理、筛选和发布从各地传回的消息,并不知晓具体是哪位帮众从何听来的。
其实,谢阳师弟已经有着总舵资料阁的最高权限,所以,他若查不到的,我也没法帮到姑娘了。”
林安顿觉遗憾,严九昭的罪名已经确定是伪造,原本还想从这里入手找到拘魂帮,可惜这条线索看来是要断了。
难道只能再等下一个十五月圆之夜?如此被拘魂帮牵着鼻子走,实在太过被动。
莫舒念却话锋一转,道:“不过,也许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
“什么?”林安又燃起一线希望。
“我还有位师弟,名叫董飘念。我虽暂代师父掌管帮派事务,在业务上却主要负责筛选有价值的信息,用以发布榜单。
而与各地分舵的联系,都是由这位董飘念师弟主管。我想,也许他能想办法为姑娘找到收来那条传言的帮众,从而探明来源。”
林安眼睛一亮,道:“那真是太好了,不知这位董少侠身在何处,该如何找他相助?”
莫舒念笑了笑:“董师弟原本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这里,只是前些天连日大雨,附近城里的济冀堂塌了一半,董师弟一直在带人修葺,几日未曾回来了。”
“济冀堂?”
莫舒念语气柔和:“姑娘初来乍到自然不知,附近的城镇有不少无家可归的穷苦孩童,我们御水天居便在城中修了一座济冀堂,虽然还是有些简陋,但至少能为孩子们遮风挡雨。”
林安肃然起敬:“贵帮如此行善之举,真是令人感佩。”
莫舒念谦逊地摇了摇头,道:“说起来,今日正是我们每旬布善的日子,待会我便要带帮众一起前去施粥,谢师弟也会同去。
林姑娘若有意,大可以与我们同行,顺便也能去找董师弟,我会向他说明原委,请他相助。”
林安当即应下,跟着莫舒念去寻谢阳,再带上几名帮众和童子,一同出发。
一行人走得不紧不慢,约莫半个时辰后,才看到城门。
谢阳和几个童子落在队伍最后,聊得不亦乐乎。
莫舒念则性情文静,大多无话,走到城门才道:“林姑娘,我们要去的济冀堂在城中最偏的贫民区,那里有不少流民乞丐,还请林姑娘海涵。”
“无妨,莫姑娘不必介怀。”林安友善一笑,又感慨道,“贵帮修建济冀堂,每旬还布善施粥,加起来也是不小的花费吧?”
莫舒念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们御水天居凭借江湖榜单常有一些收入,拿来周济穷人,也是理所应当。”
“榜单收入?”
“是啊,有些人一心扬名立万,想借我们的榜单来走捷径,所以我们御水天居,从来不缺上门送钱之人。”
林安一愣,诧异道:“可我听谢阳说,这是贵帮规矩不允许的啊。施元赫也说他曾想花钱上榜,还是莫姑娘你亲口回绝的!”
莫舒念嫣然一笑,神情自若:“我们回绝施元赫,是因为他人品卑劣,没有资格上榜。可有些人,上或不上都无不可,却愿花钱买榜,我们自然也就收下了。只是这些事,谢阳师弟从未接触过,自然也不知情。”
林安这才明白,不禁哑然失笑。御水天居表面公正无私,实则暗藏权衡,其实倒也无可厚非,至少他们将其中一部分收益用来行善,也算功德一桩。
而见莫舒念对自己如此坦诚,林安又心生一丝好感,接着道:“这些事不告诉谢阳,是怕他转不过弯,难以接受?”
莫舒念苦笑颔首,眼底却溢出几分怜爱:“说来林姑娘莫笑,谢师弟虽已年近二十,却还是像个孩子一般,心思过于单纯,甚至有些刻板迂腐。”
林安想起谢阳初到三一庄时,对沈玉天那番的复读机式的拜见,也不禁莞尔,道:“看得出莫姑娘待他极好,而他也十分敬重你这位师姐。”
莫舒念道:“我虽只大他几岁,却是看着他自小长大的。”
“原来如此。”林安了悟,“今日听莫姑娘说谢阳有资料阁的最高权限,我还意外他在御水天居竟如此地位非凡。”
莫舒念却摇了摇头:“其实他的差使,与最普通的帮众无异,就是在江湖上收集消息而已。之所以给他资料权限,只因他对此真心热爱,我也不愿他过目不忘的才能无用武之地。每次看到他在资料阁如痴如醉地阅览江湖事,我也为他感到开心。
这些年来,除我之外,他其实没有什么朋友,因为御水天居在江湖人看来只是玩物,而谢师弟的虔诚与自豪便显得尤为可笑。其实,林姑娘还是第一个笃定御水天居价值的人。”
莫舒念眉眼轻垂,掩去眸中那一丝道不明的哀愁。
林安宽慰道:“对于谢阳来说,即使不被旁人理解,但能有莫姑娘这样一位师姐,也足够幸运了。”
说话间,路边一间孤零零的店面吸引了林安的注意,她将店名默念一遍,忍不住问道:“莫姑娘可知,这家店如何?”
莫舒念一看便道:“应是这城里最好的一家了,怎么,林姑娘有需要吗?”
林安自然是想起了叶饮辰昨夜提起的生辰。一夜之后,她对礼物已有了清晰的想法。唯一犯难的是,等过两天叶饮辰的伤再好一些,两人又会同行,很难再有机会暗中准备礼物。
没想到今日临时出门,又恰巧路过这样一家店,岂不是难得的机会?
林安略一踌躇,还是道:“我的确要买一样东西,只怕耽误施粥的时间。”
莫舒念见林安神色为难,安慰道:“无妨,只要赶在天黑前回去便是。林姑娘去店里吧,我们就在门口候着。”
“那多谢了!”林安点了下头,随即快步入店。
店中此时正好没有客人,林安向掌柜如此这般一说,末了道:“选材一定要上等,手艺一定要精细。那人见多了奇珍异宝,寻常之物难以入他的眼。”
虽然叶饮辰对一片捡来的树叶也不拒绝,可此物既是生辰礼,又是救命之恩的谢礼,自然要精益求精。
掌柜连连点着头,听到最后却有些为难道:“姑娘的要求,小店可以做到,只是这价格……”
林安盘算起来,自己在缎仙谷破解失踪疑案后,从谷主那里得来一百两银子,还未怎么花,便竖起一根食指,道:“一百两之内,用最好的材料,最好是一百两全部花完。”
掌柜眼睛一亮,连忙道:“好,好,姑娘请先交十两定金,我这就去写下单据,七日后便可来取。”
七日……林安想了想,时间倒来得及。只是今日临时出门,只带了一点散碎银子,只好厚颜道:“掌柜的,我身上并未带足银两,可否通融一二……”
她说着,将身上的碎银取出,全部推到桌上,诚恳道:“我就住在附近的御水天居,绝不会失信,还请掌柜行个方便。”
林安并没抱太大希望,已经做好了带着定金再来一趟的准备,谁知掌柜却一脸敬意道:“原来姑娘是御水天居的人,怎不早说。”
他随手将碎银收起,道:“这些定金也就够了,御水天居常年在城中行善,小店绝不怀疑姑娘的信誉。”
林安大松一口气,虽然掌柜误会自己是御水天居的人,但自己反正也不会违约,就借御水天居的面子一用好了。
生意说定,掌柜将写好的单据交给林安,转身掀起帘子,去了后堂,不知是不是已经着手准备她的订单。
林安也打算离开,可就在转身之际,余光忽地捕捉到一抹异样——靠墙货架下,遮布的一角微微鼓动,一只手正悄然探出,缓缓伸向货架上的抽屉,似乎要将其拉开。
林安惊了一跳,却见这只手并不很大,倒像是孩童的手。
光天化日之下,掌柜就在后堂,门口还有同伴,林安倒也无惧,伸手掀开了货架的遮布。
下面有人!
此人与林安在这一瞬间四目相对,眼睛也和林安一样因惊诧而瞪得溜圆。
他反应极快,几乎同时猛地一拽,将遮布重新拉下,林安甚至没有看清他的面容。
林安一不做二不休,手上用力,再次掀开遮布,牢牢攥在手中,不再给他扯回去的机会,这才看清,藏在此处的竟是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
男孩身形瘦小,头面脏污,衣服破破烂烂,黑乎乎的小手中却还捏着一块碎银子。
这个货架上的抽屉,本就是掌柜用来存放货品与碎银的,而男孩就藏在架子底下,被遮布挡得严严实实。
货架背后紧靠着侧墙,林安一眼瞥见墙角上的一个狗洞,瞬间明白过来,压低声叱道:“你在偷钱!”
男孩被揭穿,便也不再遮掩,吐了下舌头,将手中碎银砸向林安,道:“御水天居的人,总爱多管闲事!”
话音未落,转身就往狗洞里钻。
林安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扯住,可男孩劲头出奇地大,像头倔牛似的根本不停。
林安想到那位好心的掌柜,怕已不知被暗中偷走了多少银钱,便也肯不松手,反被他硬生生拖着,竟一同钻出了狗洞。
从侧墙出来,不再是正门那条街道,而是一条僻静小巷。
眼看四下无人,男孩立刻换上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叫嚷道:“还不放手!”
男孩虽然瘦小,腰板却挺得笔直,昂着头,神情倔强。林安盯着他,忽然就想起了在景都右廷狱前,初见林初的情景。
林初,他也是这般大的年纪。倘若没有陌以新的帮扶,他孤身一人走出大牢,会不会也沦落到这般田地?
林安心头微微一软,放缓了语气:“御水天居在城里建了济冀堂,还布善施粥,你为何不去,偏要在别人店里偷东西?”
男孩轻哼一声:“这种店都是有钱人才来,不偷它偷谁?御水天居有什么了不起,我为何要去?”
林安忍耐劝道:“在那里你至少可以吃饱穿暖。”
男孩倔强道:“我才不接受别人的施舍,偷钱也是靠我自己的本事。”
“这是什么歪理?”林安气结,揪着男孩便要一通教育,目光却忽然钉在他的腰间——
男孩的衣衫破旧不堪,腰间却赫然挂着一块玉佩,与他全身的寒酸格格不入。
林安定睛一看,整个人彻底呆住,玉佩上的纹样,竟是“岁流”二字——祝子彦正是岁流剑阁弟子,难道这是他身上的东西!
林安一把抓住玉佩,厉声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男孩试图将玉佩扯回来,却没能扯动,梗着脖子道:“是我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也是靠我自己的本事!你还我!”
死人……林安心中猛地一凉,急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关你什么事啊!”男孩不满。
林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开手中玉佩,俯身与男孩平视,认真道:“小兄弟,我在查一件很重要的事,拜托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真的多谢你了!”
男孩轻哼一声,道:“这才对嘛,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我看你不算讨厌,姑且告诉你算了——这是我上个月从城外乱葬岗一具死尸身上扒下来的。
乱葬岗嘛,都是没人要的尸首,我常去那里寻摸,很多死人身上都还有些能换钱的小玩意,这玉佩是我见过最值钱的了,一时都还没舍得卖。
大姐,该不会那死人,是你的相好吧?”
林安没有理会男孩的碎碎念,她只在想,祝子彦本月十五才失踪,玉佩却是男孩上个月扒来的,那便一定不是祝子彦的了。
难道,是他的师兄司徒舜扬?他恰好也正是上个月的死者。
林安凝视男孩,语气郑重:“这枚玉佩,是岁流剑阁大弟子司徒舜扬的遗物,小兄弟可否将它给我,我给你银钱。”
“方才在店里我都听见了,你身上根本没带钱。”男孩嗤笑一声,眼中又闪过一抹狐疑,“司徒舜扬?不是那个被鬼杀了的人吗?不会这么巧吧……”
林安忙问:“什么巧?你也知道拘魂帮?”
“哼,你可别小看我,我知道鬼已经杀了五个人了。我见过死前的逢漆,现在又扒了司徒舜扬的尸体,不是巧是什么?”
“逢漆?你见过逢漆?”林安再次吃惊。
男孩漫不经心道:“是啊,刚不是说了,我常去乱葬岗扒死人碰运气吗?有一次就见到逢漆拖着尸体往那扔。
说起来这家伙也忒不是东西,他走后我去看了,他扔的人和我才一般年岁,都还没死透!后来我还听说,那竟是他的亲侄。他爱财如命,舍不得花钱给侄子治病,真是丧尽天良。”
林安终于了然,原来逢漆丢弃亲侄见死不救的罪名竟然不假,而且竟是将一息尚存的侄子扔进乱葬岗,的确是灭绝人性。
她接着问道:“从他丢弃亲侄,到他被杀害,大概相隔多久?”
男孩想了想道:“也就半个月吧。不过,这中间还有一件天大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