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张了张口,犹豫着不知说些什么。
陌以新却先低低一笑,带着几分自嘲:“怎么,你还怕我公报私仇不成?”
林安怔了怔,旋即正色摇头:“我自然知道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她语气微顿,轻声补了一句,“更何况……哪有什么私仇呢。”
陌以新垂眸,目光落在她被他紧握的手上:“昨夜,你去追他时,甩开了我的手。”
林安一愣,吃惊道:“原来你一直生气,就是为了这个?”
“我没有生气。”陌以新纠正道。
林安抿唇,轻声辩解:“我没有甩开你的意思,人命关天,哪还顾得上这点……”
“我明白。”他截断她的话,“关心则乱。”
林安一噎,他总拿这话刺她,其实真正难受的却只有他自己……
她想了想,在他掌心轻轻一捏,柔声道:“你别吃醋了。”
陌以新神情一滞。
昨夜,他虽已亲口在她面前承认,他会吃醋,醋得要命。可此时此刻,她如此直白地哄他,他反倒觉出几分别扭,紧抿的唇角轻轻一抖,不知是上扬还是压下。
他轻咳一声,语气压得极稳:“那往后,不可以再甩开我。”
还说没生气……林安腹诽一句,却也认真点头:“好。”
“我去了。”他道。
林安忙叮嘱:“对了,叶饮辰怀里揣着一个小瓷瓶,里面有白色药丸。若有机会,务必喂他吃一颗,那是疗伤圣药,对养气补血极为有效,只要还有气在,便可暂保性命。”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昨夜的伤在后心,可前不久他左肩刚中过一刀,你也看看,伤处可有裂开。”
“嗯。”陌以新神情不动,只淡淡道,“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林安抿唇,低声:“你……多小心。”
“嗯。”
“谢谢大人。”林安诚恳道。
陌以新脚步一顿,背影在昏暗光线里微微一僵。
他沉声道:“不要对我说谢。不要因为他的事谢我。也别再叫我大人。”
话落,他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林安怔怔望着那道背影,心底一阵茫然。
……
一炷香的工夫几乎转瞬而过,天色已彻底黑沉。小窗外,只剩下一片夜色与无边的海面。
房门被轻轻敲响两下。林安心知是陌以新,安静等了片刻,果然便见他推门而入。
“怎么样?”她几乎是立刻开口。
陌以新走到床沿坐下,语气平静:“果然不出所料,他被锁在掌舵舱隔壁的一间空屋。”
林安心头一紧,急声追问:“他如何了?”
“伤在后背,并未伤及脏腑,只是失血过多。肩上旧伤并未开裂,我已喂他服下药丸。”陌以新条理分明,言简意赅。
林安心口微松:“如此说来,没有生命危险?”
陌以新却接着道:“他发了热病,仍在昏迷。”
林安蓦地一怔。热病,便是发烧,往往意味着伤口已经感染,在这等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很可能便会有生命危险。
陌以新声音放轻了些:“我看过伤口,只是稍有感染。恐怕是因他旧伤方愈,新创又至,身子虚弱,才引起发热。不过药已服下,他尚能自行吞咽,想来会有好转。”
林安仍眉心紧蹙。
陌以新顿了顿,又道:“伤口先前便已被人简单包扎过,只是手法粗陋。我重新处理了一番,但不能太过明显,以免被发现端倪。
不过,那人既然未下杀手,甚至为他草草处理了伤势,显然还留他有用。短时间内,性命无虞。”
林安听罢,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喃喃道:“如此便好……”
至于其他事,只能待上岛后,再从长计议。
林安思索道:“昨夜事发后,我一直以为那是来自夜国的朝堂争斗。毕竟,他从前便屡遭暗杀。可今日一步步走到这里,看起来越来越与那些事无关了。
可若不是夜国,又还能是什么?”
陌以新神色不动:“问题恐怕出在那座岛上。既然已追到此处,我们总能设法解决。”
林安点了点头,心事暂定,吐出一口气:“谢——”
话才至唇边,忽忆起他临走前那句“不要对我说谢”,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抬眸望向他,这才得空问道:“方才你说,不要再叫你大人,这是为何?”
陌以新轻描淡写道:“我已经不再是景都府尹。”
“什么?”林安吃惊。
刚重逢时她便想过,他一路追随而来,离开景都也已两月有余,府衙该怎么办?他这个府尹又该如何向朝廷交代?
如今听他说出此话,才连忙追问:“府衙发生什么事了?”
陌以新似笑非笑:“终于轮到关心我的事了?”
林安一时语塞,还未来得及解释,他已轻咳一声,继续说了下去:“离开景都,我是不辞而别的。”
“什么?”她愕然。
“临走前,我只留下一封书信和辞呈。”陌以新顿了顿,语声低沉,“当时心乱如麻,顾不得许多。景都总归有濯云照应,不会有事。”
林安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最清楚,陌以新行事一向思虑周全,从容不迫。可那时,却因她而方寸大乱,仓促离京,竟好似当年离家出走的冲动少年一般。
心底被几分甜意包裹上来。
不用想也知道,萧濯云看到信后一定气得跳脚,却不得不老老实实善后,成为府衙那一家子的“奶妈”……林安一时也只得摇头失笑。
“原来大人已经不是大人了。”她终于了然,“那的确应当换个称呼。”
陌以新侧眸睨她,神色深沉:“不止如此。”
“嗯?”
他凝视向她,声音低缓:“安儿,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林安一怔,脑海中莫名就闪过昨夜那两次猝不及防的亲吻。那陌生又奇异的触感,仿佛还烙在唇上……她的脸颊忽然就有些发烫。
“我明白了。”她垂眸道。
陌以新反而眉头一挑:“明白什么?”在他看来,对于这些事,她向来不明白。
“你不是大人,是意中人。”林安轻声开口,“没有人会管情郎叫大人的。”
陌以新蓦然怔住,眼底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惊喜。
“情郎”二字自她唇间吐出,宛若天籁。
他心口猛地一热,不由自主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低哑:“那么,你想叫我什么?”
林安方动了动唇,房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半个身子探了进来。
林安心头一惊,一瞬间便想将手抽出,转念又想起先前刚答应他,再也不将他甩开。电光火石之间心思急转,硬生生稳住了手指。
她飞快开口,声音平静而自然:“哥哥,都说了没事的,不过是被渔网磨破了手,已快好了。”
陌以新感受到她指尖微颤,却又止住的动作,立刻领会了其中缘由,胸中的热意愈发滚烫。
一句“不要甩开我”,他说得认真,却没想到,她那时的随口一应,竟也当真用了心。
他不着痕迹地松开手指,顺势接话:“以后莫再如此不小心。”声音温醇得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探头进来的正是先前的李婶。
她第一眼便瞧见“兄妹”二人双手交握,惊异的神色尚未爬到脸上,又听到两人接连的对话,这才释然,开口招呼道:“方才走到门口,没听见鼾声,就知道你们一定还没睡。”
鼾声……陌以新心头一窒,被打断的情话本就如鲠在喉,此时额角青筋更是微微一跳。
林安嘴角抽了抽,干笑着问:“李婶可是有事?”
李婶却未答话,自顾自挤在林安身旁坐下,感慨道:“你们兄妹感情可真好。”
林安顺势点头:“是啊。爹娘早逝,自小便是我们兄妹相依为命。”
李婶摇头叹息:“待明日上了岛,男的搬砖砌瓦,女的洗衣做饭,总归是要分开的。”
陌以新面色终于缓下几分,拱手一礼:“我妹妹自小不会做活计,到时还请李婶多帮衬些。我这份工钱,也都给李婶。”
“好说,好说!”李婶顿时乐开了眼,“哎呀,这小伙子,对妹妹如此疼爱,将来得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才能放心把她嫁出去哟!”
陌以新唇角一僵,闷声道:“妹妹与我相依为命,自然不会嫁与旁人。”
李婶显然一怔,旋即心道自己想岔了,只当是少年人口无遮拦的冒失之语,摇头笑道:“你妹妹这般水灵,可不能被你耽误了去。”
林安眼见陌以新脸色又黑了下去,忍笑接过话道:“李婶,你还没说,找我们是有何事?”
李婶憨厚一笑,道:“入夜前我四处溜达,听说一桩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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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什么消息?”林安好奇道。
“听说, 那负责招工的少年,上船后曾四下打听,有没有谁会点医术的, 尤其是处理外伤方面。听那意思, 若是会的话, 到岛上便另有差事,多半也就是照顾伤员。
那可比做苦工轻松得多,报酬还更丰厚,真真是好差事。只是他问了好几人,都没人会,估摸着,明天上岛后还要逐个问过。”
李婶顿了顿,打量了二人一眼,笑道:“我看你们兄妹虽出身渔村, 看着却像是读过书的, 说不准也懂得多, 能揽到这好差事呢!”
处理外伤,照顾伤员……林安心头一跳——叶饮辰!
陌以新方才说,叶饮辰的伤被草草处理过,对方显然要留他一命。可他如今感染发热, 看上去正在危机之时, 如此看来,那人很可能便是要找人为他治伤保命!